愛的本身就意味著一種傷害。她說:“隻要有愛,就一定意味著會有傷害。誰都無法逃避傷害,就像誰都無法逃避愛。”  <h2>陌生的情人節玫瑰</h2>


    ◎喬葉


    在那兒之前,她對情人節根本沒有什麽感覺。包括情人節的玫瑰。


    因為她還沒有開始戀愛。當然更沒有什麽情人。


    情人節往往和春節是連在一起的。那年春節,為了徹底拒絕那一次次大同小異可笑至極的相親,她便隔三差五地和老媽吵嘴,把每一期的《演講與口才》都研究個爛熟。工夫不負有心人,她終於在情人節那天的口舌大戰中把老媽擊得潰不成軍。老媽惱羞成怒,拎起掃帚撲了過來,她當然不能吃這種眼前虧,拿起錢包撒腿就跑,一口氣逃到了公共汽車站,躥到了一輛待發的公共汽車上。直到她買過票坐下來把頭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時,一顆心這才穩穩地落到了肚子裏。


    離發車時間還有十五分鍾。她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的景觀。忽然發現一向灰淡的公共汽車站今天居然亮麗了許多——有好幾個人正捧著一束束嬌豔的玫瑰在巡回出售。這個傳統保守的小城什麽時候開始流行這種洋玩意兒了?她不由得有點莫名其妙。


    正在這時,一個女孩子和一個男孩子走上車來——也許應當說他們是情侶。因為女孩子的神情十分明朗,一派幸福。但似乎又不能因此就肯定他們必是情侶,因為男孩子的神情十分平和,十分淡然。


    這是兩個很有趣的人。她正沒有事情可做,便細細地打量起他們來。女孩子穿著一件大紅色的風衣,超短發,黑色皮靴,顯得熱烈而可愛。男孩子的裝束卻是很隨便的。他上身穿著一件李寧牌的運動裝,下身是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他的頭發也不像女孩子的頭發那樣整整齊齊,一塵不染。而是有點兒髒,還有點兒亂,仿佛是在倉促之中被女孩子拉出來似的。隻是他的眼睛特別亮,讓人不敢直視。


    車廂裏已經沒有緊挨在一起的座位了。女孩子似乎很不滿。


    “我們再換一輛車吧。”女孩子說。


    “幹嗎換啊?都買過票了。”男孩子說,“再說你不就想去植物園嗎?也不過是一小時的路,熬一會兒就到了。”


    女孩子不情願地點了點頭。他們在她身邊落了座。男孩子坐在她的前麵,女孩子坐在她的身邊。


    “喂,小姐,”女孩子忽然對她綻開了嫵媚的笑,“你可不可以和他換一下座位?”


    “不可以。不可以。”她還沒有說話,男孩子慌忙扭過臉說:“我有點兒暈車,坐在這兒還覺得太靠後了呢。”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很輕快地看了她一眼。雖然他的眼神輕快得像是一絲掠過樹梢的微風,可她還是從中感受到了一種認真的暗示和請求。


    “對不起,我一向是不喜歡和別人換座位的。”她也說道,“我對我選擇的座位一向都很有感情,輕易是舍不得放棄的。”


    女孩子的臉頓時陰沉了下來。她不做聲了。


    “玫瑰花!玫瑰花!”賣玫瑰的小販走了過來,“情人節的玫瑰花!快給你的心上人買兩枝吧!”


    小販叫賣的聲音很有意思。她忍不住笑起來。那個男孩子也微微地笑了。


    “你笑什麽?你還有心情去笑??”女孩子不滿地對男孩子說,“今天早上要不是你拖延了時間,我們怎麽會這麽匆忙?你連情人節都會忘掉,可真是太有本事了!”


    男孩子不說話,隻是仍默默地笑著。


    “玫瑰花!玫瑰花!情人節的玫瑰花!”賣花的小販走到了他們的車窗口。


    女孩子的眼睛定定地看著這些玫瑰花。而男孩子的困勁兒似乎還沒有完全消失——他居然閉上眼睛打起盹兒來。


    “喂,你看這些玫瑰花多好看啊。”女孩子終於推了推男孩子,說道。


    “是嗎?”男孩子似乎根本沒有聽明白女孩子的弦外之音,敷衍地問了一聲,便又閉上了眼睛。


    女孩子的臉簡直就要下雨了。


    “我想吃瓜子。”女孩子說。


    “候車廳裏有賣。”男孩子指了指窗外,“我這兒有零錢。你要嗎?”


    女孩子沒有說話,氣鼓鼓地下車買瓜子去了。


    男孩子仍然在打瞌睡。


    “玫瑰花!玫瑰花!”一個小女孩的聲音怯怯地傳來。她和那個男孩子不由得都朝小女孩看去。這是一個長相非常乖巧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漆黑的頭發,一身異常簡樸的裝束。從口音和衣著來看,她像是個農村小姑娘。


    見他們倆都在看她,她便很伶俐地走了過來。


    “你要花嗎?”她以一種讓人難以拒絕的聲調向男孩子說道:“你買一枝花吧。”


    “為什麽要買你的花?”男孩子笑著逗她。


    “因為我的花就要敗了。”小女孩說,“如果今天賣不出去,明天就更沒有人買了。那就賠本兒了。”


    男孩子大笑起來,他從衣袋裏掏出了錢,把小女孩的花全都買了下來。小女孩走後,男孩子默默地端詳了一會兒手中那束有點卷邊的玫瑰,然後把花往後一送,說道:“你不是喜歡玫瑰花嗎?拿著吧。”


