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依舊隻是探出一個頭來,門擋住了大部分的身體。不過從她腦袋在門上的位置來看,她其實並不高。她的眼神還是和先前一樣狐疑,但是因為胡宗仁那句完全免費,我想那是她打開門的主要原因。


    女人有些遲疑地把視線越過我,然後問胡宗仁說,你是怎麽知道我們家的事的?胡宗仁雙手一攤說,剛才我兄弟不是跟你說了嗎,有人告訴我們的,至於這個人是怎麽知道你們家的事情我就實在不知道了。原本你家的事我們完全不用插手,但是我們自己也有麻煩在身,如果不幫你把你家裏的事情處理了,我們也要跟著遭殃的,情況可並不比你輕鬆。胡宗仁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我和他站在一起的時候,我顯得簡直就是無害了。


    那個女人問胡宗仁說,是嗎?那你倒是說說,我們家遇到什麽事了,如果你說對了,我就讓你幫我。如果說錯了,你們就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我聽著不免覺得有些好氣又有點好小,往大了說,我和胡宗仁怎麽也算是來幫忙的,還是義務幫忙,一分錢不要,哪有求著別人要自己幫忙的道理?往小了說,這沒錢賺也就夠衰了,搞得我們還跟上門應聘似的,我們這職業是不怎麽高端,但也不至於下作到這個地步吧。於是我插嘴對那個女人說道,這就要看你自己的選擇了,對了忘了跟你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詣凡,那邊那位叫胡宗仁,我們倆在這行已經幹了很長時間了,我必須奉勸你如果今天我們倆離開了可能你們家的事就真的沒人來收拾了,或者就算你找到人,別人也是會給你開一個不菲的價格的,你考慮清楚吧。


    女人看著我,依舊無法完全相信我。她問我,你憑什麽證明你們就是幹這個的?我翻了翻白眼,一下子拉開了我的腰包,露出裏邊各種各樣的工具,其中有諸如紅繩羅盤米包符咒等常用的,還有些亂七八糟用來裝神弄鬼的東西,我對那個女人說,大姐你放心吧,我們不是騙子,這全程我們要是問你要了一分錢,你立馬報警抓我們。


    在我再三保證不是壞人之後,那個女人才打開門讓我們進了屋,卻搞得我自己心裏非常鬱悶,明明是來幫忙的,卻搞得我們熱臉貼了冷屁股似的。在進屋前,小心起見,我還是讓胡宗仁先進屋,自己在門口站著四周看了看。這個女人的家門口外就是一條小路,小路的另一側則是一些並排搭建和這個女人家差不多的矮小房子,而這排房子的背後,則是另外一段老城牆的牆根。這裏的牆根並不高,大約也就四五米的樣子,如果我的方向沒有計算錯誤的話,這個牆根的後邊就應該是我們先前來的時候走過的那條小路的方向,也就是說,如果此刻我站立的位置海拔較高的話,我是能夠順著這個方向看見科技館和大劇院的。


    環顧四周後,發現沒人跟蹤,除了先前那個洗衣服的人還是一臉好奇的看著我以外。我對那個人隨意的笑了笑,笑裏透著奸險,意思是看什麽看沒見過帥哥是不是。


    進屋後我卻覺得畫麵一下子閃回了80年代在廠裏院壩裏看的露天電影的模樣,黑白的,還有閃動的雪花飄,因為這家人的窮困基本上已經超過了我起初的預想。我其實去過不少老房子,但是至少人家也隻是房子看上去老舊而已,裏頭該有的也全都有了。但是這家人看上去卻似乎是格外的貧窮。進屋就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小房間,靠我站立的這一側有個窗戶,窗戶前是一個四方桌,底下擺著幾個凳子。而我的對麵則是兩排由小凳子拚接起來當桌子用的小台麵,上邊還擺放著昨天吃過的剩菜剩飯,用防蒼蠅蚊蟲的罩子給罩了起來。右側是一個用瓷磚砌成的好像是碗櫃,但是裏邊稀稀拉拉的擺著一些白瓷碗,好多都還缺了個口子。左側則是一個非常老式的單開門海爾電冰箱,我打賭這個電冰箱的歲數應該比我小不了幾歲了。並向上邊放著一個香爐燭台,燭台的背後則在牆上貼著一副畫像。


