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了多年書,從高中教到大學,從應試教育到經典教育,我重視的都是精神與能力,即所謂德才,而學生所關注的也是這兩大方麵的問題。我把相關問題作了解答,便成就了這篇文章。然而教著教著,越來越覺得自己像一個牧師,向著一群群迷途或不迷途的羔羊宣示我的“聖經”,即神“聖”的“經”典作品與精神。雖然我並沒有接受洗禮,但是對基督教的精神心領神會。


    我認為,教師應該具有牧師的精神,如善良、博愛、信仰、平靜等,牧師應該具有教師的能力,如傳道、授業、解惑等,二者互為補充。教師主要教學生,而作為牧師,他的服務對象更廣,除了人類,還有神。


    其一,精神宣示。


    一是,人可以抱怨,可以迷惘,可以自卑。因為這使到心理得以宣泄,思考得以更新。但是一個人不能一味長期地抱怨和迷惘,如此就是為自己的懶惰找借口。因為人無完人,因為家庭影響,諸如此類。但是我們需要的是正向自卑,不提倡反向自卑。


    二是,人可以功利。“非功利”至少是建立在“紮實踏實”的基礎上的。因為這是為了現實的、物質的目標而努力。但我們需要進化的功利,不需要退化的功利。


    人生不隻是生活本身,還有高於生活融於生活的事業追求和精神追求,或者說是通過事業追求達到精神追求。這就是“非功利”的精神核心。其實很多看似無用的東西對人生是很有用的。用俞敏洪的話說是“人生的厚度決定人生的高度”。培養興趣也來源於相對非功利的精神。因為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帶著興趣的學習是最自由、最快樂的學習。興趣有時候是自發的,有時候是培養的,但無論哪一種興趣,都應該用一種持之以恒的精神來支撐。當然,如此一來,興趣就不再是興趣本身,而變成了與你的方向、理想相關的“誌趣”了。


    三是,何謂個性?何謂賢人、聖人?建立在自我反思與能力鍛煉的基礎上的個性才是真正的個性。當一個人強大到自成風氣的時候,他是賢人;當他強大到改變風氣的時候,他就是聖人了。


    四是,“不爭有為,寧靜清越”。其中“不爭有為”的“不爭”是不爭權奪利,不做惡性競爭;“有為”是有所作為,使得自己的能力得到鍛煉。“寧靜清越”的“寧靜”是在浮躁功利的社會裏尋求內心的寧靜,以個人內心的圓滿麵對殘缺的世界,以精神的追求協調物質的成功的追求,以信仰來麵對缺乏信仰的世界,倡導一種樸素、寬容、博大的胸懷。而“清越”則是對“寧靜”的補充。這一方麵,因為真正的寧靜是有聲音的寧靜,如山上有鳥聲水聲風聲葉落聲等,我們不會覺得吵鬧,反而覺得安靜,所謂“鳥鳴山更幽”。另一方麵,“清越”除了聲音清脆悅耳之外,還有才華出眾的意思,這就和“有為”聯係,即要打造人生底蘊的厚度。這需要有所熱愛,對知識、事業、真理甚至信仰的熱愛。有所熱愛,一個人的精神會很充實;無所熱愛,一個人的精神會比較空虛。


    五是,何謂絕望?所謂“絕望”就是人到“絕”境時還要“望”一望,說不定“絕境之望”會變成“絕妙之望”。


    六是,恩愛是中國人的愛情觀或者婚姻觀,爭吵正常,但不能作為常態。“恩”就是“因”為有“心”所以走到一起;“愛”就是因為接“受”了這顆“心”所以愛才恒久。許多人分手或者離婚,不是沒有“恩”,而是接受不了這顆心,即沒有了“愛”或者“愛”不起來。如果爭吵成為婚姻中的常態,要麽是感情出了問題,要麽是性格出了問題。寬容與妥協是婚姻的題中應有之義,但很多人不懂,或者懂而不行。


