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我們就隻能走到這裏了啊。”馬麟說著,又把纏在胸前的那件破t恤纏緊了些,一道傷口從他的左肩直到右側小腹,那是一隻豹子的抓痕,那豹子雖然沒有青澗豹那樣的實力,卻也在偷襲之下差點讓馬麟開膛破肚。


    “嘿嘿,我們早就想到會是這樣了。”一個情況比馬麟好不到哪兒去的靈能者笑著說道,說這話時眼裏盡是得意,他說完便捂著嘴一頓猛咳嗽,手拿開時掌心除了溫熱的鮮血還夾帶著幾塊內髒的碎片。


    “喂,見到戚婷婷的話,替我和她握個手。”這靈能者朝他身後的一個同伴如是說道,說話間一頭渾身披著火焰的巨狼撲來,巨大的狼爪險些將他的半個胸膛烤熟。


    “你自己怎麽不去……你……”他那同伴後半句還未說完,這靈能者已經猛然前衝兩步,高高躍起,接著落在敵陣之中,在身體被死成碎片之前,渾身的靈氣逆轉收縮,他身上的經脈寸斷,一雙眼睛已經微微地凸了出來,周身的靈氣集中在丹田一點,給他的身體造成了巨大的壓力,接著這靈能者的身體隨著那壓縮到了極致的靈氣一起爆裂開來。


    眼前仿佛下了一場血雨,馬麟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太敢相信。一個剛剛還在身邊的人,下一秒居然自己炸成了漫天的細小的肉塊。而他的犧牲並非全無價值,眼前原本密不透風的敵陣頓時被清空了一大快,援軍剩餘不多的人手頓時又前進了一小段距離。


    可隻是瞬間,如潮的敵人又將那隻剩鮮血與殘屍的土地淹沒,靈能者前行的腳步剛剛停滯下來,又是一道身形脫陣而出,接著,又是一陣劇烈的靈氣波動,又是一個年輕的靈魂隨著自己的身體化作那瑰麗的雨。


    當靈能者前進的速度第三次變得緩慢,王翹楚身邊的一個年輕人二話不說就要衝上去。王翹楚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你瘋了?!命是你自己的,你就這麽不珍惜?!”王翹楚大喊,他的手一直在抖,許是因為長時間高強度的作戰有些乏力,許是平複不了心中的激蕩。


    那青年回頭,原本英俊的臉龐露出一個極度難看的笑容,他的右邊臉頰從嘴角開始被劃開了一道口子,皮肉翻卷,鮮血灑滿了大半張臉,他驕傲地挺胸說道:“不是我不惜命,隻是有些事情我是一定要做的,即使拚了命也要做。作為一個男人,這一輩子總有些什麽值得我們不顧一些去守護。”


    王翹楚渾身一震,覺得這句話是那樣熟悉,仿佛也有一個男人,在絕望的境遇中說過這樣的話。就在他分神的那一刻,那青年毫不猶豫地用手中的長刀將自己左臂斬斷,王翹楚覺得手中的力道一輕,耳邊隻留下一句:“請務必幫助林晨脫困,拜托了。”


    王翹楚感到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湧了上來,他緊緊握著嵐風劍,顫抖的手臂一刻不停地用力斬向周圍張牙舞爪的異族。


    這種自殺式的攻擊手段並不是每次都能奏效,有很多靈能者在讓自己的靈力爆裂之前便已經身死,也有的人實力太弱,豁出去一切換來的隻是數個對手的重傷。可即便這樣,還是有一個又一個身影不時衝出,前赴後繼,用死亡奏響最壯烈的樂章。他們就仿佛一隻隻撲火的飛蛾,明知道麵前的是最慘烈的結局,卻依然義無反顧,隻為用自己的身體,用自己的生命,將這希望的火光燃得更亮。


