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也發出同樣的疑問:“接下來呢?”他一直誇稱自己是英明果斷的將材,但在奧匈帝國的東部戰線,他一開始的兵力調度就亂無章法到無以複加的程度。他與德國人沒什麽聯係,他不喜歡德國人,但德國人更不喜歡他。他對一事無成的塞爾維亞戰役置之不理,而那場戰役仍在消耗捉襟見肘的寶貴資源。波蒂奧雷克仍抓著兩個弱集團軍不放——用來保衛奧匈帝國疆土綽綽有餘,但用來再次入侵塞爾維亞則兵力不足。就東部戰線來說,德、奧已在戰前談到從北、南兩線分別出擊(德國人從東普魯士,奧地利人從加利西亞),奪取從俄羅斯帝國本體往西突出的俄屬波蘭。他們甚至談到使波蘭、烏克蘭脫離俄國,將它們合組為一個由奧地利人治理、位於俄國與西方之間的緩衝國,為這場戰役畫下句點。[1]但說到入侵俄國,康拉德需要動用他的全部兵力,需要陳兵於俄國邊境。結果他卻把他已遭削弱的兵力部署在他戰區最東邊鐵道卸除點以西約一百六十公裏處,希望借此為擊敗塞爾維亞多爭取一些時間。


    康拉德自相矛盾的戰略構想和不知打哪兒來的“戰爭逢凶化吉”的自信,最終被現實打碎。德國人正把重心放在西部戰線上,東部戰線上連一場象征性的挫敗都非他們所樂見,因此他們把他們小兵力的東線部隊扣住,防衛東普魯士,而非與奧地利人聯合攻入俄屬波蘭。[2]康拉德自己在塞爾維亞戰事上的優柔寡斷,使奧匈帝國在東部戰線的兵力部署,八月二十八日時隻有三十一個師,九月四日終於有第二集團軍第三個軍從沙巴茨開拔過來時(第四個軍還留在南部戰線以安撫波蒂奧雷克),兵力增加為三十七個師。這些姍姍來遲的奧地利軍官裏,有一位向記者抱怨,塞爾維亞的戰事令他極不舒服:“我們接到的命令是殺光、毀光,很不人道。”他把奧地利高階將領稱作“土匪”。[3]他們也是拖拖拉拉的慢郎中,而德國人未掩飾他們對那些人的鄙視。奧匈帝國大使從柏林報告了其在德國政界、軍界所感受到,“對我們行動不夠積極與迅速,未能”在德國人正於法國與敵廝殺時,“將俄軍引離德國”的憤懣。[4]


    鑒於柏林不滿奧國的表現,弗朗茨·約瑟夫的新任駐德大使戈特弗裏德·馮·霍恩洛厄(gottfried von hohenlohe)親王,急忙力勸本國政府“立即攻打俄國,以表明這兩個帝國平均分攤這場戰爭的重任”[5]。結果,俄國人已在加利西亞動員四十五個步兵師和十八個騎兵師,還有正在華沙集合以會同入侵德國或奧匈帝國的俄國第九集團軍十一個步兵師。戰前,奧地利預測屆時,俄軍所部署的兵力隻會有二十四個師,但眼前卻有超過五十個師陳兵於其與奧、德的邊界上,部署速度之快大出奧地利的預料。[6]


    奧匈帝國要想在戰場上打敗俄國,隻有一個機會,就是趁俄羅斯人還未能全麵動員之時迅速出擊,但康拉德已白白喪失那機會。這場戰役連第一槍都還沒發出,似乎就注定落敗,主要原因在於奧地利人彈藥已開始不足。他們把大部分彈藥工人征召入伍,使得位於維也納、施泰爾(steyr)、皮爾森(pilsen)、布達佩斯的大兵工廠產量大大低於最高產量。到了九月中旬,它們每天隻生產三百五十萬發步槍彈、九百枚炮彈,而且即使要把如此少量的子彈、炮彈運到前線部隊手裏,都碰到困難。[7]奧匈帝國駐慕尼黑公使九月八日發給貝希托爾德一份令人氣憤的電報,傳達了以下消息:德國人將把先前被斥為“過時的”、“隻適合給中國軍隊使用”的兩百五十萬發步槍、機槍彈送交奧地利。[8]


    奧軍部署在桑河、德涅斯特河邊,前方沒有足夠的防禦工事保護,且拖了這麽久遲遲未有行動,照理這時康拉德對進攻一事應該連想都不要想。運用位於普熱梅希爾的據點——自古即是戰略要衝,這時為數座現代堡壘所環繞,有“東方凡爾登”的綽號——康拉德本可以將氣勢嚇人的俄國大軍(三百萬俄軍對付兵力不到那一半的奧軍)阻擋於奧匈帝國邊境外。俄國六個集團軍(三、四、五、八、九、十一)正挺進五百公裏長的戰線,以將奧匈帝國三個集團軍(一、三、四),還有倫貝格周邊赫爾曼·科維斯(hermann k?vess)將軍轄下不斷在波動的兵力,都包圍住。科維斯部包含從塞爾維亞境內伯姆-埃爾莫利的第二集團軍零星且緩慢轉移過來的部隊。俄羅斯人已於一九一三年用五億美元的法國借款,改善了進入該戰場的鐵路和公路,使在後勤上原居優勢的奧地利反居劣勢,使俄國從此能比奧地利運送更多部隊進入這個加利西亞邊界地區。[9]


    康拉德秉持其一貫不服輸的精神,盡管沒有勝算且沒有德國人配合,仍選擇進攻。後來弗朗茨·約瑟夫說到康拉德時表示,“對於有著如此宏大計劃的參謀總長,我們找不到適合他一展身手的領域”,但在一九一四年八月時,皇帝表現他的一貫作風,絲毫未阻止康拉德實現其計劃。[10]康拉德以未構築防禦工事的倫貝格為其右翼的依托,大膽假定他能用他的左翼兵力(他的第一、第四集團軍的十八個師)往東北強力挺進,包圍、消滅集結於盧布林(lublin)、海烏姆(chelm)周邊的兩個俄國集團軍。如果康拉德擊潰這兩個集團軍,不必等毛奇打敗法國後履行承諾回師東線,他就可宣告在布格河邊得勝。


    像康拉德這樣壞脾氣的人,很難抗拒如此美好前景的誘惑,但衡諸現實,他該抗拒住。即使擊敗盧布林周邊的兩個俄國集團軍,他們後麵還有兩個作為預備隊的集團軍(第十一、第九),而康拉德不可能讓這兩個集團軍也稱臣,因為他缺乏後備兵力、運輸工具、彈藥。康拉德在戰前擬的作戰計劃,想以超過三十個師的左翼兵力執行這一攻勢,迂回、包圍俄國在波蘭、加利西亞動員的部隊。如今他左翼的兵力卻隻有十八個師,根本不足以震懾俄羅斯人。至這時為止,俄國已以比預期更快的速度部署了五十二個師,且俄國師的戰鬥力大於奧地利師——俄國師下轄的營、機槍數目比奧地利師多,平均來講戰鬥力較強六至七成。俄國師在火炮上也擁有摧枯拉朽的優勢,野戰炮比奧地利師多一倍,重型火炮多兩倍。就火炮來說,俄國與德國相比,居於劣勢,與奧地利相比,卻遠遠占上風。[11]