    這幅畫像中的人我是認識的,因為那是灶神。通常我們在外頭買灶神的畫像的時候,往往畫麵上都會是一男一女,稱為灶王爺和灶王奶奶,實際上灶王奶奶是後代的人憑添上去的,按照正規的傳承來說,灶神其實嚴格說起來該是隻有一人才對。而中國人在很早的古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幾件事,衣食住行,而這當中又以“食”為最重要的一條,畢竟如果餓死了,那麽其餘幾樣也都是瞎扯淡的。灶神作為最早被老百姓供奉的五方神明之一,其地位算得上是最高的。所謂五方神,則是指的門神、灶神、井神、廁神、宅神,各局東南西北中,是老百姓認為保家護宅的五方神明。門神則不必說,是大夥最為常見的,但是門神的定位卻比較雜亂,除了四大天王之外,關羽張飛鍾馗,都曾經被當作門神上了畫像,被老百姓貼在門上。為的是阻擋那些妖魔鬼怪進入屋內,而實際上如果真要進入,大門絕非它們唯一的選擇。井神掌管一方水源,因為古時候沒有自來水這種高級玩意,大家都是鑿井取水喝。宅神則指的是土地公,例如這屋子占地多少多少畝,保家的土地公就來幫你掌管這一方寸土的太平。而現在供土地公的人少之又少,因為土地都成了國家的了,開發商什麽時候心血來潮,想挖就挖,想推就推,真正說了算的是人家手裏的鈔票,土地公在這些人跟前,其實形同虛設。再來就是廁神了,廁神又稱之為廁姑,這人要吃,就會拉,廁神在我看來是整個屋子裏重要程度僅次於灶神的神明,例如我們出去住酒店,酒店的房間一般是沒有廚房的,也就不存在著吃東西的問題,那麽酒店一定會有的,就是廁所,這也是為什麽我每次出去住酒店,剛開了房進門後第一件事,就是先到廁所裏拜拜的原因。


    而灶神,是保佑一家人有得吃,吃得飽,溫飽問題裏,首先把肚子解決了。看了這家人光是進門這個小屋的擺設,我覺得他們還真挺需要一個灶神的,不過香爐和燭台上已經積了很厚的一層灰,並非香灰,有一根燃盡的香燭棍子還插在爐子裏,不難判斷,這家人已經很久沒給灶王爺上過香了。


    於是我接著往裏走,靠近那些剩菜剩飯邊上,是一道小門,小門是那種甚至沒刷漆的木門,門上變有一個倒著的“日”字型的小窗戶,其中一扇小窗戶上的玻璃破了個洞,有一根從這個房間裏接進去的電線,恰好從這個洞裏鑽了進去。我心想這家人也真是實在,這麽一來,還剩了不少釘釘子的功夫。進屋後就開始變得黑漆漆的了,由於沒開窗戶,屋後的那道門也是緊緊關著,我隻能透過門縫看到外頭的光亮,也借由這個光亮的輪廓,判斷出那兒還有道門。女人摸黑走到床邊,輕輕擰開了一個台燈,這個台燈並非開關式的,而是旋扭式的,可以根據旋轉的角度大小和多少,來控製燈光的強弱。當燈光亮起以後,我才看清了這個小屋裏的情況,不得不說的是,我甚至覺得這盞台燈,竟然是這屋子裏比較高級的東西了。


    我看到我身後有一個三層抽屜的櫃子,至於是裝什麽的我就不清楚了,櫃子其要高,上邊擺放著一台老式的、接近正方形的球麵小彩電,這樣的電視我隻有在那些三下鄉品鑒會,或是舊貨市場才能夠看到。電視的邊上則擺著一個靈位,一張遺像。遺像上,是一個身穿黑衣,滿臉皺紋的老奶奶。