    這花肯定是送給那個女孩子的,可是女孩子還沒有回來。她本來想告訴他一聲,卻又想自己何必多管閑事呢?便沒有作聲。


    “別生氣了。快接著吧。”男孩子仍在勸說著那個還沒有回來的女孩子,“我知道你想要玫瑰花,可是你想,玫瑰花是能隨便亂送的嗎?情人節的玫瑰花就更應該送得慎重了。剛才要不是想給希望工程做一點貢獻,我還是不會買這束玫瑰花的。現在把這束玫瑰送給你,隻是代表了對你的深深祝福。也衷心希望明年的情人節,你會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男朋友陪你去玩,也會收到一束真正代表著愛情的玫瑰。那樣的話,我也就不會濫竽充數地被你抓去當壯丁了。”


    他這一番自白情真意切,苦口婆心。她忍不住笑起來。


    “既然高興了那就趕快把花拿住吧。要是再不拿,我可就要把花扔掉了。”他一邊說著一邊作勢要扔,她連忙把花接住了。


    然後她又把花送到了他的麵前:“盡管你送錯了人,可我還是要謝謝你的花。”


    他轉回頭,吃驚地看著她。


    “你的女朋友去買瓜子了。”她笑道,“等她回來以後,你可以把剛才說的那番話再向她複述一遍。我相信你會說得更流利。如果你想不起來了,我還可以給你做一下提示。”


    他的臉紅了。“我不是她的男朋友。”他說。


    “所以你就被拉了壯丁?所以你就不和人家坐在一起?所以你就假裝打瞌睡?所以你就買了玫瑰花之後再自言自語地作一番說明?”她困惑而直率地說,“你幹嗎那麽勉強自己?我要是你,就決不會送給她玫瑰花。我要是她,也決不會向你要玫瑰花。”


    “可事實上你不是我,更不是她。”他說,“有許多事情是不能這麽假設的。”


    “你太善良了。”她說:“善良得有點兒可憐。”


    “不,我還不夠善良。如果我真的很善良的話,那我早就答應她了。”他的神情中充滿了無奈,“既不想傷害她,也不想委屈自己。所以就一直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去麵對她。”


    “可是你知道嗎?愛的本身就意味著一種傷害。”她說:“隻要有愛,就一定意味著會有傷害。誰都無法逃避傷害,就像誰都無法逃避愛。”


    “你怎麽會明白這些?”他瞪大了雙眼。


    “我早熟。”她說。


    他不由得笑了。


    她把手裏的花遞給他:“給你的花。”


    “送給你了。”他忽然堅決地說。


    “玫瑰花是隨便亂送的嗎?情人節的玫瑰花就更應該送得慎重了。”她學著他的話,堅持著要把花還給他。


    “不,我沒有亂送,送得也很慎重。”他說,“我一定要把這束花送給你。”


    “我不要。”她口氣裏的那一絲專橫和強硬讓她的話語也不由得尖刻起來,“你以為你送的玫瑰是人人都求之不得的嗎?”


    “你別那麽厲害好不好?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又笑了,“你知道這麽一種說法嗎?在情人節的這一天,隻要有人給女孩子送了玫瑰花,那麽,無論那個人是誰,無論他送了多少朵,女孩子都不應該拒絕的。因為她收到的花越多,就會說明這個女孩子未來的生活就越幸福。”他調皮地看著她:“你是不敢接受陌生人的獻花呢?還是不想讓你的未來幸福?”


    她猶豫著收下了花。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收下他的花。是因為他眼睛裏的那種令人心動的微笑?是因為他話語裏運用的巧妙的激將法?還是因為想要自私地祝福一下自己不可知的未來?


    也許都有。也許,並不僅僅是這些。


    手握著這一束玫瑰花,沐浴在他的目光裏,她驀然間覺得這些玫瑰花像是一團團正在燃燒的火一樣,慢慢地燒燙了她的心扉。


    忽然,一道冷冷的目光向她射來——那個女孩子回來了。她摟著一大包零食,沒有坐,隻是審視一般地看著她們。


    “她的花是你送的嗎?”過了一會兒,她向那個男孩子問道。


    “是。”男孩子點點頭,坦然地說。


    女孩子的眼睛裏頓時噙滿了淚水。她一句話都沒有說,跑下了車。


    男孩子怔了怔,也跑下來追了上去。


    車廂裏的人們發出一陣輕輕的哄笑。他們是不是把她們三個人當成是爭風吃醋的三角戀故事主角了?天啊,她可不願意蹚到這攤渾水裏去,她要把玫瑰花還給他!


    她也下了車。


    追出公共汽車站,她四處張望,發現他們倆正站在一個公共汽車的候車亭下。女孩子顯然還在哭。而他則在努力地解釋著什麽。


    她悄悄地走到候車亭廣告牌的後麵,想聽聽這個男孩子在怎麽解釋。


    “你以前一定認識她!”是女孩子的聲音。


    “我真的不認識。”


    “那你幹嗎要送她玫瑰?”


    “我幹嗎不能送她玫瑰?”男孩子的聲音裏有點兒氣憤,“好像我還有送人玫瑰花的自由吧。”


    “那你幹嗎不給送我?”


    “那不是對象不同嘛。”


    “不同?”女孩子的聲音戰栗起來:“是不同!我們同學了五年,可你才剛剛和她認識十來分鍾!”


    “這和時間沒有什麽關係,隻和人本身有關係。”男孩子徒勞地說。


    “和人有關係?你的意思是說她比我漂亮?比我能幹?比我……”


    “你吃的是哪一門子幹醋!”男孩子的聲音顯然有些著急,“我現在沒有時間和你理論,我得趕緊去找她,讓她把地址給我留下來。”


    “你站住!”女孩子喝道:“你給我留一句話你再走!”