    七是,物質、精神,不可偏頗。人不要因為物質富有而貶低精神,否則會導致精神空虛、冷漠勢利;也不要因為精神富有而貶低物質,否則會導致心高氣傲、百無一用。粵語“鬼叫你窮,頂硬上”,即說物質的暫時貧窮,與精神的堅持、不信命的恒久不窮,可以說是糅合兩者的絕妙俗語。


    八是,“生活”就是生存,就是活著。“生”命要有“活”力,包括身體的活力、思維的活力、行動的活力等。“死亡”按照我的拆詞思維來說,分三種意思。“死”了就“亡”,即沒有了,一了百了,這是生命的本質。“死”會從一個人或時代逃“亡”到另一個人或時代那裏,這是死亡的個人曆史與社會曆史性質。“死”是“亡”的即沒有的,就是隻有死才是不死,死成了永生,成了超越性,成了一種啟迪與天啟。


    生死真的神奇,就像史鐵生之死。2010年12月31日我不知道這事,同事朋友之間還在聚餐,師友之間還在互傳新年快樂的短信,父母還在教小孩學習,散步。後來我上網知道了,看了很多相關消息,很感動,因為我大學時候就讀了他的不少作品,後來教中學的時候學生還買了他的一套作品集送給我,我也剛教完他的《命若琴弦》不久。我覺得這就是世界,生死共存的世界。史鐵生之死像其他熟悉的不熟悉的人的死亡一樣,雖然我看了一個多小時的消息,熱淚盈眶,百感交集,但是這對我以後的生活並沒有實質性影響。因為“生”生不息,還要“活”下去,這就是生活的意義,也是死亡的意義。“史鐵生”的名字真好,像“鐵”一樣“生”存的人,注定在永留青“史”的同時成為曆史,在成為曆史的同時超越曆史。


    九是,文學有什麽用?從能力上,文學培養閱讀、寫作、思維、言說等能力;從精神上,文學是啟發人類真善美的星辰,即使宇宙很黑暗;從功利上,文學具有滴水穿石般的弱的力量、靜的力量,甚至無能的力量。


    十是,暫時沒有方向的生活也需要歸宿。暫時沒有方向的生活有三種情況,即兜風、閑逛、隨心所欲,迷路、迷茫,墮落、醉生夢死,這幾者都需要歸宿。需要現實的目標的歸宿或者精神的心理的歸宿。暫時的迷失對於漫長的人生來說是有意義的,但是時間不要太久,否則較難翻身,就會如曹禺《北京人》的曾文清一樣成為廢人。生活有明確的方向如目標,但是也有大致的暫時模糊的方向,就是做好身邊的、手上的事情,讓自己的能力和精神得到一定的鍛煉,以後自然會引導出自己的方向。故此魯迅驚呼“反抗絕望”;卡夫卡歎息“不要絕望,也不要因為自己從不絕望而絕望”。


    十一是,何謂自由?真正自信的人,不需要靠外在的東西證明自己,這就達到了自由。中國有的達官貴人到了國外,發現無論自己穿名牌、開名車等炫富行為,國外的人包括乞丐都不會給他格外的尊崇,更不會像國內的人一樣向他彎腰巴結,所以他缺乏自信、自討沒趣。有的國外學者的親人是億萬富翁,但是他甘心做研究,從不炫耀自己的身份。他的同事雖知內情,但也不像中國人一樣表示羨慕,覺得這隻是每個人的職業不同而已,重要的是自信和熱愛。物質的多少不是衡量人價值的標準。因為用物質標準,除了比爾·蓋茨等少數物質方麵最多者,這個世界剩不了幾個“人”;用精神人格做標準,則每一個人都是“人”。可能有的人會說外國才如此,難道中國人就不是人了嗎?!