    康拉德諸師這時得行走約一百六十公裏才能抵達他們的進攻點,由此觀之,康拉德的冒進更顯魯莽。康拉德想必知道,光是行軍就會毀掉他以平民為主的軍隊。康拉德的青年時代回憶錄講述了他唯一的打仗經驗(一八七八年在波斯尼亞),談到當時夏季酷熱帶給士兵何等“說不出口的痛苦”,導致造成集體掉隊乃至自殺。[12]康拉德若照原來的部署計劃行事,他的部隊會坐火車橫越這酷熱的一百六十公裏路,結果,他的部隊是在炙人的烈日下,靠雙腳吃力開赴前線,一路吃輜重隊、騎兵、火炮揚起的塵土。隨行的牲畜(將陸續宰殺供奧地利每個軍食用的七十頭牛、兩百頭豬、三百隻綿羊),一路叫,一路大便,令士兵更為痛苦。


    “酷熱”中行軍的往事,令來自蒂羅爾的皇家步兵團一員奧托·拉塞茲(ottoserz)永生難忘;部隊在維也納上火車,開到名叫盧比恩·維爾基(lubien welki)的小村子時被叫下車,改為走到一百四十幾公裏外的倫貝格。這一趟艱苦行軍走了三天,如果搭火車,隻需兩個小時。走到第二天時,每個人都因虱子、口渴而痛苦不堪。他們在第一個小時就把水壺裏的水喝光,然後每隔好幾公裏才會碰到水井,而一到水井,士兵會按階級高低排隊,等著喝溫熱、微鹹且必然導致痢疾的水。這些皇家山地步兵團——來自維也納、施蒂裏亞、蒂羅爾這三個征兵區的奧地利地方防衛軍部隊——也不解為何要他們帶著繩索、帶鐵釘的鞋底、冰斧,以及釘有平頭釘的靴子,在地勢平坦的加利西亞作戰。


    比起一般的軍靴,這種靴子走在加利西亞的沙地上陷得較深。官僚作風在奧地利根深蒂固,因此,若沒有照文書作業申辯理由,沒有人敢,就連拉塞茨的團長都不敢不帶這些不適用的東西,而因循苟且的官員當然未想到去做這種文書作業。於是,士氣渙散,“腳紮痛,背和肩發疼”。拉塞茨的一名部下,行軍第一天就落隊落得很嚴重,下午才重見人影;拉塞茨指出,“他把所有東西,山區裝備,乃至背包和幹糧袋,全丟了,這時終於露出笑容。夏天在加利西亞一天行軍五十公裏,就是這個情景”。[13]


    康拉德要他口渴、步履蹣跚的部隊往北穿過平坦的加利西亞時,也未費心穩固他的右側翼。在加利西亞一望無際、空蕩蕩的平原上,點綴著遍地塵土的村子,村中有陡斜屋頂草屋和三圓頂式教堂。有位好奇的奧地利步兵在日記裏寫道,“我們對奧地利這個省一無所知,隻知道它產油、鹽、汙穢、虱和許多猶太人”。[14]不管是八月十五日進入俄羅斯境內偵察敵情的奧匈帝國騎兵,還是奧匈君主國的飛機,都完全未注意到在普羅斯庫羅夫(proskurov)和塔爾諾波爾(tarnopol)集結和從東邊逼來的俄國第三、第八這兩個集團軍。奧匈帝國初建的陸軍航空兵團,已在八月時被自己人打得幾乎全部停飛,因為興奮的農民兵一看到飛機從頭頂上飛過,就朝它們開火,也不管它們是不是本國的飛機。[15]最初,軍方向不分青紅皂白亂開槍的奧地利部隊說明了奧、德、俄飛機標誌,形狀的差異,要他們隻能向俄國飛機開火,不久後幹脆要他們看到飛機都不準開火。[16]


    進入加利西亞某村的奧地利部隊


    一九一四年八月進入加利西亞某村的奧地利部隊。有位奧地利步兵寫道,“我們對奧地利這個省一無所知,隻知道它產油、鹽、汙穢、虱子和許多猶太人”。


    照片來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飛機這項新武器能長程偵察(往返三百二十公裏),精確且及時地掌握敵軍動態,理論上應能縮短部署時間,加快戰鬥的開打,但在這裏,一如在塞爾維亞,效用不大。可憐的奧地利人隻有五架位於倫貝格的飛機:其中三架不能飛,能飛的兩架,有一架於八月十二日在俄國境內墜毀。[17]出問題總愛放馬後炮的康拉德,把錯怪在別人頭上:“我建議為陸軍配備一千兩百架飛機時,有人說我是傻子;現在他們知道我是對的了。”[18]身為參謀總長,他本有權力堅持建造飛機,但他沒有堅持。於是,他的南、北兩方麵軍仍照著舊式土方法在蠻幹。


    事實表明,絕對落伍的奧匈帝國騎兵與哥薩克人打邊界小規模戰鬥時,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全線潰退,死傷慘重,抱怨身上的裝備、盔甲笨重累贅。奧芬貝格得知他的第六騎兵師在托馬舒夫(tomasow)周邊潰敗之後寫道,“什麽都缺”。[19]許多奧地利騎兵選用閱兵用的重馬鞍,把他們未習慣這種馬鞍的坐騎擦傷弄痛,因而被馬從馬背上摔下來。數千騎兵因此跛著腳徒步走回基地,後麵牽著他們因疼痛而退縮不前的馬。那些得以順利前進的騎兵,搜索過四百公裏寬的前線,深入俄境一百六十公裏,卻遭遇出其不意的猛烈齊射火力。有位俄國中尉憶道,戰爭初期,他那些發狂的鄉巴佬士兵會“每個人都朝一個奧地利騎兵發射二十發子彈”,使整個部隊在下一次補給到達之前形同失去武裝。[20]


    龐大的奧地利騎兵屏護部隊不知為何完全未碰到俄軍主力,康拉德因此相信“沒有欲從東邊不利於其右側翼的大規模兵力移動的跡象”。[21]在個人回憶錄中,俄國第八集團軍的阿列克謝·布魯西洛夫(aleksei brusilov)將軍,驚訝於他在塔爾諾波爾附近邊境遇到的奧軍部隊之“少”,驚訝於他所遇到的那些奧軍投降之幹脆和供出情報之迅速。原來,奧地利人深信俄羅斯人正在慢條斯理動員,而非進攻。[22]奧地利將領赫爾曼·科費斯的兵力群(在第二集團軍的餘部從塞爾維亞來到之前,屏護西裏西亞東部的兩個軍),早在八月二十三日就示警道,整個俄國第八集團軍在普羅斯庫羅夫周邊集結,要跨過邊境。奧地利軍方鄭重其事派了架飛機去偵察。有位憂心忡忡的參謀官在那天寫道:“今天下午會派一架飛機去偵察;軍官絕對要告誡士兵勿把它打下來。”[23]情勢比上述警告還要糟糕:俄國兩個集團軍(第八和第三)正從東邊合攏。他們一直利用涼夜行軍,炎熱的白日則躲在樹林裏,借此避開空中偵察。[24]


