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到了高緯末期的武平年間(公元570-576年),從上到下,由內而外,都已病入膏肓,政治上一片混亂,軍事上甚至不是過去最弱的陳國的對手。皇帝高緯除了依舊沉迷於握槊外,所玩的遊戲還不斷“升級”。


    高緯的異母哥哥南陽王高綽在定州做刺史,終日混跡街頭,以殺人為樂。高緯知道了,就派人把高綽鎖來,見麵後並不處罰,反而關切地問高綽:“你在州裏為官,覺得什麽事最好玩呢?”


    高綽略加思索,說:“有個特好玩的,捉一堆毒蠍子,再混進蛆蟲,攪在一起,此乃極樂!”


    高緯“大受啟發”,連夜命人捉來兩三升的蠍子,塞滿浴盆底,然後把人剝光衣服,捆起來扔進浴盆,人自然被蠍子蜇得哀號連天。


    高緯在旁邊觀賞得起勁,一邊大笑不已,一邊還埋怨高綽:“有這麽好玩的事情,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呢?”從此,高緯的日常遊戲中又多了“人肉蠍子池”這麽一項。


    北齊皇帝如此混賬,一直有心伐齊、一統天下的北周武帝仍然遲遲不動手,親政三年間並未馬上采取沒有任何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這是因為他還得花費幾年的工夫,著手解決宇文護時代遺留下來的一些積弊。


    北周吞並益州、江陵等地,國土劇增,戶口卻沒有按比例增長。原來,在這些地區,尤其是江陵,大量人口在戰爭中做了俘虜,除少數官員貴族外,多數老百姓被擄到關中,淪為官方的奴婢,造成了北周全國的相對戶口數下降,征收的各種賦稅隨之上升,社會矛盾也加劇了。建德元年(公元572年)十月,周武帝頒詔,所有在江陵之戰後充作官方奴婢的人口一律從良為民,此舉既恢複了戶口,也改善了國家的財政收入。


    宇文護崇尚奢靡,上行下效,北周民間的奢靡之風一度極盛,武帝對此深惡痛絕。一次他外出打獵,發現行宮上善殿建造得過於華麗,便下令一把火燒了。建德二年,他下詔提倡節儉,凡是婚嫁、祭祀等活動中鋪張浪費的禮儀,全部予以廢止或精簡。


    在軍隊建設方麵,周武帝也進行了一係列改革。建德三年,他將府兵中的軍士,改稱為侍官,並募集普通百姓為兵。府兵原先的家族部屬觀念(這是宇文泰在府兵中改鮮卑姓的理論根源)被弱化,漢人士兵與鮮卑士兵的數量趨於相等,府兵製逐漸成熟起來。


    接下來,周武帝把目光轉向了宗教與文化。他的主要對手,乃是佛教。


    佛教在北朝的社會問題,由來日久。佛教培養僧侶、修建佛寺,與世俗政權爭奪土地與人力資源,僧尼違律犯戒、幹政亂法,佛事耗費大量金錢,都對社會發展形成了巨大的阻力。而在戰事頻繁的亂世之中,該問題就更為嚴重。


    北魏太武帝滅佛,不過持續了七八年,佛教便仆而複興,比之前更為繁盛,到了北周和北齊對立時期,佛教可說是達到了一個頂峰。北齊開國君主高洋甚至取締道教,於天保六年(公元555年)強迫道士剃度為和尚,獨尊佛法;北周的奠基人宇文泰、權臣宇文護以及孝閔帝、明帝,也都是佛教信徒。因此,這些人即便看到了佛教的問題,也沒有可能去解決。


    周武帝與別的統治者不同,他推崇儒家思想,相信的是治國平天下的那一套,當然不能容忍佛教損耗資源、危害社會(值得一提的是,周武帝的鮮卑名“禰羅突”中的“禰羅”,本是“彌勒”的另譯。他以佛為名,卻偏偏不信佛法)。他解放官奴、簡化禮儀、重組府兵,就是盡一切可能擴大國家的財源與兵源,如果能通過滅佛,把佛教的資源收歸國有,國力勢必將得到更大的增強。


    武帝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扳倒宇文護,他等了十二年,滅佛事大,更需慎之又慎。為了深入了解佛教的情況,他曾到佛寺中微服私訪,與僧侶相處,參與佛事。由於佛教的信眾廣泛,他必須在條件成熟的情況下才可以行動。所以滅佛的主張最好不要由武帝自己提,而要由別人來提。


    其實早在武帝親政以前,就已經有人提出過廢除佛教,而且提出者本人居然就是個和尚。他的大名,叫做衛元嵩。


    衛元嵩出生在成都,梁末出家為僧。他性格張揚,行為古怪,喜歡用讖語預測未來。起初沒人理會他不著邊際的預言,可事後一對照,往往很靈驗。人們都把他當作寶誌那樣的神奇僧人。