    十二是,不要慶幸曾經的艱難歲月。這正如中國人不應慶幸曾經有過“南京大屠殺”、“大躍進”、“文革”這樣艱難的歲月一樣;縱然先苦後甜的反差會讓我們品味幸福的時候體驗深刻。我們應該慶幸的是我們在艱難歲月裏沒有迷失,或者迷途知返。“艱難”是一個詞語,每一個人都可以讀它,鄉下人可以,城裏人也可以,古代人可以,現代人也可以,它並非某一種人的專利,就像“幸福”一樣。問題是我們應該讀明白它,而非被它糾纏毒害。


    十三是,“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無論是水還是人,實際上都很難達到這個“至”字,魯迅大概是個至察者,但其朋友也不少。我們雖不能“至”,但心向往之。我們雖不能走進天堂,但努力靠近天堂。


    十四是,代際觀念有優有劣。作為70後,我不太喜歡以所謂的“後”觀念來決定一代人,主要是80後中的個體的能力。這種後的觀念是西方傳入的,在2000年左右勢頭強勁,因為那正是80後茁壯成長的時期,他們表現的種種精神狀態的確在一定程度上與前輩們不同。當然因為家庭背景、個人性格等差異,這代人的心理也不是整齊劃一的。我把1980年之後出生的都稱為80後,除非必要,不再區分什麽80後、90後之類。我有的80後的朋友能力不錯,隻是因為年輕,底子略薄,稍欠耐心。80後的寫家除了言情、玄幻、武俠的普遍風格之外,也有注重苦難、堅韌、思考的,如鄭小瓊。她至少在語言能力上比一般的“十七年”作家強。


    如有的大學生說看到《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品選》裏麵的作品就覺得壓抑,自己隻喜歡快樂的作品。其實,他們可以對此不感興趣,但沒必要貶低。


    這可以從幾點來思考。第一,人類具有趨樂(利)避苦(害)的本能,這是正常的心理。第二,他把快樂的涵義看得太過單一了。快樂除了一般的歡樂之外,還應該包括思考後的會心、苦中作樂以苦為樂化苦為樂、自我挑戰的快樂等。第三,他缺乏常識,缺乏比較。因為世界上的作品能夠流傳下來的基本上是悲劇或者悲喜劇,如莫裏哀的戲劇,喜劇並不多。第四,他缺乏耐心,缺乏學習需要吃苦的心理準備。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很多看似快樂的節目背後卻是苦不堪言。最可悲的就是一方麵家裏窮,一方麵卻吃不了苦還愛攀比愛怨恨,這真是心靈之窮了。如中央教育台的《職來職往》節目裏有一位22歲的男參聘者,沒有目標,貪圖享樂,居然用父母拆遷的錢買車玩。所以一位企業的經理就說,如果自己手邊有10盞燈,會給他滅掉10次。第五,這一代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的確堪憂。80後心靈脆弱,90後被稱為草莓族,其實人的心理應該像水,上善若水。


    另外,我發覺社會上存在著一種“代歧視”的現象,即某些前輩們在心理上具有某種優越感,歧視80後,甚至80後會歧視90後,85前也會歧視85後。我的某位85前出生的同學就有這種心理。


    十五是,如何看待自己?對自己負責,就是對社會負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對社會的貢獻;自愛自強自控自省,自己負上自己的那一份責任,不把責任隨便推給他人和社會,就是對自己負責。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能為自己找借口。如為自己的懶惰、自棄、抄襲等找借口。因為萬一找了第一個借口就會有無數個借口。


    十六是,如何看待大學生素質?現在人們普遍對大學生的素質表示擔憂,這有合理的一麵。因為學風和世風的確不如擴招以前,這種學風和世風之下,大學很難再像民國一樣出一些大師級的人物。但這種觀念也有不合理因素。因為這是以精英教育的觀念來衡量大眾化教育,以不變的標準來衡量變化的大學教育體製。應該說,大學教育大眾化使得人口素質在短期內提高,有利於文化的廣度,卻不利於文化的高度和深度。而後者才是決定文化強健的生命力的,否則像魯迅所言的一律削平,出不了高端的、富有創造性的人才,中國文化是很難提升發展的。所以有位外國名人說文化消亡的標誌就是人們都不愛讀書。