    這時康拉德心情較好;吉娜請人送來一個紀念品盒,內有一幅迷你的老毛奇(一八六六年擊潰奧軍的普魯士將領)肖像。這位奧地利參謀總長把它掛在脖子上,希望如老毛奇般大敗敵人。[25]但他絕不是毛奇之流的將才,從他愚蠢的用兵決定——用如此薄弱的兵力攻入很容易被敵人從兩側包圍吃掉的遼闊地方——可見一斑。從先前的“往後移動”和這時得用行軍才能抵達本可以坐火車更早、更容易抵達的前沿陣地來看,這一決定更令人困惑不解。康拉德後來辯稱,要保住加利西亞的油井、鐵路、公路和該地區首府倫貝格,要乘其不備奇襲俄羅斯人,要先發製人以打消他們對加利西亞其他地方、喀爾巴阡山脈、匈牙利所必然發動的壓倒性攻擊,這一北攻行動是唯一辦法。八月二十日,奧芬貝格將軍來到普熱梅希爾見康拉德、弗裏德裏希大公和新皇儲卡爾大公。奧芬貝格以為會討論仗怎麽打,結果發現康拉德和弗裏茨爾繃著臉坐著,一語不發。波蒂奧雷克原宣告已在塞爾維亞取得大捷作為八月十八日皇上誕辰的賀禮,這時卻說他敗了。


    搜尋俄羅斯人的奧地利騎兵


    戰前奧地利人把過多心血投注在騎兵上,一九一四年八月時這些長槍騎兵,一如其他奧地利騎兵,雖然搜索過四百公裏寬的前線且深入俄境一百六十公裏,卻未能找出俄軍的位置。飛機是更有效的偵察工具。


    照片來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莫裏茨·馮·奧芬貝格將軍


    莫裏茨·馮·奧芬貝格將軍是弗朗茨·斐迪南的親信,一九一一至一九一二年當過陸軍部長。一九一四年接掌哈布斯堡第四集團軍後,未掩飾他內心的不安。準備入侵俄國時奧芬貝格寫道,“我們情況不好。這場戰爭事前準備不良,開始也沒做好”。


    照片來源:national archives


    康拉德和弗裏茨爾都抱怨德國人不守信用,抱怨毛奇太頑固,堅持把重點放在西部戰線,盡管弗裏茨爾的抗議讓奧芬貝格覺得可笑:“即使是最厲害的指揮官,都無法同時追捕兩隻兔子。”德國人得先解決英、法,才能回頭對付東邊的俄國。康拉德“對於他自己的作戰構想沒什麽可說的,對於敵人沒什麽可說的”。弗裏茨爾看起來“憂心忡忡”。隻有皇儲開心,因為沒人想要向他說明情勢。奧芬貝格還見了總司令部的德國軍事代表團——胡戈·弗雷塔格-洛林霍芬(hugo freytag-loringhoven)將軍和卡爾·馮·卡格內克(karl von kageneck)上校——發現他們心情不好。這兩個德國人已對康拉德的拖拖拉拉失去耐心。回到位於雅羅斯勞附近的集團軍司令部後,奧芬貝格表示他很沮喪。他在日記裏寫道:“我們的狀況不好。這場戰爭事前準備不良,開始也沒做好。地形不利於我們,全世界也和我們作對。就連日本如今都已向德國宣戰!”[26]


    德國人仍想借由拿下塞納-馬恩省河邊的勝利,打贏布格河邊的戰爭,因此康拉德真正能走的路,就隻有等待。奧匈帝國在戰爭初期享有的優勢,已被他一點一滴流失掉。康拉德未調四十個師急赴俄國邊界,反倒要不少的兵力繞道到塞爾維亞再轉赴東部戰線,而且要真的抵達加利西亞的三十個師在離邊境還很遠處下火車,然後把八月最後一個星期和九月頭五天花在把第二集團軍的最後幾個師運來德涅斯特河邊的斯坦尼斯勞(staniu)上麵。而這時,俄羅斯人已動員兩百七十萬兵力——九十六個步兵師和三十七個騎兵師。由於兵力如此龐大(且德國人仍把重心放在西戰線),俄國總司令部能擺出將小小的奧地利北方麵軍完全包圍的威脅姿態。俄羅斯人在北邊盧林布和海烏姆周邊部署了兩個集團軍(第四和第五),在南邊杜布諾(dubno)周邊擺了另外兩個集團軍(第三和第八),使康拉德兩側翼都受到威脅。隻要攻向維斯瓦河(vist)和倫貝格南邊,俄軍就能把奧軍包圍在桑河與喀爾巴阡山脈之間的盆地裏。[27]


    俄軍實際的推進情況與康拉德日益錯亂的構想相抵觸,於是康拉德又浪費了寶貴的數日思索該怎麽辦。吉娜封他為毛奇再世,因此他得表現出毛奇的樣子。八月二十二日晚上,康拉德終於向麾下諸將發令。他命令位於雅羅斯勞的莫裏茨·馮·奧芬貝格將軍的第四集團軍與位於其左邊的維克托·丹克爾的第一集團軍向東北進發,丹克爾進向盧布林,奧芬貝格進向海烏姆。魯道夫·布魯德曼將軍的第三集團軍和已從塞爾維亞抵達的第二集團軍部分兵力,則要從倫貝格往東攻向布羅迪(brody)。晚上八點看過康拉德的命令後,奧芬貝格驚訝於那些命令“有非常詳細的行軍表,卻隻字未提整體計劃,未提我們該怎麽做”。命令裏完全沒有指導思想。[28]這就是康拉德的作風,不事先計劃,但視情況隨機應變,如果成功就在事後把事實塑造為明確的計劃,如果失敗則把它們撇得一幹二淨。


    康拉德的整個計劃,從一開始就有問題。要攻向盧布林和海烏姆以切斷俄國通往華沙、布列斯特-立陶夫斯克(brest-litovsk)的鐵路,從南邊、東邊威脅維斯瓦河邊諸要塞,隻有在德國人從北邊、西邊威脅它們的情況下,這個計劃才行得通。德國人未做出這樣的威脅。他們已在八月二十日敗於貢賓嫩(gumbinnen),正在東普魯士重整其軍隊。這意味著康拉德的鉗子,最順利的話,隻會抓到空氣;最糟糕的話,則反會遭俄國的鉗子痛擊,擋住其退路,使其無法井然有序退到桑河邊(桑河是克拉科夫和往北、往南進入德國、奧匈帝國之道路的屏障)。


    康拉德的一九一四年三月計劃,預想由丹克爾第一集團軍的九個師進攻與奧芬貝格第四集團軍的九個師交戰的俄軍側翼,並以伯姆-埃爾莫利的第二集團軍為預備隊。但由於第二集團軍的兵力以分批零星的方式從塞爾維亞移入,康拉德於是將其報到的對象,由丹克爾部、奧芬貝格部,改為這時正與俄國第三、第八集團軍相對峙的布魯德曼第三集團軍。事實上,俄國兵力集結愈來愈大,第二集團軍必須增援奧軍右翼,但由於康拉德讓這支部隊先到塞爾維亞過水,導致它來時已經太遲,對該地的戰局也沒有幫助。一如在塞爾維亞所見,這意味著奧軍的兵力在每個地方都會太弱,在任何地方都打不出決定性的勝仗。丹克爾的日記證實此點:他寫道,“我們後麵”“空空蕩蕩”——隻存在一種可能性,即德國一個軍往南推進到塔爾努夫(tarnow)或克拉科夫,以將德奧兩軍連在一塊的可能性。除此之外沒有預備隊可用於乘勝追擊或解救失敗的進攻。


