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蜀中無大將隻好要康拉德這個廖化當先鋒的奧匈帝國總司令部來說,這場戰爭看來不會是美好的戰爭。皇帝已任命弗裏德裏希(弗裏茨爾)大公為哈布斯堡陸軍總司令。此職原要留給弗朗茨·斐迪南,但他已死,而新皇儲,弗朗茨·斐迪南二十六歲的侄子卡爾大公,在戰爭爆發時還是個少校,被認為太嫩,不足以承擔此重任。臉色紅潤、蓄著濃髭的五十八歲弗裏茨爾,看去有大將之風,且是將門之後(一八九〇年在阿斯珀恩擊敗拿破侖的更早一位卡爾大公是他的祖父,一八六六年在庫斯托紮擊敗意大利人的阿爾布雷希特大公是他的伯父),但弗裏德裏希本人是個平庸的哈布斯堡家族成員,直率但缺乏自信,製不住康拉德的魯莽蠻幹。弗裏德裏希的帶兵作戰經驗隻限於演習,而且在演習裏還表現得一塌糊塗,在所有想定情況裏都吃敗仗。法國人報道在布達佩斯附近舉行的夏季演習時論道,“他差勁到被對手繞到後麵攻擊,致使裁判官不得不出手救他;他轄下的幾個軍全軍覆沒”。[1]奧芬貝格震驚於找弗裏德裏希擔此要職,說:“最高指揮官的重任,遠非他平庸的能力所能勝任。”[2]


    康拉德抓住暗殺事件所提供的機會,開始他已鼓吹多年的戰略“提振”過程。他要多達八個軍的兵力——鑒於此時已必然要和俄國開戰,這一兵力派遣令人費解——攻入塞爾維亞,消滅塞軍。七月二十九日,航行於薩瓦河、多瑙河的奧匈帝國淺水重炮艦朝貝爾格萊德開炮暖身,但隻帶給塞爾維亞人少許損傷,而這主要是因為塞爾維亞中央政府老早就遷到尼什辦公,宣布首都為“不設防城市”。[3]要完成維也納樂觀稱之為隻是“討伐行動”的這個任務,需要地麵部隊,但就在奧地利的第二集團軍下火車,部署於塞爾維亞邊境時,康拉德宣布該部隊將於不久後移到俄羅斯戰線。


    愛德華·馮·伯姆-埃爾莫利將軍的第二集團軍士兵,汗流浹背擠在悶熱的火車車廂裏(每個車廂塞四十二人或八匹馬),前往新駐防地,而弗裏德裏希大公比他們更早到。康拉德原打算將總司令部設在塞爾維亞戰線,但俄國完全在預料之中的動員,使總司令部不得不立即移到加利西亞。於是,偵察過塞爾維亞邊界才六天,弗裏茨爾就把他的總司令部移到普熱梅希爾。《好兵帥克》的主人翁描述了命令改來改去的亂象:“他們總是搞不定要我們進什麽洞,上哪個戰場。”[4]


    “他們”當然指的是奧地利高階將軍,位於加利西亞的弗裏茨爾和康拉德,以及位於薩拉熱窩的波蒂奧雷克。有第二集團軍加入,波蒂奧雷克轄下兵力將達四十萬。沒有這支大軍,他的兵力將隻剩二十九萬,遠不足以擊潰塞爾維亞——畢竟塞爾維亞完全動員時有四十萬兵力,此外還有四萬黑山人和人數不定的遊擊隊員。奧地利已定位的第五、第六集團軍,戰鬥力“弱”,各隻轄兩個軍,而非一般編製的四個軍。至八月六日為止,波蒂奧雷克一直相信會有八個軍供他指揮。結果,那一天,康拉德通知他,第二集團軍的四個軍將隻供他用於薩瓦河沿線的“當地協同”,且隻到八月十八日為止,然後他們就會被調到加利西亞。波蒂奧雷克怒不可遏,在仔細看了真正歸他長久統轄的部隊之後,他火氣更大。又熱又累的第五集團軍士兵裝病,在塞爾維亞邊界附近虐待他們所碰到的老百姓,招來司令部的怒斥:“毆打、囚禁無辜奧地利老百姓之事得停止:k.u.k.陸軍得贏得敬畏,但得表現出騎士風度,絕不可墮落,幹出惡事、沒人性的事。”[5]