    “什麽話?”他平靜地問。


    “你到底還喜不喜歡我?”


    男孩子稍稍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我始終都是喜歡你的。但是,喜歡並不是愛。”


    女孩子打了一輛出租車,含淚而去。


    男孩子看著出租車消失在車流中,忽然轉回頭,發瘋般地向公共汽車站裏跑去。過了一會兒,他又垂頭喪氣地走了出來。


    她走到他的麵前,把玫瑰花擎到他的眼前:“還認識這束玫瑰嗎?”


    “你?!”他的眼睛裏閃現出一絲狂喜。


    “對不起,攪亂了你的情人節。”她說。


    “恰恰相反,我得好好感謝感謝你,”他的眼神溫柔得宛如一潭春天的湖水,“你成全了我的玫瑰,也成全了我的情人節。”


    “可是她……”


    “愛就意味著傷害,這是你剛剛告訴我的,是嗎?”他說:“我和她的愛和傷害都是互相的。她傷害了她的友情,我傷害了她的愛情。當一個人對感情特別不明白的時候,就必然會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是不是?”


    她點點頭。


    “我們一起去玩兒,好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說。


    “可是我們才剛剛認識……”她遲疑著。


    “這和時間沒有什麽關係,是嗎?”他靜靜地看著她說,“她在感情上的明白之處應當是懂得如何去放棄,而我們在感情上的明白之處就是應當懂得怎麽去把握,是不是?”


    “可是,你敢肯定你的玫瑰花送對人了嗎?”


    最後,她又問。


    “我當然可以肯定。”他的臉上綻出一派明朗的笑容,“本來差點兒送錯,感謝上帝,我終於還是送對了。我現在才知道,剛剛和你見第一麵時,我的眼睛要比我的心有感覺;可是往後麵送玫瑰花的時候,我的手卻比我的眼睛還要有感覺。”


    他們戀愛了。  <h2>父親的紅顏知己</h2>


    ◎積雪草


    2001年的秋天對我們家來說,是個多事之秋。父親因為工作上受到排擠,心情一直不好,整天眉頭緊鎖。不久,他大病了一場,診斷結果是十二指腸潰瘍加上慢性淺表性胃炎,每每犯病,定是汗如雨下,卻又不能進食,無奈隻好住進了醫院。


    我每天去醫院給父親送飯。父親很餓可又吃不下,我第一次看到父親的另外一麵,堅強,隱忍,鐵骨錚錚的男人被疾病折磨得瘦成一根麻杆,卻並沒有喊一聲疼。


    有一天,我提著母親剛剛為父親做好的小米粥,去醫院給父親送飯。剛走到父親的病房前,忽然聽到父親低低的說話聲,是那種刻意壓低了的聲音。我側耳靜靜地傾聽,隻聽父親說道,這樣做絕對不行。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再聽是一個女人的聲音,細細的,很柔軟,她輕輕地笑道,王老師,您給我這次機會。父親有些慍怒地說,不行,我不能要。父親的聲音是決絕的。然後兩個人都不出聲,靜靜地對峙著。是什麽人叫父親老師呢?父親並不是老師啊!那時我認為隻有在學校教書的人才是老師。


    我好奇心陡起。從門縫悄悄看進去,原來是一個年輕女子,手裏拿著一遝錢,很多。那麽多錢,我很奇怪父親為什麽不要。


    從那個女子的談話中聽出她剛從外國回來,看穿戴和我們這個小城的女子果然有些不一樣,特別是臉上的那種神情,淡淡的。忽然聽到父親開口說話了,我才回過神來。隻聽父親說,就算我借你的吧,等將來有錢了,我再還你。我不明白,家中很缺錢嗎?


    我慢慢退到走廊盡頭的長椅上坐下來,期望那個女子能早點離去。坐在長椅上,我想到了母親,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她。我認為母親是有權知道這件事的,可是告訴了母親,無疑就會傷害她,我左右為難。猶豫的結果還是決定不告訴母親,為父親保守這個秘密。作出這個決定,像塵埃落定一樣,我長長舒了一口氣。


    有幾回走到病房的門口靜靜地聽著,他們隻是說著一些不相幹的瑣事,女子輕輕地巧笑。我聽了有一絲的惱怒,她比母親年輕,她比母親漂亮,她比母親有作為,她是一個年輕的女翻譯,我不自覺地拿她跟母親比較起來,心中有一絲絲恨父親。我隱約覺得,父親正在背離我們,背離這個家。


    那件事之後,我對父親的態度有了改觀。父親喊我,我總是慢騰騰地應付著。有時候在餐桌上吃飯,有父親愛吃的東西,我趁父親伸出筷子還沒夾到的時候,迅速夾到母親碗裏,然後說:媽,你吃,爸爸的胃不好不能吃。父親已伸在半空的筷子隻好停下來,尷尬地看著我,莫名其妙地笑著說,這丫頭最近怎麽了?好像處處跟我作對似的,那天,我到處找那件新襯衫沒找到,原來被她藏了起來。聽了父親的話,眼淚迅速彌住了我的眼睛,我趕緊低下頭往嘴裏扒飯,不再吭聲。


    我悄悄地觀察著父親的反應,我擔心某一天早晨起來,父親會突然提出和母親離婚,然後離開我,離開母親,離開這個家。事實上,我的擔心是多餘的,父親並沒有什麽異常的舉動,對母親依舊體貼,風平浪靜地過了好多年,家中並沒有什麽變化。我心裏有些鄙視父親的虛偽。