    有趣的是,這位僧人根本不信佛。北周攻占成都後,衛元嵩輾轉來到了關中。天和二年(公元567年),衛元嵩向武帝上書,提出了他的主張。


    衛元嵩開篇洋洋灑灑,擺事實講道理,闡明佛教的症結所在:“堯舜的時候沒有佛教,國家卻很安定;南朝齊、梁修了許多寺廟,借此教化民眾,到頭來亡了國。事實說明,民眾不會因為修了寺廟就不造反,國家也不會因為信奉佛法就永遠安定。佛教的本意是大慈大悲,使一切眾生得到安樂,而絕不是要以苦難奴役黎民百姓。現在的佛教徒呢,為了表明虔誠,大興土木,勞民傷財,分明違反佛教精神,卻說是事佛,哪裏講得通呢?”他認為應當改造佛教,以儒家學說為中心,融會儒、道、佛三教的觀點。


    周武帝十分讚同,命衛元嵩還俗,又對他的思想大力推廣。天和四年(公元569年),北周朝廷開展了一場三教優劣的大討論。一派以道士張賓為代表,要求立即廢除佛教,宣揚道、儒學說;另一派以司隸大夫甄鸞和僧人道安為代表,撰寫理論著作,批駁道教更不是東西。兩派爭得不可開交,周武帝雖有意壓製佛教,但把持朝政的宇文護卻偏袒僧人,三教的次序沒有確定下來。


    建德二年(公元573年),宇文護已被誅殺,武帝再次召集儒生、道士、名僧進行辯論。他打算利用權威,強行定下儒教為先、道教其次、佛教為後的三教次序,但佛教團隊實力強勁,派出多位名僧,極力詆毀道教。僧人的口才果然厲害,儒生、道士連續幾輪的對抗都敗下陣來,最後辯論隻好不了了之。


    周武帝是不會輕言放棄的,建德三年五月,武帝第三次組織三教辯論大會。會上佛道兩教的鬥爭達到白熱化,武帝不惜以皇帝之尊,加入辯論,指斥佛教的不淨觀。高僧智炫反唇相譏:“道教的理論更為不淨!”一句話把道士們的氣焰給壓下去了,場麵陷入了僵局。


    就在這時,武帝忽然被點醒了。他看清了僧人們的伎倆,是想以道教為要挾,阻撓武帝對佛教的處置,你說我佛教不好,道教更爛更醜陋!


    周武帝豈能被幾個僧人要挾?既然道教比佛教有更多的醜行,那就兩家一網打盡。武帝下詔,禁止佛、道兩教,經像全部搗毀,僧侶、道士強製還俗為民。繼而,武帝又設立信道觀,招納儒、道、佛各界的學者,從事三教合一的理論研究(與梁武帝的“三教同源”學說不同,周武帝的三教合一,是要以儒家學說為核心,以其他宗教學術為補充)。佛教幾乎一瞬間在北周境內灰飛煙滅,這就是“三武一宗滅佛”事件的第二樁——周武滅佛。


    周武帝滅佛,與中國曆史上其他幾次滅佛相比,特別是與一百三十年前的太武滅佛相比,有幾個顯著的特點:


    <ul><li value="1">


    第一,隻破壞了佛經、佛像,沒有毀壞佛寺,更沒有像魏太武帝那樣大殺僧侶,因此嚴格而言應叫“禁佛”,而非“滅佛”。一般僧眾還俗,有學識的高僧則進入信道觀工作(相當於由“研究僧”轉為“研究生”),手法比較和緩,影響也不那麽惡劣。  </li><li value="2">


    第二,佛、道兩教一起禁。中國曆史上的滅佛,往往伴隨著崇道,最典型的是唐武宗的“會昌法難”,魏太武帝也是因推崇道教徒寇謙之的學說而起念滅佛。周武帝屬意的是儒教,在道士沒能辯過僧人的情況下,不惜連道教一起廢掉,是狠招,也是妙招。  </li><li value="3">


    第三,禁佛後設立信道觀。周武帝沒有要從精神上完全摧毀佛教,而是在推崇儒家思想的基礎上,會通三教,以達到儒道佛相融合的境界。  </li></ul>


    周武帝滅佛,其最大的意義還不在於為國家增添了大量的社會資源,而在於提高了武帝在北周朝野的威望,沒有人再敢懷疑武帝處事的魄力與決心。半年後,大將韋孝寬就向武帝上疏,獻出討伐北齊的三條計策:一、表麵結好,養精蓄銳;二、聯合南陳,以逸待勞;三、百道齊進,一舉滅齊。


    武帝采納韋孝寬的計策,一麵派人出使齊國,以示“友好”,一麵厲兵秣馬,整裝蓄勢,準備發起以徹底滅齊為目的的大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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