    波蒂奧雷克和康拉德兩人似乎把打敗對方看得比打敗塞爾維亞人來得重要。他們已對立多年,一九〇六年兩人爭奪參謀總長之職,自那之後彼此猜忌甚深。波蒂奧雷克在貝克的事務部門苦幹多年,在貝克追逐金錢、勳章、女人時,做參謀部的苦差事,滿心以為會得到這最高職務作為獎賞,沒想到它卻落入康拉德手裏。[6]他對這一不公平的安排滿懷怨恨,且怨恨從未平息,一九一四年八月,波蒂奧雷克把康拉德決定將第二集團軍調到加利西亞一事視為要整他,而非出於戰略的調度。波蒂奧雷克認為此舉居心叵測,蓄意要讓他在巴爾幹吃敗仗,所以立即向霍夫堡宮疏通(他與霍夫堡宮的博爾弗拉斯將軍交情甚好),要求不受康拉德的總司令部節製,在八月二十一日如願以償。七十六歲的博爾弗拉斯,一八七八年在波斯尼亞獲授勳章,十年後出任皇帝的副官,在軍中權力很大。他是皇帝的代理人,因作風溫和、以和為貴,人緣很好。[7]在康拉德、波蒂奧雷克的長期權鬥中,他也明顯偏袒一方:他對康拉德心懷疑忌,認為重用波蒂奧雷克可有效製衡這位參謀總長。總是選錯路的這位霍夫堡宮要人,再一次選錯。康拉德有再多缺點,終究是全軍最高指揮官。霍夫堡宮不該插手他與其麾下野戰將領之間的事,卻插了手。波蒂奧雷克獲皇帝搭救(至少眼前獲搭救)之後,開始研究如何在通訊不良且僅有約二十五萬兵力的條件下,在四百多公裏的邊界線上,完成“討伐”塞爾維亞的任務。


    康拉德與波蒂奧雷克在大部分事情上的看法南轅北轍,在如何對付塞爾維亞上亦然。康拉德設想在八月第二個星期發動迅猛的攻擊,由波蒂奧雷克率領第五軍越過德裏納河下遊撲向瓦列沃,在那裏包圍、消滅被第二集團軍困在貝爾格萊德與馬奇瓦(macva)地區之間的塞爾維亞軍,但波蒂奧雷克對這場仗該怎麽打,有全然不同的看法。康拉德把第五集團軍視為將第二集團軍鐵砧上的塞爾維亞軍擊碎的錘子;波蒂奧雷克則把未受過山地戰訓練,不可能在德裏納河下遊取得多大戰果的第五集團軍,視為堵住塞爾維亞軍的鐵砧,而由第六集團軍將塞軍擊碎。第六集團軍將在維舍格勒(visegrad)附近越過德裏納河上遊,然後插進被第五集團軍誘來的塞爾維亞軍側翼。


    作戰計劃之淩亂,叫人直呼不可思議。康拉德要求“強勢挺進塞爾維亞心髒地帶”;波蒂奧雷克主張陳兵德裏納河下遊,等塞爾維亞人來犯,屆時,花上幾星期才能橫越友善但未被開發的波斯尼亞,並通過位於利姆(lim)河、德裏納河上遊的荒涼山區過來的第六集團軍,正可攻擊塞軍暴露的未設防側翼。[8]兩個計劃都建立在不實的認知和對地形、敵人動靜的極度無知上。戰前,哈布斯堡軍方未把飛機的購置列為要務(買進的飛機數量是德國的五分之一、法國的三分之一、俄國的二分之一),因而缺乏掌握塞軍動態的最可靠辦法。[9]康拉德的計劃認為,盡管塞爾維亞人(透過俄國情報)知道第二集團軍會調離,但這支軍隊仍會引走大批塞國兵力。波蒂奧雷克的計劃認為,盡管位於第五集團軍左側的第二集團軍被調走,盡管第六集團軍遲遲才會抵達其右側的山區,但第五集團軍不會覆滅。第二集團軍大半兵力會在八月十八日開拔前往加利西亞,但第六集團軍要等到八月十三日才完成其在薩拉熱窩周邊的動員,且在八月二十日前到不了德裏納河。霍夫堡宮或許為各集團軍司令明定了一個方向,自己卻迷失在自己的浪漫幻想裏,博爾弗拉斯寫信告訴波蒂奧雷克:“我們就要走過暴風雨前的寧靜,我仍要高呼:‘更多敵人,更多榮耀!’”[10]