    有好幾次,我靜靜地倚在門邊,看母親為我們忙裏忙外,那件事便如鯁在喉一般噎得我難受,我幾次衝動得想把那件事告訴母親,忍了再忍,終於沒有說。因為我怕看到母親的淚水,因為我怕這個家從此散去。


    後來,父親退休了,迷上了下棋,盡管是個臭棋簍子,但每逢我回到家裏,必然要和我殺幾盤。有一天正殺到興頭上,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是個陌生女人打來的,約父親去參加一個聚會。父親欣然答應了。


    我問父親是誰,父親不說。看著隨即開始準備的父親出門後,母親說,是你父親的紅顏知己。我疑惑不已,驚訝得合不攏嘴。我說:“媽媽,您可真夠大度的,您不怕父親跑了?”母親說,大道理我不懂,小道理倒是有一個,越是你愛的人,你就越要相信他,給他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選擇。一味防範,隻會適得其反。你父親是個坦蕩的人,這一點上我是相信他的。


    “我還當您老人家不知道呢,我做保密工作做得很辛苦,害得我白白擔心了好多年。”我嗔怪著說。母親笑了,說我是個傻孩子。我為自己曾經對父親的懷疑感到羞愧,為自己曾經處處針對父親感到後悔,他是我最親的親人,我有什麽理由不相信他,不愛他呢?人生的路上,有風雨,有彩虹,更要有信任。信任就像一壇醇香的老酒,喝在心裏,又美又暖,且回味無窮。  <h2>今生溫暖</h2>


    ◎王者歸來


    他22歲那年路過一個籃球場的時候,目光忽然被吸引住了。一個梳著短發,滿臉稚氣的女孩兒站在三分線上,隻用一隻手便能將球拋出優美的弧線,然後穩穩地落進籃筐。他輕輕走到她身後,環抱著雙臂,微笑著看她打球。她用白皙的手臂擦拭著額角的汗水,忽然發現了身後的他,抱著籃球站在原地羞澀地笑著。


    她把籃球傳給他,他笨拙地接過籃球,以極不優美的姿勢把球向籃筐投去——籃球擦著籃板飛了出去,三不沾。他略顯尷尬地站在原地,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她卻捂著肚子放聲大笑起來,她沒想到他會笨到這種地步,少女清脆的笑聲在空蕩蕩的球場裏輕輕飄蕩著,他們誰也沒有想到縈繞一生的溫暖正在彼此之間緩緩蔓延著。


    16歲的她用急促的語氣,不停地提醒著他投籃的姿勢,像個嚴厲的教練。打累了,他們就並排坐在一起,他搜腸刮肚地給她講著各種各樣的笑話,逗得她笑得直喊胃疼。他是孤兒,從來不知道親人是什麽樣的,但這一刻他卻覺得和眼前這個小女孩兒有說不完的話,就像妹妹一樣。她從小便和父母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漂泊,父母整日忙於生計,從小她就不願意和人交流,而和他卻有著說不出來的默契。這世上的事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有些人,你和他相識一生,卻總是無法走進彼此的內心;而有些人,隻看一眼,便會在心底深深紮根,不必時時想起,卻一生也無法忘記。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自然。


    從那之後,他經常去球場看她打球,遠遠地站在那裏,默默地看著她。他天生就是個運動白癡,修長柔軟的手根本控製不住籃球,隻有拿著畫筆的時候,才能自在隨心。她總是借此小小地嘲弄他一下,他也不示弱,口才伶俐,見多識廣的他總能把她說得啞口無言。每次看見她氣鼓鼓地坐到場邊生悶氣,他的心裏又莫名地牽痛著。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悄悄湊過去,附在她耳邊哄她:再好的獵人,也鬥不過我這樣的老狐狸不是!她被逗得不住發笑,用手使勁戳著他的額頭:對,你就是最壞最壞的老狐狸!從那之後,老狐狸就成了她對他最特殊的稱呼,透著調皮,透著親切,透著依賴。


    他是個很特別的人,沒有任何背景,沒有任何優越家境,僅僅靠著自己的天賦和聰明,年紀輕輕地便在這座繁華的都市裏擁有了自己的畫廊,賣自己的作品,也賣廉價的裝飾畫。他是個很有魅力很容易讓女人迷醉的大男孩兒,他也喜歡在花紅柳綠中流連,而她,卻是他心底最隱秘、最純淨的所在。


    快樂的時光就像是浮在生活表麵上的泡沫一樣,轉瞬即逝。當他再次見到她的時候,他驚呆了。清爽純淨的她屈著雙膝,雙手緊緊地環抱著身體,在瑟瑟的秋風中不停地發抖,像是秋日枝頭即將凋落的枯葉,在冷風中輕輕飄曳。他飛快地翻過柵欄,跑到她身邊,輕輕站停了下來。她本能地揚起頭,梨花一樣俏麗的臉龐上滿是淚痕。“老狐狸,我沒有家拉。”說完這句話之後,她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了,單薄的身體在冷風中輕微地搖擺著。他愣了愣,張了張嘴,卻最終什麽也沒說,隻是用力張開雙臂,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那天黃昏,風雨漸漸大了起來,冷風驟雨漸漸吞噬了他的身體,而她卻在他的懷裏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在他的住處,他笨拙地給他清洗淋濕的衣服,紮著圍裙手忙腳亂地為她做飯。她穿著他寬大的汗衫,躺在床上吃著他一口一口喂來的飯,不住地啜泣著。直到這時,他才知道她的父母幾天前出了車禍,還是好心人幫她簡單地料理了他們的後事。從記事開始,除了父母她就沒見過任何一個親人。而現在,租住的房子到期了,她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獨坐在球場邊苦苦等待著他。此時此刻,自己就是她的全部她的家。伶牙俐齒的他一時語噎,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窩著她冰冷的小手,希望可以在這寒冷的秋日,讓她感受到一絲溫暖。