    再沒有一個鬼或荒獸攻上城區,除了離薄葬城最近的一部分敵軍在警惕地防守,暝池軍剩餘的部隊已經將所有的槍口都對準了戰場中被團團圍住的那幾百個靈能者。馬麟等三個星君和龍闖肖欽也已經人人浴血個個帶傷,其他的靈能者若不是憑著意誌在支撐,或許早就已經倒下。


    馬麟手裏的那個擴音裝置並未關閉,他身邊那些小夥子們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傳遍戰場。


    站在城牆之上,那些留守的靈能者們自然知道城下發生了什麽。看著一團又一團靈氣爆裂,肖佩佩的眼眶濕濕的,在一旁拽著她的楊朵,手臂也有些微微發抖。布丁醒了過來,它沒有叫也沒有鬧,變得異常安靜。肖佩佩摸了摸布丁的小腦袋,轉身望著城上的守軍們。


    望著那一張張滿是血汙的臉龐,肖佩佩輕輕地說:“敲鍾。”


    “什麽?”戚婷婷一愣,問道。


    “敲鍾吧,我們出城,去接他們。”肖佩佩麵色平靜,眼圈紅紅的。


    低沉的鍾聲敲響,傳遍了整個薄葬城,那似是喪鍾,為那些勇敢的靈魂而鳴。從城中奔赴鬼暝山的隊伍中,一個長者手裏握著的魂晶突然一陣蜂鳴,眾人齊齊停住,怔怔地望了月光之下薄葬城那淡淡的輪廓,沉默了數秒,便接著埋頭趕路。林晨和張曉夏猶豫了幾次想要返身而回,最終卻還是留在了這支隊伍。


    當援軍隻剩下不到三百人的時候,那些鬼和荒獸終於膽寒了,猙獰的厲鬼和凶狠的荒獸在這些年輕的靈能者麵前露出了恐懼。鬼和荒獸也可以自爆靈體,可暝池這一方卻從未有任何一隻鬼任何一個荒獸這樣做。求生,亦是刻在他們靈魂上的本能。


    在一隻青級荒獸也被拚死要與對手同歸於盡的靈能者炸成一地碎片之後,原本圍得水泄不通的敵陣陡然朝兩側分開,露出中間一道可容十數人並排通行的道路,這寬度恰好與一個靈能者自爆時產生的靈氣衝擊的直徑相當。馬麟三人猶豫一下,守在了最後,而肖欽和龍闖則帶著這二百餘人堅定地朝著薄葬城走去。


    城門大開,肖佩佩抱著布丁走在最前麵,王小姐跟在她腳邊,緊隨其後的是楊朵和戚婷婷,楊朵手握虎尾鐮,怒視著周圍的敵人,戚婷婷的玄甲盾舉起,隨時戒備著。在她們身後,薄葬城中所有尚還能行動的靈能者全部一同出城迎接。


    暝池軍中六個藍級的高手就這麽冷冷地看著這一切,並未出手,也沒下令繼續進攻,他們在之前曾收到一條密令,無論怎麽折騰都行,但是在某個男人出現之前,必須要給五大世家的這些靈能者們留一線希望,於是城內的守軍和城外的援軍終於在這樣不可思議的局麵之下匯合。


    “表姐!”龍闖抓了抓頭發,看到肖佩佩後似乎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肖佩佩望著這個臉上還有幾分稚嫩的孩子,想說幾句讚賞的話,可卻覺得喉嚨仿佛被堵住了一樣。


    “姐!”肖欽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鮮血卻仍然順著他的左前額不住流著,肖佩佩朝著他點點頭,接著側身而立,將中間的路讓開。楊朵與戚婷婷同樣分立兩側,接著城中出來的靈能者們齊齊轉身,將手中的兵刃指向兩旁的敵軍,這二百多僅剩的援軍就這樣在眾人的護衛之下入城。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死局,戰意