    八月十二日,第五集團軍開始越過德裏納河。波蒂奧雷克訴苦馬奇瓦地區“地形崎嶇難行”,且因缺乏架橋設備,使他們更加大歎難行,但他告訴康拉德,他不能隻是“靜觀其變”。第二集團軍為他助陣隻有不到一星期時間,而在這樣的地形裏,一星期不夠他完成這次任務:林木覆蓋,丘陵起伏,還有可讓人完全隱身其中的高大玉米田,但這對於塞爾維亞步兵,還有對於塞爾維亞遊擊隊來說,都是絕佳的作戰地形。這些遊擊隊在巴爾幹戰爭中就扮演吃重角色,這時則躍躍欲試,想在這場戰爭中也大顯身手。


    波蒂奧雷克在整場戰爭期間都出奇樂觀。“辦公桌是他偏愛的地形”,有同事如此說六十一歲的波蒂奧雷克,而實情確是如此。坐辦公桌出身的他,與副官梅裏齊(merizzi)留在薩拉熱窩,未實地去了解德裏納戰線。接掌此任務之前,波蒂奧雷克從未被視為帶兵之人。擔任貝克副手時,他就以不善與人交際往來而著稱。軍官同僚注意到他不善騎馬,不善與女人打交道。他們稱他是女人之敵,而這若非因為他不喜歡女人,就是因為他太愛上班。有人竊竊私語,說他和老友之子、比他年輕二十歲的梅裏齊是一對。波蒂奧雷克於一九〇三年挑梅裏齊當他的侍從副官,自此兩人一直在一起。在阿佩爾看來,他們兩人都是與部隊格格不入之人,害怕自己麾下的部隊,往往窩在辦公室裏,而不願去認識他們的部隊。誠如阿佩爾在戰前所說的,他們在薩拉熱窩的行政長官府邸裏,打造出完全不關心外麵世界的“象牙塔”。所有人都認為波蒂奧雷克自命不凡,以做作和冷淡不語的作風為人所知(非冷淡不語時,隻有苦笑和惡意譏諷)。通俗報紙動不動就以誇張搞笑手法將他描寫為毛奇作風的完美典型。波蒂奧雷克嚴肅、不苟言笑,“隻要流的是墨水,而非鮮血,波蒂奧雷克就會一直是個戰神”。一八九八年,四十五歲時,波蒂奧雷克統領布達佩斯的某個旅,有位下級軍官說:“他額頭上帶有來日將成人中龍鳳的印記;他口中所說的,無一不清楚、不真切,任何批評都無法刺穿他話語簡省、封閉、孤高的自我。”他生活在“自我構築的世界裏”。這樣的人肯定無法勝任在巴爾幹半島統兵打高難度戰爭的重任,但不知為何,哈布斯堡軍方選了他。[11]


    波蒂奧雷克認為,以暴製暴,可輕易消滅塞爾維亞遊擊隊。自一八七八年起,奧匈帝國在維持巴爾幹半島治安時就從不吝於采取恐怖手段,在這場戰爭裏,也不會例外。波蒂奧雷克坐鎮他舒服的前奧斯曼官邸,鼓勵他麾下的軍長、師長下手要狠:“對付塞爾維亞遊擊隊的最佳辦法,乃是把他們殺光,絕不寬貸;把整支遊擊隊殺光,然後夷平窩藏他們的村子,把此事廣為宣傳。”[12]


    在擊潰塞爾維亞正規軍上,波蒂奧雷克同樣信心滿滿。盡管沒有第二集團軍助一臂之力(這時已成定局),但他仍深信能把塞爾維亞大軍引來瓦列沃周邊攻打第五集團軍,然後用姍姍來遲的第六集團軍包抄其右側予以消滅。他沒想過第五集團軍要如何來到瓦列沃。它光是要渡過德裏納河就得費很大工夫,行動緩慢的第六集團軍無法為其提供側翼保護,且在穿越德裏納河與塞爾維亞內地之間的丘陵地時,大概會遭遇掘壕固守的塞爾維亞火炮和步兵。