    從她來了之後,本來收入微薄卻花錢大手大腳的他一下子變得精打細算起來。他不再出入高檔的消費場所,一有時間就在超市裏費勁力氣地尋找著價格低廉的商品。他拚盡全力繼續供她讀書,自己的生活頓時變得拮據起來,從不和她說一句抱怨的話。她默默地為他整理房間,異常笨拙地做起家務。她在廚房裏忙了一下午才端出生平第一道菜——黑糊糊的看不出是什麽東西。他右手拿起筷子,在她的注視下輕輕夾起菜放嘴裏。咽下菜的刹那,他的左手在桌子底下使勁捏著大腿,微笑著對她說菜真好吃,看著一旁的她笑得陽光燦爛。


    父母的離去,讓她的性格漸漸變得陰鬱起來。為了能讓她快樂,他開始帶著她去溜冰、爬山、看日出。她心煩的時候,他甚至在深夜陪著她在大街上整整逛了一夜。他的才情和天賦漸漸得到了同行的認可,在這座城市裏有了一點點小小的名氣。不少女孩兒借著或有或無的理由努力接近著他。不少女孩兒都來過他的家,柔聲地叫她妹妹。她不答應,把自己的門摔得山響,來人尷尬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麽。


    她在19歲生日那天收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他拿出全部存款,又悄悄借了一筆錢才勉強湊夠她的學費。要好的朋友埋怨他,為什麽那麽傻,為了她的前程,居然讓自己過得這麽淒慘。他微笑著不說話,搶過朋友手中的錢,留下借據,笑罵著轉身離開。


    他在家裏為她準備了豐盛的生日宴。她知道他的不易,卻什麽也沒說。他和她交杯換盞,說著幾年來有趣快樂的經曆,憧憬著未來的美好。漸漸地,他們就都醉了。他握著酒瓶,滿臉通紅地坐在瓷磚上,默默地想著什麽。她躺在他身邊,手裏還捏著半塊兒生日蛋糕,喃喃自語地說著什麽。忽然,她輕輕踹了他一腳,他轉身,看見她滿臉紅暈地壞笑著。我沒嫁出去之前,不許你結婚。如果我到30歲還嫁不出去,你就來娶我,聽見沒有!他還沒來得及反駁,她捏著蛋糕倒頭便睡。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拉過被子輕輕蓋在她身上,然後靜靜地坐在旁邊守候著她。


    大學4年,她戀愛了很多次,他也與很多人分分合合。每次她打電話來,不是抱怨學校的夥食,就是大罵負心的男友。他默默地聽著,偶爾插科打諢地說上幾句。掛上電話之後,就立即跑去銀行給她匯錢。他的畫廊越開越大,年紀也漸漸大了起來。眼看著就要奔三十了,他開始暗暗地盤算起了自己的將來。


    大學畢業之後,生性好動的她做了一名導遊。她回到畫廊,和前台小姐打完招呼之後,飛一樣來到他的辦公室。他默默地聽她說個不停,忽然之間他發現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笨嘴笨舌、容易害羞的女孩兒了,她長大了。我給你租了房子,東西都給你搬過去了,他說。她愕然,興奮的表情頓時凝固了。她沒說什麽,輕輕起身離開,其實她懂,她明白他是為自己好,畢竟自己長大了,不能像小女孩兒一樣肆無忌憚地住在他那裏了。雖然她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可不知為什麽她卻有種失落感,那一刻她想哭,卻發現他的肩膀早已不再。


    他給她打電話,她賭氣不接。她知道,現在他身邊有了一個合適的女孩兒,她見過,那是一個成熟溫柔的女孩兒,更重要的是對方看他的眼神中飽含著默默柔情,而她沒有。有時,她也在失眠的夜裏想他。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他什麽人,她也想就這樣離開他,可她舍不得,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和他分離,她的心就有種撕裂般的劇痛。


    他和那個女孩兒訂婚的那天,她向公司申請帶著一個去黃山的旅行團離開了這個城市。她想象著他在訂婚儀式上的笑容,標誌性的壞笑,心裏莫名地疼痛著。她忽然想起十六歲那年,球場上那個抱著雙膝,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兒,心都揉碎了。突然,旅行車劇烈地顫抖著。她睜大驚恐的雙眼望著山上滾落的林木,下意識地呼喚著他的名字,接著眼前一黑……


    她醒來的時候,覺得頭疼得厲害,眼前模糊著出現了那個女孩兒的麵容。看到她醒來,對方似乎相當驚訝,大聲呼喊著醫生護士。很快,屋子裏就圍滿了人,所有人都用一種很特別的目光看著她。她隱隱感覺到哪裏有些不對勁兒,忽然發覺他竟不在。她的心猛地一沉,掙紮著坐起來尋找著。女孩兒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惶恐不安,輕輕攙扶著她,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她們旅行團遭遇了泥石流,幸虧傷亡不大,不過她的大腦受了強烈的震蕩。當他帶著未婚妻急匆匆趕來的時候,醫生告訴他,她很有可能醒不過來了。她無法想象,一向玩世不恭,異常堅強的他癱倒在地上,孩子一樣無助地放聲大哭會是什麽樣。醫生委婉地告訴他們,她這樣的病人的費用不是一般家庭能夠承受的,如果放棄治療對誰都是不錯的決定。他不是一個富翁,巨額的醫療費完全可以把他壓垮。