    由於幾天前才剛從虎頭岩張媽家裏回來,於是這一幕顯得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很快我就不由自主的聯想,是不是這家人撞鬼,又和這照片上的老婆婆有關係?當然既然對方沒開口說,我們也就沒直接問。當我看向胡宗仁的時候,他也對我微微點頭,表示他也注意到這一點了,但是我們都沒聲張。幾個月的時間下來,我竟然有一大半時間是和胡宗仁呆在一起,屢屢被人當作是同性戀也就罷了,畢竟我們彼此心裏都知道自己不是。不過這些日子以來,我和胡宗仁在潛移默化當中,已經形成了非常高度的默契,往往我們不用說話,隻用一些簡單的眼神或者神態,大致上咱們就能知道對方想要表達什麽。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就以為這些破事,成了親密無間的戰友了。


    台燈的右側是一個衣櫃,衣櫃上有一麵橢圓形的鏡子,櫃子通體都是褚紅色,就是那種紅得發黑的顏色。而台燈的另一側,則是一個顏色和櫃子一樣的木床,木床上鋪著一張紅色絲質麵料的杯子,大概就是以前80年代結婚時候,人家送的喜慶的那種踏花被,而被子下睡著一個人,那個人是個老頭,他閉著雙眼,雙頰凹陷,但努力張著嘴巴,嘴巴成了一個o字形,緩慢的呼吸著。


    如果不是率先知道這是一件鬼事,我真的要以為這個老人,估計就快走到頭了。


    第一百九十章.【案二十二】古怪老頭


    老人的呼吸雖然很緩慢,但是卻顯得比較均勻,隻是因為老年人的呼吸速度原本就要比我們年輕人要平緩許多的關係。我之前接觸過的案子當中,有不少是在老人臨死之際讓我見上了一麵的,眼前的這個老頭看上去雖然表情有些怪異,張大嘴巴通常在我看來是屬於進氣不如出氣多,所以需要用嘴巴來補充呼吸一樣。老頭的嘴巴張開,但是下嘴唇卻好像是包含了自己的下排牙齒一樣,和尋常的張嘴呼吸,又有些不同。


    於是我問那個女人說,大姐這位老人家是你的什麽人?那個女人告訴我說,這是她的爸爸。其實我猜到了,隻是問出來我覺得稍微可靠一些。我接著問她說,那你們家還有別的孩子嗎?女人搖搖頭說就隻有她一個了。而到了這個時候,我已經注意到,其實女人的穿著雖然樸素,但是並不算很差。如果說自己家裏已經是這幅光景,女人的穿著顯然和這個家庭的條件不符。而且我和胡宗仁算是隨機拜訪的,在門口她還刁難了我們一陣,所以不存在事先換了一套好衣服的可能性,於是我大膽問她說,大姐,請問你是不是不住在這兒?


    那個女熱有點不耐煩的說,這條件你也看到了,就這麽一張床,你讓我睡在哪兒?跟我爸睡嗎?她的語氣有些衝,不過這麽些年來,這點小碰撞對我來說早已不算什麽。我又接著跟她說,那你能不能說一下這個老人家的情況?


    老人看上去很虛弱,說是睡著我覺得還是不像,更像是昏迷了一樣,隻是還保留有呼吸的動作罷了。一般來說家裏的老人如果是這副狀態了,作為子女應當立刻送醫院才對。女人跟我說,父女倆都姓梁,自己是剛好第一批獨生子女,所以梁大爺並沒有別的孩子。梁大爺現在的情況大約是兩個禮拜前開始出現的,起初隻是說胡話,那天自己帶著女兒回父親家來探望下父親,結果在吃飯的時候,父親突然雙腿一蹬,把桌子都蹬翻了,然後倒在地上開始抽搐,起初還翻白眼吐泡沫星子,腳繃得很直,手也呈爪狀向後翻,看上去和尋常的抽羊角風很像,自己當時著急了於是找來鄰居幫忙,但是鄰居進屋以後,梁大爺的身體就放鬆了,差不多和現在一樣,隻是沒有張開嘴巴,看上去好像睡著了一樣。