    奧斯卡·波蒂奧雷克將軍


    波蒂奧雷克以實際工作表現證明了他是出色的參謀官,且除了他的對手康拉德,每個人都這麽認定,但他自負且無軍事經驗。誠如未卜先知的卡爾·克勞斯所說的,“隻要流的是墨水,而非鮮血,波蒂奧雷克就會一直是個戰神”。


    照片來源:national archives


    在這同時,塞爾維亞人並非被動等待奧匈帝國來犯。自一九〇八年並吞危機起,他們就積極籌劃如何防禦此一入侵。塞爾維亞統帥是年輕的攝政王,亞曆山大·卡拉格奧爾基耶維奇(alexander karageorgevic)王儲,但在克拉古耶瓦茨(kragujevac)的總司令部,真正運籌帷幄者是陸軍參謀長拉多米爾·普特尼克(radomir putnik)將軍。他自一九〇三年就主掌塞爾維亞參謀部和陸軍部,因慢性阻塞性肺病而不良於行(這場戰爭裏他有許多時候是躺在擔架上發號施令),但這位六十七歲的將軍卻是高明的戰略家和受人民愛戴的英雄。


    戰爭爆發時,普特尼克正在奧地利施蒂裏亞(styria)的溫泉療養地巴特格萊興貝格(bad gleichenberg)泡溫泉,所幸還是化險為夷安然回到了塞爾維亞。因為七月二十五日在布達佩斯換車時,他病得氣喘籲籲,遭到拘留,靠弗朗茨·約瑟夫皇帝自認俠義的幹預,他才獲釋。奧芬貝格氣得講不出話:“外交關係已經斷絕;我們抓到敵軍指揮官,一個能幹且受崇拜的人物,卻把他放了!我們政治、軍事的愚蠢,在此又添一明證。”[13]普特尼克獲釋之事在布達佩斯談妥時,他的副官用炸藥炸開他在貝爾格萊德辦公室的保險箱,取得了唯一一份塞爾維亞對奧匈帝國作戰計劃。在這同時,塞爾維亞軍方急忙部署軍隊,為三年內塞國打的第三場戰爭備戰。


    奧地利人喜歡嘲笑塞爾維亞“落後”,但塞爾維亞動員卻很有效率。塞爾維亞有五個“師管區”,新兵向最近的師管區報到,每個師管區能募集到多達四個師的兵力:一個一級征兵師(二十一至三十一歲男子)、一個二級征兵師(三十二至三十八歲男子)、一個三級征兵師(三十九至四十五歲男子)、一個“最後防禦”師(由十八至二十歲和年逾四十五歲男子組成)。塞爾維亞太窮,隻有一級征兵師可全麵配發製服和現代步槍;第二、三、四級征兵師的兵員穿自己的衣服,大多配發一八七〇年代的單發黑色火藥步槍。短時間內連打兩場戰爭,已使每種人力、裝備都大量損耗或供給不足:軍官、士官、技術兵、火炮、機槍、炮彈、子彈、槍、馬、四輪馬拉貨車、製服、帳篷、炊具。此外,什麽時候不挑,就挑在這時從德製七毫米毛瑟步槍轉換為俄製七點六二毫米莫辛—納甘(mosin-nagant)步槍,這意味著就連一級征兵師都不會有標準的步槍或子彈。事實上,一九一四年時,塞爾維亞陸軍所用步槍的款式、口徑有多種,除了毛瑟槍、莫辛-納甘步槍,還有第一次巴爾幹戰爭時從土耳其軍手中繳獲的更老的毛瑟槍,第二次巴爾幹戰爭時從保加利亞人手中繳獲的八毫米曼利夏步槍(m?nnlicher)。奧地利人繞遠路取道羅馬尼亞,將普特尼克送回國,八月五日普特尼克終於來到位於克拉古耶瓦茨的塞爾維亞總司令部,途中在羅馬尼亞時,身患慢性阻塞性肺病的他又染上肺炎。[14]