    說到這裏,他的未婚妻眼睛濕潤了。他的未婚妻告訴她,他聽完醫生的話之後轉身對未婚妻說了一句話:對不起,我恐怕沒錢娶你了,我要救我妹妹!他變賣了畫廊,將手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賣掉了,卻仍舊不能按時交上巨額的醫療費。他開始四處借貸,托朋友找來許多兼職,沒日沒夜地工作賺錢,每天隻睡2個多小時。聽到這裏,她什麽也沒說,眼淚靜悄悄地流淌了下來。她知道他一定會這麽做的,如果不這樣,那他就不是他了。他的未婚妻告訴她,他在這期間隻來了一次,他跪倒在未婚妻麵前,說他對不起未婚妻的愛情。他哭著說,隻要他有一口氣在,他就絕對不能拔掉她身上的管子。他說,她是他的朋友,他的親人,他的妹妹,隻要有她在,他覺得在這世上就還有親人。這些年共同的生活,早已經將彼此深深烙在了生命中,血脈相連。他的未婚妻哽咽著說不下去了,留下她自己,淚流滿麵。


    當他汗流浹背,氣喘籲籲地打開病房門的時候,她轉過頭,衝他淡淡地微笑著。他環抱著雙臂,輕輕倚在門框上,宛如若幹年前他和她初次相識時一樣,隻是時光荏苒,歲月不在。哥,這個嫂子我認了!她拉著他未婚妻的手,大聲說道。他看著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忽然胸口有種莫名的酸楚,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雨後的陽光穿過玻璃散落一地,他和她相視一笑,勝過千言萬語。


    從那之後,他放下一切陪伴著她,常常陪著她在醫院的花園裏散步,用五音不全的嗓子給她唱歌,逗得她像當年一樣笑彎了腰。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她不久之後就康複出院了。他幫她找到了一份辦公室文員的工作,然後重新籌集資金辦起了自己的畫廊。他和她的生活又歸於瑣碎平靜。


    兩年後,她終於找到了一個願意和她走一生一世的人。結婚的那天,他左手牽著她的手,右手拉著新郎的手,然後將她的手輕輕放進新郎的掌心裏。他明顯地感覺到,在那一刻,她的身體劇烈地抖動了一下。他卻在心底長長出了一口氣,仿佛是交接完了一項重要無比的任務。


    新郎帶著她離開了教堂,汽車緩緩啟動了。望著漸行漸遠的汽車,他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他感覺心似乎被人一下子抽空了,身體有些輕微的搖晃,妻子在旁邊悄悄扶住了他,關切地低聲詢問著。突然,汽車在人們的祝福聲中猛地停了下來。她雙手拉著拖到地麵的潔白婚紗,哭著向他跑來。他輕輕掙開了妻子的手,下意識地張開了雙臂。她狠狠地撲倒在他懷裏,緊緊地抱住他。


    哥,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最溫暖的擁抱。她還想說什麽,淚水卻已劃過臉龐,漫到嘴唇上。他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膀,他告訴她不用再說了,她的一切一切,他都知道。他還告訴她,這輩子他都要感謝她,是她讓他體會到了親人的感覺;是她,讓他這個孤兒不再感覺到孤獨。來參加婚禮的人大都愕然地望著他們,知道他和她故事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


    在這世界上,有一個人,雖然你隻是驚鴻一瞥,但卻有著說不出的喜歡。發自內心地想寵著她,愛著她,護著她,心甘情願地為她遮風擋雨。然而心底卻明白,她永遠屬於內心中最美好的秘密。這一切,都與愛情無關,僅僅是你與她之間最純淨、最真誠的依賴和愛戀。紛雜的塵世裏,我們所需要的,也許隻是一個最溫暖的懷抱。  <h2>如果你在秋天到達</h2>


    ◎張祖文


    卓瑪和我有一個約定。她說,如果你能在秋天到達拉薩,我就嫁給你。


    這句話對我極具誘惑力。我追卓瑪已經追了整整兩年。


    但這兩年來,卓瑪卻一直都與我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關係。


    所以,一聽到卓瑪的這句話,我就欣喜若狂。我想,有了約定,就說明卓瑪終於願意為我敞開了一扇門。


    但我卻不得不承認,要在秋天到達拉薩,的確是有一定的難度。而且,現在隻差一個月,秋天就即將過去。


    而我所在的那個地方,是全國唯一沒有通公路的縣。我工作的地點,即使到縣城,也要半個月。


    卓瑪這樣對我說,是因為她自己一直以來,都有著一個夢想,就是能去拉薩看看。


    甚至在卓瑪的眼睛已經完全看不見光明時,她都還是對此抱著一種強烈的夢想。


    卓瑪的眼睛之所以看不見,完全是因為我。


    那天,我對卓瑪說,願不願意陪我去登山,卓瑪當即就答應了。


    於是,在一個雲淡風輕的日子,我們就向附近最高的一座山進發了。本來,我是想隨便找一座容易登頂的山爬爬散散心就行了。但卓瑪卻說,幹脆選一座最高的山算了。我想自己也難得登一次山,就同意了。這樣,我們在那天大清早,就到了當地最高的一座山的山腳下。


    站在山下,看著高高矗立在麵前的這座山,我突然有了一絲絲的衝動,一種想要盡快地登上山頂的衝動。


    一路上,山陡林密,卓瑪不停地提醒我,要注意安全,慢慢走。但我卻惘然無顧,隻是一個勁地向上攀緣。


    好多時候,我都是一個人在前麵往上爬。我想卓瑪是本地人,對周圍的環境熟,應該不會出事。爬了一段時間,回頭一看,卻不見了卓瑪的影子。


    於是我就停下來等卓瑪。當她趕上來的時候,喘了一口氣,說,我們先歇歇,說一會兒話再走,行不?