    其二,能力或方法宣示。


    一是,何謂才能?有的學生說他們好動,所以不愛學習。我說這隻是“好(愛好)動”,不是“好(美好)動”。因為真正的“動”是動靜相宜的,動得起來,靜得下來,同時具有行動力和思想力。我反對以所謂的“代”來劃分人的才能。因為就個人來說,80後未必比其前輩弱多少,但就其精神整體來說,80後或許不如其前輩,如認真、執著、反思、熱愛、寬容等,尤其是精英精神更為少見。這裏有製度的原因,也有個人的原因。現在雖不能說是文化消亡,但是與民國相比,與80年代相比,說文化整體下滑應該不會有太大爭議。21世紀中國無大師!當然這種時候也可能是出人才的時候,如果個人能夠真誠堅持的話。


    二是,何謂基礎?所謂基礎包括兩種,即基礎知識和技能,以及基本的思維訓練或者啟發。我覺得思維的概括性、條理性和邏輯性就是大學生應該注重的基本的思維特征,否則很可能出現高分低能的情況,即光是學習背誦了一些知識,思維卻沒有得到開發和拓展。所謂創新不隻是創立一種新的學說即知識創新,思維的變通性、細致性也是創新即思維創新和手法創新。


    三是,何謂學士?晚清、民國時代的大學生什麽樣?“學”之求精專闊大,“士”所貴獨立自由。在日本留學時期,魯迅就同好友許壽裳經常探討三個相關的大問題。第一,怎樣才是最理想的人性?第二,中國國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麽?第三,它的病根何在?魯迅棄醫從文,一生對這三個問題加以研究,自始至終,孜孜不倦,即使彷徨苦悶,也從不放棄。21世紀的大學生是怎樣的呢?你們可以自問。但是作為成年人,要問自己三個問題並且實踐之,即“我要做什麽?我已經做了什麽?我要怎麽做?”這是衡量人是否成熟的標準之一。


    當“娛樂”成為“愚樂”時,不是文化出了問題,就是體製出了問題。這很需要我們思考。我們不能讓“與民同樂”退化為“愚民同樂”,不能讓自己從“蟻民”退化為“愚民”。


    四是,何謂活躍?為何保持好奇?教學之中有兩種活躍,一種是氣氛的活躍,如組織討論等;另一種是思維的活躍,用自己全新的思維方式去啟發、引導學生。俗語說:“十歲的神童,二十的才子,三十的老不死。”保持好奇心、進取心和探索的欲望,會使得青春延長、智慧生長。


    五是,愛生如子。我提倡“愛生如子”或“像教小孩一樣教大學生”的大學教學理念,即以教育自己小孩一樣的方法與精神來教育大學生。這需要大學生與大學教師的雙重作用。在大學生方麵,要求其學習做到博覽、精專、思考或創新,相對非功利,這些方法與精神在教育小孩方麵顯得尤為突出;在大學教師方麵,要求其像教自己小孩一樣,做到“教書”的靈活性與“育人”的耐心和責任感的結合。


    六是,文學閱讀有幾種境界?第一,技巧或知識境界。即讀其技巧或知識。第二,情思境界。即讀其情思。第三,創新境界。即讀出新意。第四,智慧境界。即讀出智慧。第五,生命境界或者自然境界。即以閱讀為生命,腹有詩書氣自華,不讀書時也自成一本書。


    我轉念一想,其實其他學科甚至人類的一切,都具有這些境界,隻是你能到達哪一重,才是最重要的。很多人隻能做到第一、第二重境界,但是當你盡你所能把它做到最好,你就成為最優秀的自己,你就與其他境界相通,你就達到了你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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