    加利西亞境內三個半的哈布斯堡集團軍,就是奧匈帝國用以對付俄羅斯蒸汽壓路機的所有兵力。這樣的兵力不足以令敵人生畏,奧芬貝格不得不在開赴邊境的征途中發函麾下諸將,“盡管俄軍火炮比我們多上許多,但我深信我們炮兵向來的優秀表現會抵消那一優勢”。他肯定是在開玩笑。俄軍的重炮和高爆炸藥會把奧地利“向來的優秀表現”一下子打倒在地。奧芬貝格憶道,通過經嚴密審查的奧地利報紙,比通過康拉德本人,更能清楚了解丹克爾部、布魯德曼部的動向。康拉德擬定計劃時,從未向他的將領透露計劃內容。奧芬貝格把這稱作康拉德的“秘密係統”,後來這位參謀總長則用它改寫一九一四年曆史,把自己塑造成受無能下屬拖累者。[29]康拉德事後聲稱他的三個集團軍乃是一個環環相扣的大體係的一環,這個大體係的最佳防禦之道就是進攻(以加利西亞第三集團軍為誘餌引俄軍來犯,第一、第四集團軍則南進攻擊該俄軍),但那是厚顏無恥的虛構之詞,以為哈布斯堡的野戰集團軍能在俄軍部署越來越密的五百公裏戰線沿線自由移動,想法太偏離現實。


    一九一四年初期康拉德就已在維也納的某場將領會議上推演過這樣的兵力調度,如今他還這麽幹,就更令人震驚。此刻領兵作戰的諸集團軍司令官都參與了那場會議,推演過程中有個集團軍在普熱梅希爾穩住側翼和後部,三個集團軍往東攻以包圍俄軍。那時東部戰線的兵力比現今多了一個集團軍,且那場兵棋推演雖有四個集團軍投入,但康拉德仍指出令人憂心的障礙:爛泥道路、多雨的波羅的海氣候、位於華沙和伊萬哥羅德(ivangorod,波蘭語稱登布林/deblin)的俄軍防禦工事。這些防禦工事將使奧軍無法施展,需要德國大軍增援才能將其攻破(而這樣的增援大概可望而不可得)。[30]


    盡管犯了上述種種差錯,但康拉德至少統籌了奧匈帝國全國人力、物力的戰爭動員。俄國的戰爭動員則因為諸多權力中心的意見不一而未有定案,在如何打這場戰爭上,這些權力中心都還未打定主意。兵力部署問題令俄國大為頭痛。一八一五年起成為俄羅斯帝國一省的波蘭是個突出部,北鄰德國東普魯士,西接德國西裏西亞,南鄰奧地利加利西亞,乃是從俄羅斯嘴巴伸出的“波蘭舌”。如何保衛這個突出部,該向哪個方向進攻去助西方的俄國盟邦一臂之力,成為被沙皇底下諸將領踢來踢去的政治皮球。


    沙皇尼古拉二世於一九一四年任命他五十八歲的堂叔尼古拉大公(grand duke niki)為俄軍總司令,但這位大公的總司令部並未擁有實權,真正掌有兵權者是弗拉基米爾·蘇霍姆利諾夫(dimir sukhomlinov)。蘇霍姆利諾夫自一九〇九年起擔任陸軍部長,已是公認的軍中拉斯普京(譯按:rasputin,因醫治了王子的病而成為沙皇尼古拉二世和皇後寵臣進而幹預朝政的西伯利亞農民),生性愛出風頭,且巧妙利用皇後的偏見打進高層成為沙皇心腹。他的治軍作為,主要是為了壯大個人權力,而非為了軍隊的長遠發展,在一九一四年前的七年裏如走馬燈般換掉多位俄國參謀總長,前後換掉的總長人數比德國過去百年裏所換掉的還多出許多倍。[31]蘇霍姆利諾夫大搞這種以權謀私的事,無暇顧及建軍備戰的正務,盡管貪汙情事屢遭披露,但仍得到沙皇與皇後保護,因為蘇霍姆利諾夫對羅曼諾夫王朝(和拉斯普京)忠貞不貳,因為這位將領追隨時代風潮鄙視俄羅斯國會。


    這在一九一四年所帶來的影響,乃是即使將軍隊部署到邊境,俄軍仍無法敲定協調一致的計劃,仍無法在南、北兩兵力群之間轉移預備隊。雅科夫·日林斯基(yakov zhilinsky)將軍統率的西北方麵軍和尼古拉·伊萬諾夫(niki ivanov)將軍統率的西南方麵軍,都自視為固定不動的建製,不能視外在情勢而變動,也不能縮減。兩方麵軍的司令官(和提攜他們兩人的蘇霍姆利諾夫)的威信,與兵力的大小和其兵力所享的優先權息息相關。德國與奧匈帝國的總司令部能將軍級部隊在不同前線之間調動,以因應實際戰況的變動,俄國總司令部做不到。即使尼古拉大公想將某集團軍的資源調到另一個集團軍,也得征求蘇霍姆利諾夫的同意,隻要這一調動令他在野戰集團軍裏的哪個門生不悅,他即會予以否決或修正。尼古拉大公的主要助手,尼古拉·雅努什凱維奇(niki yanushkevich)和尤裏·達尼洛夫(yuri danilov)兩位將軍,都是蘇霍姆利諾夫(不顧這位大公的反對)親自挑選派任的,因此向蘇霍姆利諾夫征詢意見之事根本不會發生。大公會請求調動,但雅努什凱維奇會表示後勤上根本辦不到。


    尼古拉大公、蘇霍姆利諾夫與沙皇


    尼古拉大公(左)、蘇霍姆利諾夫將軍(中)與沙皇尼古拉二世(右),照片攝於戰前不久的俄國軍事演習現場。尼古拉將出任參謀總長,但蘇霍姆利諾夫得到沙皇寵信,實際掌握兵權。蘇霍姆利諾夫和拉斯普京一樣狡猾、貪腐,未成為尼古拉大公總司令部的助力,反倒紊亂指揮體係。


    照片來源:national archives


    當康拉德竭力欲結束塞爾維亞境內戰事並攻入俄國時,俄羅斯人正忙著敲定該怎麽因應戰局。尼古拉大公的新總司令部位於西北、西南兩方麵軍的中途,白俄羅斯巴拉諾維奇(baranovichi)鎮上某條鐵路側線上的一個車廂裏,比起位於華沙和基輔,設立已久且固定於一地的俄軍司令部,寒磣許多。位於華沙的司令部專門對付德國威脅(俄國戰前擬定的g計劃),位於基輔者則對付奧匈帝國(a計劃)。華沙、基輔兩司令部都是蘇霍姆利諾夫所扶立,也就是說它們都不大需要俄軍總司令部的協助,且兩司令部無意於彼此的合作。華沙的將領知道他們得把既有的槍炮和刺刀全用來對付德國人;基輔的將領想先打敗奧匈帝國,原因之一是擔心波蘭若遭成功入侵,可能不保。幾位沙皇壓製波蘭語言、教會、貴族已五十多年,如果奧地利人或德國人在俄屬波蘭取得立足點,波蘭人可能把他們當解放者來歡迎。英法催俄軍總司令部加重對德國的軍事施壓,以消除西部戰線的壓力。處於這樣的情勢下,照理尼古拉大公該解決上述爭辯,但他沒有。當沙皇任命他為總司令時,這位大公反倒悲痛自己的無能,眼淚奪眶而出。沙皇既不喜歡他,也不信任他,軍事上較聽信蘇霍姆利諾夫的意見。[32]