    從學校畢業來到這山溝的這幾年,在我的內心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壓抑感。我一看到山,就有一種想盡快登頂並馬上振臂一呼的欲望。但看著卓瑪喘氣難受的樣子,我又不得不停了下來。畢竟,卓瑪隻是一個女孩。


    我們在一處比較平穩的地方坐了下來。


    卓瑪說,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想到這座最高的山上來?


    我搖了搖頭。


    卓瑪說,因為村裏人都說,站在這座山的山頂上,就可以望見拉薩。


    拉薩?我的心突然就湧起了一陣波瀾。我知道,拉薩在所有藏族人心目中的地位。


    卓瑪靜靜地坐在地上,臉上一片神往,說,其實,這座山我這次也是第一次登,因為它太高了,以往都不敢來。而今天有你,我就放心了許多,決定無論如何,都要來山頂看看拉薩。


    我說,那我們就走吧,去山頂看拉薩。


    我起身,又疾步向前。越往上,樹林越密。這裏的樹,幾乎都要把我們頭上的天給遮住了。我一邊往前走,一邊撥拉著頭上濃密的枝丫。


    我開始還聽到卓瑪在後麵隱隱約約的叫我等等的聲音,後來,竟沒有了。


    當我再次意識到我又把卓瑪落下的時候,我停了下來。


    等了好一會兒,卻都沒有見到卓瑪。


    我有點慌了。我返回去找她。


    走了一會兒,我就看見了卓瑪。她正蹲在地上,用雙手捂著眼睛,痛苦地呻吟。


    我意識到出事了。


    等我把卓瑪從山上背下來,再到村裏唯一一個隻有幾張紗布和一點消毒藥水的衛生所給卓瑪包紮好後,卓瑪還在一直不斷地呻吟。


    那呻吟,讓我痛徹心扉。


    幾天後,卓瑪的眼睛完全失明。醫生痛心地說,如果能把卓瑪送到拉薩的醫院去,就一定不會失明。


    我很傷心。我知道拉薩的遙遠。我也知道,是自己的冒失,讓卓瑪在後麵追趕我時,不小心讓眼睛碰到了林中濃密的枝丫。


    在後來,我向卓瑪表明了心跡。而卓瑪,就給了我一個這樣的約定。


    我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在秋天到達拉薩。


    一個月後,我終於到了拉薩。我撥通了卓瑪家的電話。


    接通後,是卓瑪妹妹拉珍的聲音。


    拉珍說,卓瑪不在家。


    我說,她幹什麽去了?


    拉珍說,你剛剛走的第二天,她就和我們同村的一個人成親了。


    我手中的話筒,“砰”的一聲就落了下去。


    不久,我收到了卓瑪的一封信。信是卓瑪委托別人寫的。信中說,其實,這兩年來,她也知道我喜歡她,但卻一直都沒有答應,最主要的,就是因為她第一眼看到我,就知道我不是一個永遠都隻屬於大山的人。


    後來,我報名參加了一個工作隊。在第二年的秋天到來時,我再一次到了卓瑪所在的那個地方,那個全國唯一沒有通公路的縣。不過,這次我是來修路的。  <h2>愛總能化腐朽為神奇</h2>


    ◎李丹崖


    25歲,正是一個編織愛的錦緞的年齡,在這個美好的時光節點上,他愛上了一位迷人的姑娘,這個姑娘是她的學生,對他很是仰慕,按理說,他們走到一起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然而,這個姑娘卻一直在躲避他,並且悄悄地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家鄉。


    他是一個對愛無比執著的男人,於是,也追到了她的家鄉。這才明白,原來,姑娘已經結婚,隻不過和愛人的關係已經破裂,目前處在僵持階段。了解到全部情況以後,他並沒有打退堂鼓,反而加緊了自己對姑娘的追趕步伐。


    大凡一個心中燃燒著愛火的人,都能成為真正的勇士。他帶著自己心愛的姑娘來到了她的前夫家裏。他開誠布公地表達了自己對姑娘的愛慕之情,並希望她的丈夫能夠成全他們。


    經過一番接觸,三次推心置腹的談判,他終於贏得了姑娘丈夫的同意。通過談判,姑娘的丈夫更加深了對他的了解,並在心靈深處陡增了對他的欽佩。


    1924年11月7日,是個甜蜜的日子,他們在上海舉行了結婚儀式,她的前夫親臨祝賀。從此以後,這兩個男人也成了最親密無間的莫逆之交,經常在一起研究學術,討論詩詞歌賦。更稱得上玄妙的是,姑娘的前夫還曾送給她現在的丈夫一張六寸照片,照片上,前夫剃光了頭,身穿袈裟,手棒一束鮮花,照片上寫著“鮮花獻佛”四個字,意思是,既然自己配不上這樣一個美麗的姑娘,就把她“獻”給更加優秀且是姑娘所心儀的男人。


    這樣一個堪稱舉世不多見的故事,他們的主角都是誰呢?