    梁大姐告訴我,當時鄰居們都說趕緊送醫院去吧,剛說完梁大爺就悠悠蘇醒了過來,但是醒過來以後對剛才發生的事情絲毫不記得。甚至還反問自己的女兒為什麽桌子都翻到地上了,鄰居們怎麽也都來了,於是梁大姐就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自己的父親,鄰居們也勸他說歲數大了有病就要上醫院,別硬撐著,但是梁大爺說什麽都不肯去,說自己沒病,但是自己又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出剛才的情況,隻是固執的不去罷了。


    梁大姐說,既然父親恢複了正常,自己也感覺他好像沒什麽異狀,隻是多留了個心,就答應了父親說不去醫院的要求,但是自己從那天開始,幾乎每天都抽空到這裏來,看看父親有沒有什麽不對勁。梁大姐對我們說,她自己是一個單親媽媽,早年結過一次婚,但是婚姻很失敗,在女兒兩歲的時候自己和前夫就離婚了,孩子判給了自己,但是自己要養家糊口所以壓力還是很大,所以女兒現在7歲了,在6歲以前,都是梁大爺在幫自己帶孩子。她接著說,自打自己每天都在中午抽空從公司來這裏看看父親有沒有什麽樣的時候,起初的幾天還好,父親知道自己要來,還特別準備了中午飯,打算所讓她在家裏吃了以後再去上班,但是沒過幾天,每次自己來都要敲門敲很久,而父親來開門的時候也是一副剛剛睡醒的樣子,午飯變成自己給父親做,而父親基本上都是吃完了飯就立刻上床去睡了。


    梁大姐說,本來這人老了有些精力不足自己是能夠想得通的,但是越到後頭,情況就越嚴重。以至於自己好幾次不得不請鄰居來幫她開門,因為害怕父親一個人住有什麽閃失,所以鄰居是有家裏的鑰匙的。打開門以後,發現父親就和現在一樣,在家裏呼呼大睡,你說這光是睡著了還好,他簡直睡得昏天黑地的,怎麽叫都叫不醒。


    胡宗仁打斷了梁大姐的話插嘴問道,這不可能啊,你說這再怎麽嗜睡的人,也總得要吃喝拉撒吧,這都兩個禮拜了,誰能不吃不喝光睡覺兩個禮拜啊,又不是熊,還要冬眠嗎?梁大姐說,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因為每次一到中午吃飯的時候,父親就會醒過來,然後吵鬧著說要吃東西,脾氣大得很,像個小孩子一樣,於是她就隻能去做飯給父親吃,吃完父親又接著睡,直到傍晚再醒來一次,然後就繼續睡到第二天中午。


    聽到這裏的時候我開始有點吃驚了,我本身算是一個非常嗜睡的人了,以前如果熬夜了,我通常就能夠從睡下的那個點,順推至少12個小時才醒來,但是我始終都會醒,因為如果睡得太久,我醒來以後一定會頭疼,甚至身上都軟綿綿的,反倒不像是睡足了的樣子。如果要我成天吃了睡睡了又吃,這我說什麽都辦不到。問題是怪就怪在,這個老大爺竟然還會醒過來要吃的!我們都知道人在睡眠的時候新陳代謝的速度是相對較慢的,也就是說一般來講,我們早晨吃了早飯,經過一個上午的折騰以後,中午就會餓,再經過一個下午,到了晚上也一樣會餓,可是如果不是幾天都沒吃飯的人,有誰會睡得正香的時候,突然被餓醒了呢?我得強調一下,如果這個老大爺真的是“餓”醒的。


    胡宗仁繼續問梁大姐,除了這個以外,這老大爺還有沒有別的覺得不正常的地方?梁大姐無奈的搖搖頭說,那可就多著了,你別看他每天醒來的時候就那麽點時間,也就這麽點空隙他都能把家裏鬧騰得亂七八糟,發脾氣,砸東西,有時候還會自己咬自己的手自殘,我實在是沒辦法,找來鄰居幫忙了幾次,人家都不願意來了,一個勁喊我送醫院去,但是不管是我們硬拖著去還是醫院直接來人,我父親就發狂,要咬人,而且力氣還挺大,誰都拿他沒辦法,我們這兒的道路你也看見了,急救車根本就進不來,離這裏最近的公路都最少要走15分鍾,這片老地方也沒個像樣的醫療機構,加上父親本身有些傷人的跡象,所以我們真的沒辦法了。