    城牆之上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南側,至於東西兩向,隻能聽天由命,就城內的防守力量來講,已經無暇顧及那裏。而暝池一方似乎也很有騎士精神,所有的人馬也開始朝著南方集中,隻是鬼與荒獸密集地聚在一起,仿佛一片黑雲壓在心頭,讓每個人的心中都無比沉重。


    一道紫影突兀地出現在城頭之上,瞬間十幾把刀兵指向那身影,其後還有百餘長弓的弓弦已被拉滿,純鋼的箭頭上閃著爍爍寒芒。來者四十五度角望天,雙手背後,絲毫不在意周遭那凜然的殺氣。


    “月晝之時,城下的部隊將會發起最後一波衝擊,至死方休。”流觴的語氣平淡,卻帶著難言的壓抑。


    “月晝?”楊朵對這個新鮮出爐的名詞提出了疑問。


    “月晝是一種罕見的現象,或許是長時間能量積累後的外放,或許是其他什麽原因,總之月晝發生時,在某一段時間內,月光會顯得異常明亮,將鬼界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流觴耐心解釋。


    “為什麽會偏偏挑選這樣的時間?這不是對我們更有利嗎?還有,這月晝會在什麽時候發生?”楊朵接連拋出三個問題。


    “挑這樣一個時間段來發起攻勢就是為了拉近雙方力量的平衡,至於為什麽在大優的局麵要這樣做,我也不大清楚,總之從一開始的時候這邊似乎就不拿戰損當回事,似乎還盼望著損失越大越好。至於月晝發生的時間……”流觴說到這裏微微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那一輪滿月,接著道:“大概還有一個小時吧。”


    “你覺得……我們的勝算有多大?”楊朵想了想,還是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我不會讓你死。”流觴沒有正麵回答,但他這六個字已經說明了一切,勝算幾乎為零,甚至這一城不到千人生還的幾率也近乎於零。


    “呦,大俠,我們還真是有緣啊,上次你身邊那個姑娘呢?”馬麟忽然賤兮兮地插了一句,卻是為滿臉通紅的楊朵解了圍。


    “哼,是你?那個是我表妹,上次在獸骨林中若非為了護她,你根本不配我出劍。”流觴傲然道。


    “嘖嘖,表哥表妹,出雙入對……”馬麟小聲嘀咕著。


    王翹楚在一旁對他猛使眼色,馬麟卻裝作沒看到,似是對上次與流觴交手時被對方一招逼退而耿耿於懷,想來覺得現在自己等級再度提升,技能點和屬性點也都加在了該加的地方,已經有了和流觴一拚的實力。不過流觴卻沒有理會他,再度冷哼一聲,一閃身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隨著流觴帶來的消息,薄葬城中越發沉寂,偌大的城內似乎隻剩下了沉重的呼吸聲,輕微的呻吟聲和兵刃與城牆偶爾的碰撞聲。隻有布丁和王小姐還歡脫地在肖佩佩腳下相互追逐,為這難捱的壓抑中帶來幾絲生機。肖佩佩彎腰將兩個小家夥都抱進懷裏,任它們在懷中繼續伸爪子打鬧。她回頭看了看身後那些戰士們,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平靜,沒有恐懼,沒有慌亂,沒有任何負麵情緒,那一張張堅毅的麵孔讓肖佩佩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一個弓手將身邊一個同伴屍體腰間的箭袋扯下,掛在了自己的腰上。他掃了一眼箭袋上用線縫著的名字,那線已經被鮮血浸透,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可那名字他卻異常熟悉,那是和他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他們都很好強,自小就相互較勁,而在這次守城戰中,在朋友生命消失前的最後一刻,兩人卻剛好是平局。


    這弓手把箭袋掛好之後,又開始從城頭上那些鬼和荒獸的屍體上將射入的羽箭一根根拔出,插進箭袋中。能躍上城頭的敵人多半都是從箭雨中存活下來的高手,可他們卻倒在了靈能者們舍命的近身戰下。有的羽箭的箭杆上刻著名字,有的沒有,這都已經不重要,因為這弓手知道自己早晚也會和這些羽箭的主人一樣,倒在這城牆上,再也看不到人間的陽光。不過,起碼這一刻,他還要準備迎接戰鬥,帶著那些箭矢主人的意誌,與他們不滅的英魂一起戰鬥。