    普特尼克的副手茲沃因·米西茨(zivojinmisic),已在主帥不在期間完成塞爾維亞軍隊的部署。這可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因為大部分軍隊得從新近並吞的土屬馬其頓、科索沃兩地北運過來,而這兩個地方的鐵路由經營不善且腐敗的東方鐵路會社興建、維護,鐵路狀況在歐洲敬陪末座。一九一二年塞爾維亞的火車頭和車廂就已不足,一九一四年版圖擴大後,更是徹底地捉襟見肘不敷使用,而由於塞爾維亞的煤得從國外進口,且和其他每樣物資一樣供給不足,鐵路運輸情況就更為窘迫。塞爾維亞的作戰師什麽都缺:在每個一級征兵師裏,三分之一到一半的兵員沒有步槍。全軍有一半的營沒有機槍。軍中的騎兵、炮兵、後勤補給隊沒有馬。隻有少數士兵拿到製服;其他人隻有軍帽和軍上衣,也隻能將就著用。至於靴子,想都別想。事實上,士兵領到的是被稱作“opanci”的鞋子,即巴爾幹農民所穿、鞋尖卷翹的無後跟軟鞋,少部分為皮革材質,大部分是卡紙板材質。[15]


    勉強同意開戰的帕西茨總理,看到這沒有一點軍隊樣的武裝部隊,大吃一驚:“沒有衣物、鞋子或帳篷。”塞爾維亞軍方則沒他那麽擔心。他們若得知英國駐貝爾格萊德武官的如下看法,應會大表同意:那位武官注意到這些穿得破破爛爛的塞爾維亞人“勇敢、能吃苦……在會把一般英國人嚇得退避三舍的環境裏,幾乎不靠任何東西也能過活”。美國公使同樣讚佩有加:“給塞爾維亞士兵麵包和一顆洋蔥,他就心滿意足。”[16]塞爾維亞軍方了解這點,自一八七八年維也納占領波斯尼亞起,塞爾維亞人就以裝備較佳的奧地利軍隊為假想敵排練作戰,每年在德裏納河、薩瓦河、多瑙河戰線進行參謀實地戰術考察和實兵演習。一九〇八年並吞危機後,塞爾維亞人敲定一明確計劃:守住塞爾維亞王國直到更大範圍的歐洲情勢明朗為止,然後在奧地利將兵力調往其他戰線時發兵進攻。[17]


    米西茨將軍知道俄國的幹預使奧地利在塞爾維亞的攻勢作戰必須速戰速決,因此部署了三個集團軍來反製奧地利所有可能的攻擊。武器短缺使這任務特別難以達成。每個塞爾維亞師照理應有四十八門炮,但一級征兵師鮮少能湊到超過三十門的火炮,二級征兵師幸運的話能弄到十二門,且其中許多火炮是一八八〇年代的過時法國加農炮,沒有炮手防護裝置或後坐力吸收裝置。麵對這樣的軍隊,就連波蒂奧雷克的南方麵軍都變成難對付的勁旅。[18]


    普特尼克和米西茨把塞爾維亞三個集團軍擺在塞爾維亞北部,沿著從瓦列沃到帕蘭卡(pnka)的單線鐵路部署。第二集團軍(四個師),由第三集團軍的四個師掩護其左翼,被賦予最重的任務:承受奧地利的攻擊主力然後反擊。如果攻擊主力從北邊越過薩瓦河而來,第二集團軍要擊其右翼。如果從西邊越過德裏納河而來,則第二集團軍要插入其左翼。第三集團軍要加入反擊,或如果波蒂奧雷克的第六集團軍比預期早到的話,要頂住第六集團軍。塞爾維亞第一集團軍(駐在阿蘭傑洛瓦茨的四個步兵師和一個騎兵師),要充當總預備隊,用於抵抗任何進犯的奧軍。