    梁大姐接著說,我們這是個小地方,附近的街坊都是在一起住了一輩子的人,也大多數都是老人,都認識我父親,所以家裏出了這件事以後,很快就在咱們這裏傳得人人皆知,大家都說,這老頭是中邪了,被鬼給纏上了,要找人來驅邪才行。起初我本來一直不相信,覺得都是老人的迷信,可是就在上個禮拜,中午來給父親做了飯菜,喂他吃了以後他睡了,我知道不到傍晚他是不會醒來的,於是就趕回公司去上班,提前下班去接了女兒,把女兒送到我一個好姐妹家裏讓她幫忙幫我看著下女兒,自己又風塵仆仆的趕到父親家裏,本來打算把中午的飯菜給父親熱一熱,喂他吃了以後他睡著了自己就能夠回家了。但是當我打開門以後,發現父親從床上摔到了地上,還是在呼呼大睡,但是好像有一個想要朝前爬動的姿勢,我把他扛起來以後,才發現他的指甲已經外翻了,地上有好幾道他指甲留下的血抓痕。


    我趕緊問梁大姐,那個抓痕,現在還能看到嗎?梁大姐低頭在地上找了找,然後指給我看,我低下身子去一看,發現一共八道抓痕,就好像雙手除了大拇指以外,都狠狠在地上摳了一把。一個正常人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舉動,十指連心,也更加不可能在如此疼痛以後,還能夠安心睡得著覺,否則的話,當年愛國主義教育中說江姐被竹簽紮了手指還堅貞不屈,那就一定是在逗我玩兒了。


    由於光線很暗,而且害怕把老大爺給吵醒,所以我們說話的聲音一直壓得很低。我和胡宗仁在此期間都沒做什麽舉動,例如檢查之類,我們需要從梁大姐口中得知完整情況後,才能判斷自己到底該從什麽地方下手。梁大姐接著說,這還不算什麽,當天自己因為擔心半夜父親再摔下來,於是就給姐妹打了電話,說今晚孩子就暫時住在她家裏,自己老父親有點問題,需要照料一晚。自己把一切打點仔細後,就把外頭飯廳裏的桌子收拾了一下,趴在桌子上打盹就睡著了。


    梁大姐抽了口涼氣,好像現在回想起來也會害怕一樣,她說,到了半夜的時候,她聽見了一陣好像鳥兒撲打翅膀的聲音,就在自己頭頂不遠的窗戶上,映著燈光還能看見一個鳥的影子,本來也沒在意,心想反正都醒了就去看看父親有沒有摔下來,不過當她摸黑走到父親床邊,把台燈擰亮了之後,卻轉頭看見父親根本就沒在自己的床上,她再轉過頭來,發現父親正整個人直挺挺站著貼在衣櫃的鏡子上,雙手也是爪狀就跟最初他第一次出現的情況一樣,區別隻在於上次是摔到了,這次卻是站著的。鼻子都因為貼的太緊而有點積壓,即便是麵朝著鏡子,父親的眼睛卻瞪得老圓,斜著眼仁看著自己。


    第一百九十一章【案二十二】蓮花刺青


    我試想了一下梁大姐說的那個畫麵,於是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那衣櫃上的鏡子。我模仿著梁大姐形容的那個姿勢,走到鏡子跟前,然後問她說,你的意思是這樣站著的嗎?梁大姐點點頭,胡宗仁也咂吧著嘴巴跟我說,那還真是挺怪的。我從鏡子跟前退回原位,然後問梁大姐說,接下來呢,發生了什麽事?