    接下來,還是讓我們翻開1924年11月18日的《國民日報》來揭開此三人的神秘麵紗吧——


    在當日的《國民日報》上出現了如下三則啟事:一是沈劍龍與楊之華離婚啟事,二是瞿秋白與楊之華結婚啟事,三是瞿秋白與沈劍龍結為好友啟事。


    毋庸諱言,單單是透過這樣三則啟事,我們就不難總結出這樣三條箴言:一、愛就應愛得如火熾烈,不愛了也該灑脫地還給彼此以自由;二、真愛總能掃平一切艱難險阻,化荊棘為坦途;三、在愛中走向成熟的男人,他們的心胸都比海洋更寬闊。


    是的,愛總能化腐朽為神奇!  <h2>三十年前的那瓶酒香</h2>


    ◎英濤


    父親愛喝酒,但一生沒有喝過什麽好酒,在他的記憶中也不會出現什麽茅台、五糧液酒,因為作為一名老百姓,他喝不起也沒有人請。他唯一的一次喝好喝的酒的記憶,就是在三十年前他工作過的吉安造船廠,那個時候有位湖北人在他們船廠修船,於是船上請他喝過一次白雲邊酒。


    說起這次喝到的白雲邊酒,父親總會感歎:那可真是好酒呀,打開瓶蓋,一般清香隨之飄浮而出,然後品上一口,從喉嚨到胃裏都回蕩著一股清香,而且不打腦(上頭)。可惜湖北人的船走之後,這一輩子就再也沒有喝過這麽好喝的酒了。


    就這樣,三十年前的酒香一直活在父親的記憶裏,作為他的兒子總能夠從他酒桌上的回憶中去體會那屬於湖北的白雲邊酒香。在我的心裏一直有一個願望,那就是一定在父親的有生之年,讓父親再次品到白雲邊酒。


    就這樣的一個願望,說起來似乎不難,如今物流這麽發達,隻要在處處用心找找,應當能夠很快實現這樣的願望。可惜為人子的心態都是差不多,當父母健康的時候總是認為無所謂,反正有的是時間,卻忘記了父母年邁的腳步永遠比我們抱著有時間孝順的心要快。


    當父親去年在醫院檢查出大腦裏麵有個腫瘤的時候,我在我們這個小縣城找不到白雲邊酒。父親從醫院回到家就天天躺在床上,行動越來越不方便,而且醫生說他不久於人世了。看著他,我忽然間有一種深深的悔恨,恨自己有機會在外麵的時候卻不記住去找白雲邊酒,現在沒有機會出去了,卻天天在心裏嘮叨著要買白雲邊酒。


    我有一種擔心,擔心父親在有生之年再也喝不到我給他買的白雲邊酒,那麽對我來說將會後悔一輩子。為了完成這個願望,我在武漢的一個論壇發了一個帖,希望湖北的朋友能夠幫我。


    當天晚上,一位武漢的朋友就問我真的是為了父親才想購買白雲邊酒嗎?我說是的。這位網友沒有多說,隻要了我的聯係方式,然後說看能不能找到一家專走公路的快遞公司寄。我知道一般的快遞公司是不寄白酒的。我想不通這位網友是怎麽去說通了快遞公司的人。


    當我從快遞公司的手裏接過包裹了一層又一層厚厚棉花的兩瓶白雲邊酒,我落淚了。這個時候父親已經陷入昏迷,我不敢再給他喂酒,但我又要讓父親知道我給他買來了白雲邊酒,於是我把兩瓶酒一起倒在一個大碗裏,濃烈的酒香蕩漾在父親的床前,父親忽然睜大眼睛,看著我咕嚕了一句:“真香的酒呀,和我三十年前喝的一樣。”


    如今父親已經離開了我,每當我端起酒碗,我就想到他三十年前喝過的白雲邊酒,我就想到那位遠在湖北的網友,這位網友說是我的孝心感動了他,感動了快遞公司的人,所以才有了後來寄來我手上完成我願望的白雲邊酒,我對他說:不,是你們的愛心,是白雲邊酒的品質,才使得我的父親三十年前的那瓶酒香一直香到現在。  <h2>誰能保證不愛</h2>


    ◎莫小米


    他32歲,她26歲。兩人相向而坐。


    輕柔的音樂,香濃的咖啡,浪漫的氛圍———不用多說啦,是一場情人約會。


    可是分手之後,她卻不再理會他,他一次一次地約她,都是白搭。原來這隻是婚姻介紹所安排的約會,她隻是個“婚托”而已。


    他仍然不死心,忽然想起那天約會她曾說過很喜歡一位台灣歌手,便買了張歌碟,在她經過的路上等她。如此三番地用心思,他終於感動了她,他們產生了愛情,她離開了婚介所。


    事情到此本來很好,但這對情侶動起了歪腦筋,他們覺得開個婚介所不錯,不要太多成本,也沒有太大風險,“婚托”嗎,他們兩個自己就是現成的,再招幾名“員工”,安幾張桌子,幾把椅子,就可以開張了呀。


    好景不長。騙人的事情,料也不會長,但這次卻是他們自己露的馬腳。


    按說,他們管理相當“規範”,對“員工”進行過嚴格的“職業培訓”,資料工作也做得很好,誰見過誰,以什麽身份見的,都一一記錄在案,可謂防守嚴密。隻是沒想到,愛情可以滋長在任何地方———招來的“婚托”中,有個女孩竟然愛上了老板。而老板竟然也喜歡這個“婚托”,就像當年他愛上那一個“婚托”。


    於是給人家沒介紹成,自己內部鬧起三角戀。老板權衡再三,選擇了前一個女友,畢竟,這婚介所是他倆開的,“事業”為重。他也想得太美了,失意的女孩氣不過,告發了他倆,他們被查處,落入法網。


    當初,他們覺得開黑婚介所成本低,風險小,怎麽也沒想到應該將這一風險算進去。其實黑婚介所的最大風險來自愛,就是說,這裏不可以產生愛情。


    可是,無論何時何地,誰又能保證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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