    俄國的戰前計劃主張把重點放在奧匈帝國,對德國嚴采守勢,但法國請俄國在東邊佯攻以牽製德軍,要求緊急修正g計劃並準備進攻。佯攻行動將由坐鎮比亞韋斯托克(bialystok)司令部,統率西北方麵軍的日林斯基將軍領軍。他也是蘇霍姆利諾夫的人,戰前任華沙軍事行政長官,且曾(在一九一一年擔任俄國參謀總長期間)承諾部署八十萬兵力,以解除法國所受壓力。[33]一九一四年八月德國二十五個軍大舉攻入法國,沙皇同意派倫南坎普夫(rennenkampf)的第一集團軍和薩姆索諾夫(samsonov)的第二集團軍進入遍布湖泊與森林的馬祖裏(masuria)地區牽製德軍。被委以這項牽製任務的日林斯基,此刻不可能領會該與友軍合作對抗奧地利人的道理,或該與友軍共享隨著俄國的動員而在西北、西南兩戰線後方積聚的後備兵力的道理。俄軍總司令部要日林斯基的兩個集團軍挺進東普魯士的命令下得太突然,因而他們於八月十七日出征時,總兵力不到四十萬,而非日林斯基先前所承諾的八十萬。但他們的兵力仍比東線德軍多一倍,因而俄國仍頗樂觀。


    這時俄國派了三十四個步兵師前往東普魯士,四十七個步兵師開赴加利西亞。[34]西南方麵軍司令部所在的羅夫諾(rovno),被英國武官說成“一個典型的俄羅斯邊境城鎮,肮髒,到處是塵土,街上充斥目瞪口呆盯著外地人看的猶太人”。尼古拉·伊萬諾夫坐鎮此司令部,參謀長是米哈伊爾·阿列克謝夫(mikhail alekseev)。[35]伊萬諾夫掌管四個集團軍:安東·薩爾紮(anton salza)將軍的第四集團軍和帕維爾·普列韋(pavel plehve)將軍的第五集團軍,從盧布林、烏海姆往西南部署;尼古拉·魯斯基(niki ruzski)將軍的第三集團軍和阿列克謝·布魯西洛夫的第八集團軍,從塔爾諾波爾往西部署——魯斯基部駐紮於塔爾諾波爾鎮北邊的杜布諾、布羅迪周邊,布魯西洛夫部駐紮於此鎮南邊。在伊萬諾夫部與加利西亞首府倫貝格之間,隻有德涅斯特河的兩條小支流,茲沃塔利帕河(zlota lipa)和格尼拉利帕河(gn lipa)。[36]與伊萬諾夫(前線指揮官)未生口角時,阿列克謝夫(前線參謀長)主張從右邊出擊,切斷奧軍往克拉科夫撤退的路線。其他人主張從左邊進行側翼包抄,也就是從南邊繞到奧軍後麵,把奧軍困在倫貝格與喀爾巴阡山脈之間的口袋裏。


    俄軍總司令部的達尼洛夫將軍力推這兩個計劃,主張俄軍的優勢兵力使其得以從康拉德北方麵軍的兩側翼進行雙重包圍。第四、第五集團軍將包抄康拉德左側翼,第三、第八集團則包抄其右側翼。打過日俄戰爭、脾氣壞但能征善戰的伊萬諾夫認為,說不定一戰就能全殲奧匈帝國軍隊。康拉德在東部戰線隻部署了三十六個師,兵力隻及俄軍的一半,而隨著俄國從內地調來更多師,敵眾我寡的情勢還會更惡化。[37]如果可以做主,阿列克謝夫大概會要左翼的兩個集團軍(第三、第八)往前推,以掌控桑河一線並把奧軍困在加利西亞,使右翼的兩個集團軍(第四、第五)得以將奧軍團團包圍。但由於戰爭頭一個月法國蒙受二十五萬人死傷,俄軍總司令部決定由右翼的兩個集團軍打頭陣,這兩個集團軍較靠近德屬西裏西亞,較可能引來柏林注意。[38]


    一場大遭遇戰儼然即將爆發,因為雙方都深信已準備好一擊就將對方擊倒(在布格河邊將康拉德擊倒,在桑河邊將伊萬諾夫擊倒)。伊萬諾夫這時已從奧軍行軍路線沿線的多嘴村民口中了解到當麵奧軍兵力的薄弱,認為包圍康拉德的北方麵軍指日可待。薩爾紮第四集團軍的十五個師和普列韋第五集團軍的十八個師,要西進切斷康拉德與克拉科夫的聯係,薩爾紮部進攻熱舒夫(rzeszow),普列韋部進攻拉瓦魯斯卡。魯斯基第三集團軍的十八個師要攻入倫貝格,布魯西洛夫第八集團軍的十五個師則要在倫貝格南邊渡過德涅斯特河,以從側翼包抄想守住該城的奧匈帝國軍。普列韋的集團軍在這一大調動後麵居中策應,視情況協助包圍倫貝格,或協助往克拉科夫的攻勢。[39]英國武官憶起快開打時伊萬諾夫司令部裏的興奮氣氛,還有俄軍一名有妻有五個孩子的炮手流露的悲觀。有人拍那炮手的背,告訴他不久就可回家與家人團聚時,炮手不以為然地說:“有人說通往戰爭的路很寬,回家的路很窄。”


    俄國的第四、第五集團軍循著寬闊大馬路南進,直指奧匈帝國北進的第一、第四集團軍。俄國的第三、第八集團軍被加利西亞南部的不良道路、注入德涅斯特河的一連串南北向河川、魯斯基與其參謀間的爭執拖慢速度,致使奧地利得以暫時免遭俄羅斯蒸汽壓路機的蹂躪。補給和交通係統仍是俄軍的罩門。俄國的摩托化程度比奧地利還低,一個十五萬人的集團軍隻有十輛汽車、四輛摩托車,整個數百萬人的大軍隻有不到七百輛交通工具。[40]俄國的補給部門糟得令人憤慨,每次都因怠惰、腐敗壞事。英國武官九月中旬參觀過俄國後勤指揮部華沙總部後,報告了他的所見所聞:“整個地方髒得無法形容;每個人都在等……似乎都甘於等。”似乎沒有真正稱得上補給體係的東西;可供使用的馬是“可怕的稻草人”;犯人、逃兵、療養的傷兵四處遊蕩沒人管。[41]


    俄國人不急於將零散分布於邊陲地區的兵力統合成駭人武力,使奧地利當下在波蘭突出部得以同樣的勝算。三十五萬奧軍部署於該地,對抗同樣兵力的俄軍。康拉德預期可能得勝,甚至針對即將征服的華沙任命了一位軍事行政長官。[42]


    頭幾場大仗之前爆發了長達一星期的小衝突,暴露了奧、俄兩軍在戰術上的重大差異。俄國人對火力有應有的看重;奧地利人則不然。在八月十五日為爭奪俄屬波蘭境內的貝烏熱茨(belzec)而爆發小衝突時,作為第四集團軍先頭部隊的一個奧地利騎兵師率先與敵廝殺。該騎兵師請求維也納第四條頓騎士團首領步兵團(位於附近的一營)來援,該營果然現身,但領軍者不是個少校或上尉,而是團長路德維希·霍爾茨豪森(ludwig holzhausen)上校和其所有參謀。軍人總喜歡說,“男人打第一仗的滋味,就像男孩的初吻”,那是軍人衝上前接受火的洗禮時,令他們著迷的神秘滋味。