    梁大姐說,自己當時開燈後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的確是嚇壞了,於是不由得朝反方向退了一步,一下子就跌坐在了父親的床上,手撐在床單上,卻感覺到床單上一陣冰涼,這說明父親離開被子已經有很長時間了,也意味著他保持這個姿勢在鏡子跟前站立已經很久了。但是這還並不是主要的,在梁大姐連連後退的時候,突然從被子堆裏看不見的地方,伸出一隻手來,死死的抓住了梁大姐的手腕。


    梁大姐嚇得驚聲尖叫起來,但是怎麽都掙脫不了,她說她當時隻是滿心的害怕,並沒有去思考過到底是不是鬼這個問題,隻是覺得父親明明就站在床邊,但是那隻手卻從被子裏伸了出來,而父親又一直是一個人獨居,來不及理清楚這當中的邏輯順序,梁大姐已經嚇得失去理智了,她隨手就抄起身邊的東西朝著抓住自己手腕的那隻手砸了過去,梁大姐說她自己也具體不記得當時抓到個什麽東西,因為父親的枕頭邊有一塊河邊撿來的鵝卵石,用來壓住那些報紙雜誌,還有一個手電筒,估計自己當時抓住的,就是這兩樣當中的一樣。


    梁大姐告訴我們說,就這麽猛砸了好幾下,卻依然不見那隻手鬆開。而這個時候開始,梁大爺原本緊緊貼在鏡子上的腦袋開始有節奏的撞擊鏡麵,並不是非常用力的那種,因為畢竟是玻璃如果過於用力的話,就會把鏡子給撞碎。而是好像一個喝醉酒的人,開始用腦袋砸玻璃時候的感覺,在深夜裏,發出那種哐當哐當的聲響,加上老家具,鏡子和櫃子之間是有一點縫隙的,原本就有些活動,這樣的聲音在晚上聽起來,就格外的讓人覺得害怕。即便是自己的父親,也讓梁大姐嚇得很慘,她告訴我們說,當時父親已經開始張開嘴巴了,就差不多和現在的樣子一樣,又睜開了眼睛,那樣子看上去和那些妖怪差不多。越來越害怕以後,她下手砸那隻抓住自己手腕的東西就更用力,也不知道這樣重複了多少次以後,突然手腕上一鬆,那種抓住自己的感覺突然消失了,於是來不及多想,梁大姐就掙紮著逃出了門。


    梁大姐說,剛打開門以後,她就看到門口的洗衣槽上,站著一隻鳥一樣的東西,叫聲很難聽,但是由於天黑的關係自己也沒看清楚到底是什麽。這季節已經是寒冬了,很多鳥都已經飛走去過冬去了,而自己當時嚇得魂不守舍的,直朝著大街上跑去。梁大姐說到這裏的時候朝著我們剛才吃豆花飯的那條稍微寬敞一點的街指了指,說那裏有110的執勤點,到了那兒之後自己卻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而且自己先前的這些動靜,其實已經把不少周圍的鄰居給吵到了,許多人聽見她呼天搶地的喊,就出來看,大家指指點點,即便自己什麽也沒說,大家好像也都猜到一點什麽似的,於是她在110那兒呆到了天亮,自己還沒離開,周圍的傳聞就開始四起了。


    對於傳聞我是領教過不少次的,但是我必須說,有時候居民們的傳聞,反倒會給我一些相對客觀的角度,讓我來加以區別辨認,除非是徹底的謠言,那的確應該鄙視。同時我也知道當周圍的人都更相信傳聞而非事實的時候,那種輿論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


    梁大姐接著說,自己從小到大,鬼故事這一類的傳說也聽到過不少,自己也曾因此而嚇得晚上睡不著覺,但那畢竟是暫時的,自己從未親自經曆過,但是之前那天晚上的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太具體,自己怎麽想都不覺得那是一種幻覺。胡宗仁問梁大姐說,你當時是看見那隻從被子裏伸出來的手了對把?其實我和胡宗仁想的一樣,梁大爺再古怪的行為,也許都能夠從一些角度找到一種解釋,但是那憑空從被子裏出現的手,如果確定不是梁大姐的幻覺的話,那麽必然就是撞鬼無疑了。至於是一個什麽樣的鬼,究竟為什麽藏身於被子當中,而梁大爺為什麽大半夜站起身來貼著鏡子,這些我們卻一無所知,我們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多的從梁大姐的嘴裏得到更多的消息。