    波蒂奧雷克於八月十二日開戰,或者說試圖於此日開戰。由於缺乏架橋設備,當利博裏烏斯·法蘭克(loborius frank)將軍的第五集團軍分成數股兵力緩慢抵達寬闊、湍急的德裏納河時,不得不停下腳步。時值盛夏,天氣熱得讓人昏昏沉沉。大部分士兵是後備軍人,口渴,帶著超過身體負荷的二十七公斤裝備,其中許多東西(刷子、鞋油、歌本)是累贅。這個地區不利於戰術開展:多濕地,靠塞爾維亞那一側河岸高聳,森林、灌木林、玉米田密集。奧匈帝國第三十六師某旅派半數的營搭小船渡過德裏納河,以建立還堪用的橋頭堡,但每艘小船都遭到河岸上塞爾維亞正規軍與遊擊隊員開火痛擊,死傷慘重。但仍有幾個奧地利連渡到東岸,甚至部署了一支團屬軍樂隊。在塞爾維亞的火炮和機槍從附近樹林和一直綿延到水邊的玉米田開火,猛轟奧匈帝國部隊時,這支樂隊演奏《歐根親王進行曲》以提振士氣。[19]


    照計劃奧匈帝國第二集團軍應在薩瓦河邊的沙巴茨(sabac)建立自己的橋頭堡,以引走大量塞國兵力,卻發現匆促動員,忘了帶架橋設備。法蘭克的第五集團軍因此在兩翼皆得不到保護的情況下,開始在茲沃爾尼克(zvornik)與比耶利納(bijeljina)之間渡過德裏納河,而此處河麵寬闊,有些地方水深五點四米。在塞爾維亞輕度抵抗下,阿瑟·吉斯爾將軍的第八軍,需要整整兩天的時間來架好浮橋並渡河。空中的飛行員和地麵的軍官描述了奧地利這一邊十足混亂的情況。從河對岸飛過來的每一顆塞爾維亞流彈,都在未經戰火洗禮的奧地利部隊裏引起恐慌,士兵不知敵人在何方就猛開火還擊,“馬兒掙脫,在營地上四處亂跑”。橋終於開通時,沒有經驗的奧匈帝國士兵同時一擁而上,橋一時堵得無法通行。[20]保羅·尤裏西奇·斯圖姆(paul jurisic-sturm)將軍的塞爾維亞第三集團軍看出敵人的弱點,悄悄移到更接近德裏納河諸渡河點處,部署火炮。


    八月十二日,奧地利第二集團軍把第二十九師的部分兵力送到薩瓦河對岸的米特羅維察(mitrovica),隔日又有其他部隊越過在克萊納克(klenak)倉促搭成的一座浮橋。維也納一時欣喜若狂,報童大喊“沙巴茨大捷”,奧地利人爭相搶購晚報以了解此捷報。[21]但就在第八軍仍在忙於架橋渡過德裏納河時,阿道夫·馮·雷門(adolf von rhemen)的十三軍,在隻有少許吉斯爾部的兵力掩護其側翼下,八月十四發兵進攻。官兵立即發覺他們的“藍灰色”(hechtgrau)偽裝服,但其偽裝效果不是很好。藍灰色軍服不如德國人穿的綠灰色軍服合用,原係奧地利於一九〇八年針對密布大石的意大利阿爾卑斯山區環境所購置,但在該區以外的任何環境裏都太亮,在蔥綠的馬奇瓦地區,就成為顯眼的靶子。[22]


    奧地利第七十二旅旅長海因裏希·豪斯坦因(heinrich haustein)將軍指出,他的部隊“立即被塞爾維亞的步槍火力和敵人十二厘米炮彈摧枯拉朽的威力打得士氣渙散”。塞爾維亞人有大量新舊火炮,包括五十四門十二厘米施奈德急射榴彈炮,而豪斯坦因部在這裏似乎就受到其中一個榴彈炮連猛轟。飽受驚嚇的豪因斯坦旅原應奉命清除從列斯尼察(ljesnica)往東那條公路沿線的敵人,卻畏縮不前。豪斯坦因寫道:“由於我部士兵疲憊不堪,不得不讓他們休息。”豪因斯坦旅在夏日的高溫下坐著喘氣,看著他們周邊的友軍部隊快速趕上來,越過他們。傍晚時他們終於開拔,在往築有防禦工事的多布裏奇(dobric)村挺進時,赫然發現沒有子彈。他們的彈藥車已經不見蹤影。[23]