    這時,俄國人(哥薩克人和某些步兵)已小心翼翼下馬,藏身於房子裏、樹林裏、牆後;他們不敢置信地看著霍爾茨豪森慢悠悠走到奧地利小規模戰鬥隊形的前麵,抽出馬刀,率全營士兵往前。對於這位上校不可避免的喪命,奧地利官方報告提到他“極勇敢、不怕死的態度”,“激勵士兵,驅使他們往前”。驅使士兵往前者,究竟是霍爾茨豪森的姿態,還是把這一營的側翼士兵一個個撂倒的哥薩克人子彈,我們難以確知,但在為時九十分鍾的交火中,霍爾茨豪森立即喪命。“一顆子彈打斷他的頸動脈,幾秒後他就一命嗚呼,”該團某營長指出。該團三十八人跟著他一起喪命,五十一人受傷,在一場小規模戰鬥裏死傷率達一成二。[43]這種有勇無謀的男子氣概,將使一支支奧地利部隊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失去指揮官。有那麽多書麵數據暢談現代火力的殺傷力,卻還出現這種蠻勇行徑,著實令人不解。


    奧地利數個集團軍往四麵大範圍開展,其左翼的第六騎兵師於八月二十二日進入紮莫希奇(zamosc),赫然發現該地有強大俄軍。奧地利第三騎兵師在克拉希尼克遭擊退,但不久即注意到有數股龐大的俄軍縱隊從拉多姆(radom)、伊萬哥羅德(登林爾)過來,換句話說是指向奧地利第一、第四集團軍後方。[44]一架孤零零的奧地利飛機,於八月二十二日從桑河河口起飛,注意到至少有俄國五個軍從海烏姆、盧布林往東南急行。東南!這意味著俄羅斯人要集中全力對付位於倫貝格的布魯德曼部,從而使他們的側翼門戶洞開,為對奧地利丹克爾部、奧芬貝格部的“北攻”提供機會。粗心的康拉德忽視當麵敵軍後麵的俄羅斯後備集團軍,下令發動“北攻”。丹克爾同意“北攻”的確讓奧地利有機會——至少從紙上談兵的角度有機會——“從左側擊潰敵人,把俄羅斯人趕走到東邊”。[45]但這整個行動計劃似乎太牽強。在龐大的當麵俄軍後麵肯定還有龐大的後備兵力,而且康拉德不清楚俄軍究竟在德涅斯特河與布格河之間廣大地區的何處。八月二十三日,他隻告訴他轄下諸集團軍下麵這點:“我們估計俄國在布格河與維斯瓦河間部署了八到十個師,其中無一個師在九月一日前可執行作戰任務。”[46]但事實上,在那個地區至少有三十四個師,而且那些全可執行作戰任務。但沒什麽能讓康拉德收手;誠如奧地利參謀史所指出的,“希冀是意念之父”,而康拉德希冀打出克敵製勝的重大一擊。他不顧後果一心想幹,因而甚至命令第三集團軍,亦即僅存保衛倫貝格與北方麵軍右側翼的兵力,準備開拔往北,加入這場“總攻擊”。由於布魯德曼部奉命參與“北攻”,科費斯部得渡過德涅斯特河,在倫貝格與普熱梅希拉尼(przemyny)村之間地區做守勢部署,並在那裏等正慢慢移入斯坦尼斯勞的伯姆-埃爾莫利第二集團軍的餘部到來。[47]


    情況已開始不妙。就在第三集團軍開始往北移時,普熱梅希爾康拉德總司令部收到東邊有數大股俄軍的驚人消息:從茲巴拉日(zbarazh)、布羅迪、塔爾諾波爾圍上來的步兵大軍,以及位於胡夏廷(husiatyn)的騎兵、步兵部隊。配屬切爾諾維茨(czernowitz)軍醫院的奧地利軍官卡斯伯·布隆德(kasper blond),描述了被俄國大軍包圍的感覺:“我們的軍隊已離開;如今出現老百姓逃難人潮,男女老少,有的徒步,有的坐四輪馬拉貨車,全都往南邊逃,或想往南邊逃。老百姓花離譜的高價買獸拉大車,雙手拿著一些家當四處亂轉。女孩和婦女穿著睡衣行走;偶爾有輛塞滿人和家具的敞篷四輪馬車,從行走的人潮中穿出。”猶太人擠進這家醫院,以躲過已洗劫他們店鋪的暴民的傷害。[48]


    康拉德拚命想從側翼包抄俄軍,卻使自己側翼門戶洞開。但他不死心,八月二十二日再下令“總攻擊”。他把他能再抽調的兵力都抽出來投入這一行動,下令第二集團軍的第三軍(倫貝格以東的幾個部隊之一)守住該城,擊退從東邊來犯的任何俄軍,但要時時準備好開拔,加入“北攻”。保衛倫貝格的兵力,隻剩第十二軍、第十一師和已被八月中旬以來的種種作戰任務損耗到幾乎算不上是戰鬥部隊的三個騎兵師。“我得提醒你,第一騎兵師自戰爭開打以來作戰不斷,騎兵人數已從三千八百人減為隻有兩千人,”阿瑟·佩特阿尼(arthur peteani)將軍報告道,“我們亟須休息。”[49]從巴爾幹半島過來的部隊,要在斯坦尼斯勞渡過德涅斯特河,朝北部署。


    在“北攻”部署就緒準備發動時,康拉德突然潑了一大盆冷水,下令部隊八月二十二日休息。部隊裏有太多後備軍人,士兵疲累,行動緩慢。但丹克爾仍然樂觀,他在八月二十三日的日記裏寫道:“俄羅斯人構成威脅,但是個小威脅。”他無知於俄國的真正實力,因而虛妄地認為“除了屈服於我們的優勢武力外,他們別無選擇”。丹克爾有些許不安,但不是太憂心。集團軍開拔,在與薩爾紮部對決時,他覺得勝券在握:“很可惜塞爾維亞的戰事不像這裏這麽順利。”[50]


    塞爾維亞的戰事當然已打了兩個星期,奧軍總司令部把從中學到的一些初期教訓,憂心忡忡地傳達給北方麵軍諸將領,其中之一是“絕勿以沒必要的行動削弱部隊的士氣和衝勁”。展開於倫貝格以西約一百六十公裏處的北方麵軍的整個部署,無疑就是個沒必要的行動,但還有更糟糕的。“軍官絕勿發動正麵強攻,得了解地形,得了解敵情,得繞過敵人側翼,絕勿攻入未受壓製的敵人槍炮火力中。”[51]但剛剛吃力穿過塔內夫河(tanew river)上遊的森林、沙地、濕地,在納雷夫—泰雷斯波爾(narew-tereszpol)一線休整的奧芬貝格集團軍,還是準備往未遭壓製的敵人槍炮火力網裏衝鋒。有位軍官憶道,通往戰鬥之路,本身就是場戰鬥,得戰勝一係列困難——及腰深的濕地,使人深陷到膝蓋處的鬆軟沙質路徑,然後是滿地塵土的道路,炙人的高溫,渾濁的水,沒東西吃或沒水喝(因為補給車比人更難以通過這樣的地形)。[52]


    八月二十三日,丹克爾的第一集團軍在與安東·薩爾紮的俄國第四集團軍於桑河東邊的克拉希尼克相遇時,也手忙腳亂地投入了戰鬥。伊萬諾夫命薩爾紮前進到桑河一線,守住從該河河口到雅羅斯勞這一段。丹克爾則以包圍俄國這支進攻部隊為目標配置其兵力,要第十軍在右翼往前推進,第五軍居中,第一軍在左翼押後。兩軍相遇之前,丹克爾剛在日記裏寫道,他希望在克拉希尼克以西的這一線連綿的高地與俄軍交手,而今果然如願。[53]