    ……


    一個用劍的靈能者用牙齒又緊了緊右腕上綁著的繃帶,這靈能者原本使用雙劍,他說不上是劍客,與流觴那樣等級的高手相比,他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可現在卻沒人笑話他,他的雙手都已經齊腕折斷。他的左手是被一隻厲鬼用鬼頭刀斬斷的,那把刀本來是斬向他身邊戰友的脖子,他見狀連忙揮劍格擋,同伴躲過了這一劫,可他的左手卻連同自己的劍一起被那淩厲的刀氣絞得粉碎。


    而他的右手則是被一隻荒獸咬斷,那是一隻渾身雪白頭生獨角的巨狼,那隻狼原本在與另一個靈能者對陣,而後者支左詘右明顯不是對手。他在一旁瞅準了機會一劍刺進巨狼口中,可那隻狼卻發起了狠,不顧長劍刺進嘴裏的痛苦,居然在臨死前一口咬斷了他的手臂。這靈能者現在失去了雙手,不過他卻沒有失去雙劍,亦沒有失去戰鬥下去的決心與勇氣。兩把不知從哪裏找來的長劍正用白布綁在他的手腕上,鮮血早已將那純白的色彩染成了觸目而濃烈的紅。


    ……


    煙鬼點燃了一支香煙,雖然已經體力透支,但他沒辦法像其他人那樣背靠著城牆上那冰冷而堅硬的巨石休息,他背上的傷隻要稍稍動一下就鑽心的疼,那是一個小時之前留下的傷口,那道半米多長的口子兩邊的皮肉都有些微微變成紫紅色,顯然傷他的兵刃上帶著強烈的凍氣。他解決掉對手之後隻是草草地包紮了一下,就這樣咬著牙強忍著疼痛和麻癢,硬生生挺了一個小時,在這一個小時裏他殺掉了三隻荒獸和兩隻黃級厲鬼,付出的代價是在身上又添了七道新的傷痕。


    煙鬼又掏出了那個小酒壺,冰冷的金屬壺身上有一種令他懷念的味道,而那酒壺原本主人的屍身現在正躺在他身邊,皮膚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壺中的酒早已經一滴不剩,他的手腕在自己的斧子上蹭了一下,鮮血汩汩地從瓶口流進酒壺,接著他吃力地將酒鬼的指尖劃破,用靈力催動,將一滴血從酒鬼指尖的傷口中逼了出來滴進壺內,這是酒鬼身上的最後一滴血。


    煙鬼將酒壺輕輕搖晃了兩下,湊到嘴邊灌了一口,又將酒壺遞到酒鬼的嘴旁。猩紅的液體順著酒鬼的嘴角流下。煙鬼喃喃自語:“雖然鬥了半輩子,可我心裏,一直都當你是兄弟,現在喝過了血酒,我們就真的是兄弟了……好兄弟,等下我們一起殺敵,我們……同生共死!”


    ……


    一個雙腿齊斷的靈能者將一把匕首從腰間的皮套中拔了出來,那匕首的鋒刃上閃著妖豔的碧綠,一看就是淬了劇毒。他露出一個淒然的笑容,對身邊的同伴說:“要是等下有哪個不長眼的敢上來,我就給他來一下狠的,大哥,以前都是你護著我,現在輪到我來保護你了。”他說話間,眼睛裏已經滿是淚水,而他身旁的那個靈能者卻沒有回應,那人的頭無力地搭在他的肩上,早已經沒有了呼吸。沉默了半晌,他又從自己大哥的懷裏掏出了一把符咒,若是將這些火符引燃,絕對能把一隻綠級荒獸燒成灰燼,當然,他自己也將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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