    與第七十二旅並肩開進前線的第七十一旅有彈藥,但麵對普萊茨(plec)周邊數座三百米高的高地,前進不了;奧匈帝國士兵奮力衝向進攻目標,卻遭塞爾維亞壕溝機槍的縱射火力和前後左右的炮火擊倒。塞爾維亞人甚至想在馬車路沿線的樹上吊手榴彈,待奧軍經過時,開槍將其引爆。有位奧地利軍官憶道,“很不舒服”,“我的兵很快就信心全失”。[24]另一位奧地利軍官指出,他的兵“還沒與敵交手,就被聽來的塞爾維亞遊擊隊、挨餓、口渴、疲累、睡眠不足、陌生戰鬥聲響的故事嚇得沒了鬥誌”。第十六團宣告“遭消滅,隻見到烏合之眾逃離那座小山”。[25]第七十二旅被從天而降的重炮彈、嗒嗒響的機槍聲和咻咻急射的步槍彈嚇住,而由於奧軍感受到敵軍火力猛烈,卻隻看到空無一物的山坡,不見人影和武器,士氣更是降到穀底。“敵人躲進壕溝,掩蔽得非常好,我們連看都看不到他們,”豪因斯坦報告道。[26]


    匈牙利地方防衛軍第四十二師在茲沃爾尼克渡過德裏納河,奉命攻上位於克魯帕尼(krupanj)的高地,以利於和位於其右側的第六集團軍接合,並掩護在泰克裏斯(tekeris)的采爾山(cer nian)上與敵交手的第八軍右翼。鑒於來犯之師武器精良,塞爾維亞部隊(來自德裏納區的一級征兵部隊)最初避攖其鋒,退回到紮夫拉卡(zaka)。但在審問過俘虜的匈牙利地方防衛軍士兵後,他們了解對手是支不堪一擊的部隊。“我們抓到五個人,三名匈牙利人與兩名克羅地亞人;他們自稱來自第二十七、第二十八、第三十二團。關於第三十二團的戰鬥力,有個匈牙利俘虜說他們士氣低落,因為士兵是來自布達佩斯的城裏年輕人,隻有農民能打。得靠軍官拿手槍在後麵逼,士兵才肯上場殺敵。他們的軍官把所有時間花在威嚇自己的兵,而非花在打我們的部隊上。”這支匈牙利團來自奧西耶克(osijek),而光是從該地行軍二十公裏路去火車站,以便搭火車前往塞爾維亞,該團就有三分之一人倒於熱衰竭。[27]


    在第四十二師左側,第八軍裝備較佳的第九師也於八月十四日渡河投入戰鬥。吉斯爾將軍原希望洗刷他識人不明提攜雷德爾上校的恥辱,如今看出那是奢望。他概括說明了他們的困境:“不停地打仗,沒水,烤人的高溫,極度疲累。”[28]吉斯爾部第九師轄下的數個旅立即遭到塞爾維亞遊擊隊與正規軍夜以繼日的攻擊。沒打過現代戰爭的奧地利部隊,夜間移動時,手持鐵路提燈,貨車上掛上鐵路提燈,以照亮前路,然後當塞爾維亞人開始朝亮晃晃的目標開槍時,他們顯露吃驚神色。後來奧地利人發現,塞爾維亞人在數公裏外就得知他們來犯,因為他們太吵——士兵與汽車司機高聲呼喊對方,未係牢的裝備一路哐啷哐啷響。


    第五集團軍第九師在與塞爾維亞人交手時,士兵不看目標胡亂開槍。長官不得不下令取走戰死者和傷者身上所有彈藥,因為還活著的人濫射一通,把子彈打光,且通常什麽都沒打中。就連用過的彈殼都從地上掃起,運回奧地利再利用。[29]軍官發出的報告痛斥朝四麵八方胡亂開槍,痛斥士兵喜歡沒看到目標,朝空中開槍。但除非能聽到自己士兵連續開槍,不然不管是人仍在薩拉熱窩辦公室的波蒂奧雷克,還是他的軍長、師長,有許多時候都不清楚自己的部隊在哪裏。如果軍官人在電報聯絡網外(通常如此),往往就不報告位置,這惹來吉斯爾將軍一陣怒斥:“如果沒有電報可聯絡,派人傳個口信,總之要聯絡上!絕不要讓最高指揮部整天在找部隊在哪裏!”但就連傳信的人都會在德裏納河對岸的荒野裏迷路。有位傳令官八月十五日在科濟亞克(kozjak)寫道:“我帶著參謀部的馬在這裏,但這裏的電報不通,我收不到命令。四周都是炮火。請指示該如何。”[30]