    薩爾紮派其第十四軍、第十六軍和擲彈兵軍(精銳部隊)上前線,前線拉得很寬,穿越紮克利庫夫(zaklikow)、亞努夫(janow)、弗蘭波爾(frampol)諸村。丹克爾的左翼部隊、第五師和奧地利防衛軍第四十六師,在八月驕陽下汗流如注,在深沙地和深濕地踉蹌前進,攻擊紮克利庫夫北邊的俄軍第十八師。


    在中間部位,匈牙利地方防衛軍第三十七師,既要與盤踞亞努夫旁森林高地上的俄軍周旋,也要辛苦解決語言麻煩。命令是以德語下達該師,但由於匈牙利人拘泥於細節,要求命令得以馬紮爾語轉達更下級部隊,但往往下達給不會說馬紮爾語,乃至看不懂馬紮爾文的單位。[54]在右翼,丹克爾能集中五個師的兵力對付沃伊辛第十四軍底下的兩個師。俄軍這兩個師淩亂地分布於盧布林南邊多沼澤、地勢起伏、為森林所覆蓋的三十二公裏寬的地區上。奧匈帝國軍隊難得一次在兵力和火炮上居於上風,丹克爾抓住機會衝上前。


    維克托·丹克爾將軍


    “謝天謝地,戰爭開打了,”奧地利於一九一四年七月向塞爾維亞宣戰時,維克托·丹克爾將軍如此興奮地表示。他還大膽表示,“俄羅斯人構成威脅,但是個小威脅”。才一個月多一點,丹克爾的奧匈帝國第一集團軍就被俄國大軍打得潰不成軍。


    照片來源:national archives


    丹克爾深信他與橫跨歐洲的一場大勝息息相關,在日記裏興奮寫道,“德國人在法國境內也大有斬獲!”[55]但在俄屬波蘭的西部邊緣,戰事比法國境內任何戰事更為慘烈。第五軍帶頭進攻,為奪下山頂的波利赫納(polichna)村,奧地利第七十六團三次強攻,導致六百人死傷或失蹤。部隊以密集隊形攻上無遮蔽物的長長山坡,被火炮和機槍大批撂倒,然後以笨拙的縱隊隊形踉踉蹌蹌攻入村子,逐屋打肉搏戰,雖然攻下村子,卻隻是慘勝。


    明眼人都看得出,奧匈帝國禁不起和俄羅斯帝國打消耗戰,但奧地利祭出這種自損兵力的戰術,正是在打消耗戰。但似乎沒人注意到這點;戰場上的奧地利軍官寫下可笑的戰後報告,以粉飾如此可悲的死傷。第七十六團團長得意地表示,“人人都是英雄”。在這樣的戰術指導下,這些可憐人不得不成為英雄。[56]


    從右側合攻波利赫納的奧軍第三十三師,在仰攻這村子時,好似把這場仗當成十八世紀的戰爭來打:兩個營橫向相連當前鋒,第三營在他們後麵當第二梯隊,第四營當預備隊。第十四師以同樣的方式進攻,四個營共千人組成密集的數個群,汗流浹背往山頂的波利赫納攻。這個師的戰鬥任務大部分與救回第七十六團的幸存者有關,而有位奧地利上校寫道,“我們自己的火炮”使這一任務較難達成,因為“它們的榴霰彈沒打中敵人,反倒打中了我們”[57]。為奪取弗蘭波爾和古拉伊(goraj)兩村,故以兩麵夾擊桑河,俄軍薩爾紮派其第十六軍和榴彈兵軍對付右邊的奧地利第五、第十軍。奧軍從高處開火,將他們擊退,然後反攻,擄獲數百戰俘和十九門俄國火炮。薩爾紮下令退往東北,退到數公裏外,通往盧布林之路邊的下一線高地。[58]


    奧匈帝國某場強攻後屍體狼藉的慘狀


    奧地利軍官喜歡把“男人打第一仗的滋味,就像男孩的初吻”掛在嘴上。但打仗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奧匈帝國步兵在刺刀衝鋒裏大批喪命,留下滿地狼藉的屍體。


    照片來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奧地利的藍灰色軍服,在塞爾維亞未使部隊隱蔽,在這裏亦然。有位軍官寫道:“我們一身藍灰色,始終很醒目,而俄國人穿的土色軍服則遠沒這麽醒目。”[59]康拉德在總司令部向某德國軍官說明慘重傷亡時,不隻歸咎於軍服。他怪罪於普奧戰爭的影響,指出哈布斯堡軍隊“不合時宜的蠻勇源於一八六六那場戰爭”,奧地利步兵在那場戰爭裏就是這樣進攻。或許康拉德說得沒錯;一八六六年後的經費不足、承平、升遷緩慢,使一九一四年時奧匈帝國的常備軍官年紀都偏大(大部分上尉年逾四十,其中許多人將近六十)、肥胖、變不出新把戲。無法騎馬的高階軍官坐汽車,但汽車很快就不能動,因為這個君主國沒有進口橡膠可供製造備胎。“在這些爛路上開車要更慢更小心,”康拉德的補給主任低聲說,“我們的輪胎沒問題,關鍵在你怎麽開。”[60]


    傷亡雖然慘重,但奧軍終究得勝。他們把俄軍趕出波利赫納之類的重要村落,占領克拉希尼克,挖戰壕,度過讓士兵和軍官都緊張不安的一夜。對大部分人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嚐到打仗的滋味,而那令人膽戰心驚。“露宿於遍地屍體和傷兵的戰場上,傷兵整夜哭喊、求助,那經驗是我們大部分人永遠忘不了的,”奧地利第八十三團團長寫道。[61]獲欣喜的德皇威廉二世頒予鐵十字勳章的康拉德,下令讓丹克爾與已得到布魯德曼部三個師增援的奧芬貝格部會合,接著下令這支集結的大軍(丹克爾部、奧芬貝格部、約瑟夫·斐迪南大公的第十四軍)攻向盧布林。丹克爾的左翼仍然沒有掩護,但德國人承諾派一個軍的地方防衛軍增援。此刻,誰動作快,誰就占上風,但丹克爾卻把不少時間浪費在二十五日與弗裏茨爾某位副官的對應俗套上:弗裏德裏希大公從普熱梅希爾派這位副官前來祝賀克拉希尼克大捷,丹克爾因此得精心準備他的響應。


    丹克爾已得不到後勤支持(他的九個師已把補給品用光而且正往至少十八個俄國師的裏麵鑽),但他似乎渾然不覺。八月二十五日丹克爾寫道,他和奧芬貝格接下來能“把俄國人趕回到盧布林和更後麵”。他評估了自己的幾場勝仗之後吹噓道,“俄國人正丟掉所有東西(戰俘、炮、旗),逃離這區域”。但有份飛機偵察報告證實,數支俄國大軍繼續沿著維斯瓦河往丹克爾部的左側翼和後方奔來。拿破侖時代有句老話,“包抄人者反被包抄”,在此就應驗:丹克爾愈往前,出現在他身後的俄羅斯人就愈多。康拉德已把丹克爾部的第十軍改調去保護奧芬貝格第二軍的右側翼,使丹克爾更難抵禦俄軍的攻擊。由於沒有多餘兵力可抽調,康拉德此刻在玩騙人的把戲,把各軍調來調去補洞,但每次移動都露出新洞。[62]丹克爾和薩爾紮此時都望著南方苦盼援兵:奧軍盼著奧芬貝格第四集團軍的四個軍,俄軍盼著普列韋第五集團軍的四個軍。一如在一張墊子上互相兜圈子的摔跤選手,奧軍和俄軍愈靠愈近,雙方都準備鼓起最大力氣撲向對方。[63]  <hr/>


    [1] haus-,hof- und staatsarchiv,vienna(hhsa),politisches archiv(pa)i,837,munich,aug. 14,1914,vélics to berchtold.