    梁大姐點點頭說,她記得很清楚,那隻手絕對不是幻覺,而自己也親自看見了,雖然當時是夜裏,父親床邊的台燈也不夠明亮,但是人在黑暗的環境裏呆上一陣子之後,就會逐漸習慣這種環境,以至於即便燈光微弱,也能夠看見周圍的情況。她告訴我們,被子當時也是癟下去的,也就是說基本上不可能有人藏在被子裏自己會不察覺。那隻手看上去非常瘦,但是無法卻分是大人的還是小孩子的,沒有衣袖,隻有一隻手,手臂上有一個刺青,刺青的樣子很像是一朵開放的蓮花,皮膚有些鐵青色,就好像是一個死去很久的人,屍體的皮膚因為氧化而變色一樣。


    梁大姐接著說,自己當時被那隻手抓住以後,曾經奮力掙脫,但是在掙脫的過程中能夠感覺到這隻手好像是連接著某樣自己看不見的東西,並非完全掙脫不動,而是有一定的讓性,但是自己的力氣顯然不是對方的對手,這才著急找東西打的。


    梁大姐說完這些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首先我能夠理解為什麽梁大姐起初掙脫卻沒辦法逃脫,後來開始用東西打的時候卻逃走了的原因,這其實是活人和死人之間一種陰陽失衡的關係。通常來說,無論男女,活著的時候都屬陽,而死後的人無論男女都該當屬陰,陰陽如水火,可以交匯但用不互融,就好像是油和水的關係,無論怎麽掙紮,打得再過於慘烈,也始終無法融為一體。人在害怕的時候,陽氣會減弱,於是就導致了陰氣的旺盛,就好像雙方打仗一樣,敵人被逼退了一點,我軍就能夠上前一步。對於陰陽之間的關係也是如此。而同樣的道理,如果一個人發狠了,就例如梁大姐這種抄起東西就開打的行為,在很大程度上來說,算是在用行動給自己壯膽,殊死一搏了。這種情況下,人的陽氣就會相應的增加,從而逼退了部分陰氣,兩者之間就好像蹺蹺板,誰弱了,誰就占了下風。這也是為什麽當很多人遇到髒東西的時候,最好的辦法並不是求神拜佛,因為那時候你心裏始終是在害怕,最好的辦法卻是,你一個勁的提醒自己,不要怕,或者罵髒話,罵髒話本身是在壯膽,給自己打氣,鬼也怕惡人,這麽一來,掙脫也就不是難事了。但是我覺得不對勁的並非這一點,而是在於梁大姐描述的,那隻鬼手上的一朵蓮花刺青。


    蓮花本為觀音菩薩的寶座,而蓮花卻在自古以來,都被當成是一種情懷,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尚。就我所能聯想到的這幾樣,幾乎每一樣都和死人的鬼手扯不上關係。那會不會是這個死者生前曾經紋身,梁大姐看到的這隻鬼手,無非就隻是它死後對於生前肢體記憶的表現呢?一個以如此方式出現的鬼魂,若非有著莫大的冤屈,那就是存在與某個巨大的陰謀當中。想到這裏的時候,我立刻問梁大姐,你父親平日裏有沒有什麽仇家之類的?或者是你們家族或朋友間有點關係的人最近去世了,生前手上有蓮花的?