    [2] hew strachan,<i>the first world war</i>,vol. 1,<i>to arms</i>(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290.


    [3] r. g. d.ffan,<i>the serbs</i>(new york:dorset press,1989 [1917]),195-196.


    [4] hhsa,pa i,842,berlin,aug. 25,1914,prince gottfried hohenlohe to berchto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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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hhsa,pa i 842,munich,sept. 8,1914,vélics to berchto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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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ottoserz,“die feuertaufe von einem kaiserschutzen,der sie august 1914 miterlebte,” unpublished manuscript,kriegsarchiv,vienna(ka),handbibliothek.


    [14] ottoserz,“die feuertaufe von einem kaiserschutzen,der sie august 1914 miterlebte,” unpublished manuscript,kriegsarchiv,vienna(ka),handbibliothek.


    [15] ka,neue feld akten(nfa)1787,31 id,sambor,sept. 4,1914,fml eh. joseph:“shooting at nes,whether our own or the enemy’s,is strictly forbidden.”


    [16] ka,nfa 909,aug. 1914,“instruktion fur das benehmen der kommandos und truppengegen uber luftfahrzeugen.” margin note in red:“über haupt nicht schiessen!”


    [17] ka,nfa 1372,xi korps kdo lemberg,aug. 12,“leistungsf?higkeir der fliegerko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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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general a. a. broussilov,<i>mémoires du general broussilov:guerre 1914-18</i>(paris:hachette,1929),51.


    [23] ka,nfa 1372,11 korps kdo,lemberg,aug. 23,1914,“flieger aufkl?rung.”


    [24] graydon tunstall,<i>nning for war against russia and serbia:austro-hungarian and german military strategies 1871-1914</i>(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3),228-234.


    [25] sondhaus,<i>franz conrad von h?tzendorf</i>,153.


    [26] moritz freiherr von auffenberg-komarow,<i>?sterreichs h?he und niedergang:eine lebensschilderung</i>(munich:drei masken veg,1921),278,283-284.


    [27] alfred knox,<i>with the russian army 1914-17</i>(london:hutchinson,1921),1:97;herwig,<i>first world war</i>,90-91.


    [28] 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i>,286,288;silberstein,<i>troubled alliance</i>,253-256.


    [29] ka,b/3(dankl):5/1,tagebuch(1),aug. 2,1914;nfa 909,k.u.k. 4. armeekommado,aug. 11,1914,gdi auffenberg;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i>,265.


    [30] ka,b/3:14,vienna,jan. 24,1914,conrad,generalbesprecbung 1914.


    [31] stone,<i>eastern front</i>,26;niki n. golovina,<i>the russian army in the world war</i>(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31),11-13.


    [32] rutherford,<i>tsar’s army</i>,31,34-35.


    [33] rutherford,<i>tsar’s army</i>,27-28,47.


    [34] <i>?sterreich-ungarns letzter krieg 1914-18</i>,1:175.


    [35] knox,<i>with the russian army</i>,1:50.


    [36] cruttwell,<i>history of the great war</i>,50;stone,<i>eastern front</i>,94;rutherford,<i>tsar’s army</i>,25-26.


    [37] stone,<i>eastern front</i>,82-83.


    [38] rutherford,<i>tsar’s army</i>,53;<i>?sterreich-ungarns letzter krieg</i> 1914-18,1:177.


    [39] <i>?sterreich-ungarns letzter krieg 1914-18</i>,1:177.


    [40] timothy c. dowling,<i>the brusilov offensive</i>(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2008),8;rutherford,<i>tsar’s army</i>,23.


    [41] knox,<i>with the russian army</i>,1:97-98.


    [42] stone,<i>eastern front</i>,82,84-85.


    [43] ka,nfa 1840,k.u.k. ir nr. 4,tarnawatka,aug. 24,1914,maj. nauheim,“gefechtsbericht uber das am 15. august n?rdlich podlesina stattgefundene gefecht”;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i>,271-272.


    [44] <i>?sterreich-ungarns letzter krieg 1914-18</i>,1:166-167.


    [45] ka,b/3(dankl):5/1,tagebuch(1),aug. 13,1914.


    [46] 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i>,288.


    [47] <i>?sterreich-ungarns letzter krieg 1914-18</i>,1:168-171.


    [48] kasper blond,<i>ein unbekannter krieg:erlebnisse eines arztes w?hrend des weltkrieges</i>(leipzig:anzengruber-veg,1931),8-9.


    [49] ka,nfa 1836,wislowa,aug. 28,1914,gm peteani,“t?tigkeit der 1. ktd in der zeitvom 15 aug bis 27 aug 1914.”


    [50] ka,b/3(dankl):5/1,tagebuch(1),aug. 23,1914.


    [51] ka,nfa 909,przemysl,aug. 19,1914,gdi eh. friedrich.


    [52] ka,nfa 1845/2,gefechts-berichte der k.u.k. infanterie-regimenter nr. 80-83,sibiu,dec. 1930,gm leopold hofbauer,“erinnerungen an meine regimentskommando-fuhrung beim k.u.k. i.r. nr. 83.”


    [53] ka,b/3(dankl):5/1,tagebuch(1),aug. 23,1914.


    [54] ka,nfa 1866,k.u. 74 inf. brig. kdo,gm cvrcek,“aus fuhrlicher gefechtsbericht uber das gefechtzw. andrrzejow und wierzchowiska der 74. lw inf. brig. am24. aug. 1914.”


    [55] ka,b/3(dankl):5/1,tagebuch(1),aug. 24,1914.


    [56] ka,nfa 1845/1,gefechts-berichte der k.u.k. infanterie-regimenter nr. 71-79,aug. 31,1914,col. boeri,“gefechtsbericht uber das gefecht bei polichna am 23.8.1914.”


    [57] ka,nfa 1845/1,gefechts-berichte der k.u.k,infanterie-regimenter nr. 71-79,sept. 2,1914,col. felzer,“gefechtsbericht betreffend das gefecht bei polichna am 23.8.1914.”


    [58] <i>?sterreich-ungarns letzter krieg 1914-18</i>,1:182-183.


    [59] ka,nfa 1845/2,gefechts-berichte der k.u.k. infanterie-regimenter nr. 80-83,sibiu,dec. 1930,gm leopold hofbauer,“erinnerungen an meine regimentskommando-fuhrung beim k.u.k. i.r. nr. 83.”


    [60] herwig,<i>first world war</i>,91;gunther e. rothenberg,<i>the army of francis joseph</i>(westfayette,in:purdue university press,1976),107-108;ka,nfa 2115,36 id,armeeoberkommando (aok)etappenoberkommando,przemysl,aug. 23,1914,gm kanik,“grosser verbrauch von pneumatics.”


    [61] ka,nfa 1845/2,gefechts-berichte der k.u.k. infanterie-regimenter nr,80-83,sibiu,dec. 1930,gm leopold hofbauer,“erinnerungen an meine regimentskommando-fuhrung beim k.u.k. i.r. nr. 83.”


    [62] ka,b/3(dankl):5/1,tagebuch (1),aug. 24,1914.


    [63] ka,gefechtsberichte(gb)86,generalstab nr. 8,069,“kriegserfahrungen”;stone,<i>eastern front</i>,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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