    梁大姐毫不猶豫的回答我說,這絕不可能,自己的家庭和很多家庭都不一樣,母親早亡,父親多年來都沒有再結婚,而是一心一意把自己帶大,而後還幫自己照顧孩子,家裏原本是有些親戚的,但是後來因為各自開枝散葉,老一輩的也有不少相繼離開了人世,所以來往就變得非常少,最近一次聚會,都還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而父親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人老實,脾氣又溫順,大家喜歡拿他開玩笑,他也不生氣,鄉裏鄉親住了一輩子,大家雖然談不上多喜歡他,但肯定不會有什麽事會仇視他。梁大姐補充說,早年自己母親去世的時候,就是因為父親的好人緣,大家知道我們家裏的條件比較艱苦,母親的喪事這些都是街坊們幫忙打理的,若要說遠親不如近鄰,我對這一點是深有感觸,否則這次我父親遇到這樣的事,我也不會第一時間就找來街上的街坊們幫忙。


    梁大姐想了想說,至於你說手臂上有刺青的人,這個我卻實在不清楚了,因為很少來往的人跟我家自然也談不上恩怨,而且這麽顯眼的刺青,如果我以前見到過,我一定會記得的。紋身的人都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我們家基本上沒這種熟人。


    我哈哈苦笑了幾聲,轉頭看了看胡宗仁,他也一臉無奈的笑笑。我們彼此明白對方的意思,因為我們大概真不算什麽正人君子,畢竟,我和胡宗仁身上都有紋身。


    第一百九十二章.【案二十二】一隻烏鴉


    為了不節外生枝,也為了不產生一些不必要的爭執,胡宗仁這種個性的家夥,竟然也沒有跟梁大姐說出類如我們倆也有紋身所以我們也不是正人君子之類酸溜溜的話,他隻是順著這個話題叉開了,問梁大姐說,那你當天晚上逃走的時候,曾經在門口看見一隻鳥,你當時聽見這隻鳥叫喚了嗎?梁大姐說沒有,隻是在父親這種情況出現以後,自己在夜裏隔著窗戶聽見過鳥兒撲打翅膀,但也就那一晚而已,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問梁大姐,是哪個窗戶,就是外頭這個嗎?


    說完我朝著我進門的地方一指。梁大姐也正好關上了父親床邊的台燈,然後對我們比出一個小聲點的手勢,帶著我們一起走到了外頭,順道還關上了門。在關門的同時我才注意到,原來梁大爺的房門背後,還掛著一本掛曆,但是時間依舊是2007年,看樣子已經很久沒動過這東西了。梁大姐把幾個凳子稍微擦了擦遞給我們坐下,然後指著飯桌邊上的小窗戶說,就是這個小窗戶,當天晚上我也基本上就是坐在這裏打瞌睡,有隻鳥在外頭撲打翅膀,翅膀好像是直接拍打在窗戶上一樣,所以我記得很清楚,但是我並不確定我隨後從屋子裏逃出去,看到的那隻鳥是同一隻。


    我仔細想了想,在夜晚出來的鳥,除了夜鶯,就隻有貓頭鷹了。而且這季節不對,我一時很難想到究竟是什麽鳥兒,於是我問梁大姐,那個鳥兒看上去個頭大不大?是不是圓圓的腦袋?我說的是貓頭鷹,隻是想要以此做個排除法,萬一讓我給猜中了呢。梁大姐搖搖頭說不是,看上去影子像是鴿子,但是個頭比鴿子稍微大了那麽一點,而且嘴巴比較長。


    烏鴉!胡宗仁斬釘截鐵的說,他接著對梁大姐說,你看到的其實並不是影子,而是烏鴉本身的顏色是黑色,在晚上你以為那是影子罷了。烏鴉這種東西對於我們玄學上的人來說,就好像是一種魔咒,是我們必須敬而遠之的一樣東西。對於我們這類人來說,我們其實是相信很多動物都在某種程度上,具有一定的靈性。而這些動物如馬,狗,貓,蛇等等,烏鴉也是其中的一種,如果你小時候和我一樣看過不少tvb的武俠片,那麽你一定會記得當人死後停放棺材的地方,都會在房梁上站著幾隻烏鴉。所以在很多情況下,烏鴉和死亡的關係是密不可分的,所以如果這是一隻有靈性的烏鴉的話,那麽是不是意味著這戶人家就快要死人了?目前來看,最有可能死掉的,就是這梁大爺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和胡宗仁就必須阻止這件事了,不為別的,怎麽說都是一條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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