    那天,八月十五日,康拉德在維也納見了保加利亞武官,告訴他“奧匈帝國把兵力全投入塞爾維亞,控製所有關鍵高地”,但實情並不這麽叫人振奮。[31]現代戰爭倚賴眾多火器和龐大後勤,這的確拖慢行軍速度,拿破侖部隊一天最多可走二十二公裏,到了一八七〇年,老毛奇的部隊一天隻走約十三或十四公裏,但波蒂奧雷克的部隊幾乎完全不動。列斯尼察到洛茲尼察這段河岸沿線的這些苦戰,預示康拉德、波蒂奧雷克的強攻辦法不管用。有位軍官指出,人數大大劣於我們的“塞爾維亞小部隊的頑抗,使我們認識到瓦列沃遠非隻是五日行軍的距離那麽近”。[32]簡而言之,包圍者很快就淪為被包圍。


    但波蒂奧雷克仍認為他占上風。他未正視前線令人泄氣的事實,反倒理所當然地認為普特尼克會撤退,會把他的部隊分為數股純守勢的兵力,以保衛塞爾維亞諸主要城鎮。結果,這位塞爾維亞指揮官反倒深入研究了波蒂奧雷克所犯的錯誤,開始下出幾步經過精心計劃的險棋。[33]在沙巴茨,寬闊的薩瓦河構成的天然屏障,使康拉德所批準施行的小活動不可能得手,如果是這樣的話,該地的戰況也就沒什麽好擔心,普特尼克因此得以把九個師全擺在沙巴茨與瓦列沃之間,用這支大軍的主力對付德裏納河邊的第五集團軍。若第二集團軍仍留在薩瓦河左岸,未渡河投入右岸的戰鬥,使普特尼克確信該部欲前往加利西亞。[34]對普特尼克來說,這是發動塞爾維亞長期抗戰計劃下一階段的信號——在來犯奧軍減少兵力或重新部署後展開反擊。這時普特尼克把沙巴茨的戰事(擋住第二集團軍殘部)、克魯帕尼的戰事(抵禦第六集團軍),與采爾山的戰事(盡可能消滅孤立的第五集團軍兵力)擺在一起全盤思考。


    普特尼克的直覺使他在麵對奧地利第五集團軍時享有一很大優勢。普特尼克把沙巴茨—泰克裏斯—克魯帕尼視為單一場域,把三個戰場合為一場“采爾山爭奪戰”,要他的部隊強行軍趕到那個險惡的丘陵地。[35]於是,八月十六日,在奧軍第九師往內地推進時,赫然發現有大批塞爾維亞步兵、炮兵守在采爾山上泰克裏斯周邊的壕溝裏。塞軍第九師裏有許多未受過訓練的後備軍人,他們從未學過以稀疏的小規模戰鬥隊形用步槍與敵廝殺,於是奧匈軍官把士兵編成數個衝鋒縱隊,要他們攻上有機槍和榴霰彈等著他們的陡坡。不幸的是,奧匈部隊也未受過挖戰壕的訓練(奧匈軍官認為掘壕固守是懦夫的行徑)。大部分奧匈步兵在行軍途中就把挖壕器材丟掉,這時隻能用雙手挖出淺淺的散兵壕。[36]


    但波蒂奧雷克仍向弗朗茨·約瑟夫皇帝報告他的部隊正往前推進——大概是因為這位南方麵軍司令官留在薩拉熱窩,對著地圖追蹤戰況。戰前法國人就認為波蒂奧雷克是紙上談兵的將軍,是“很有學問、窩在辦公室的理論家”,而他的表現正證明法國人所言甚是。波蒂奧雷克從其府邸自信滿滿地寫道:“我們已擊退德裏納河下遊列斯尼察一地的塞爾維亞人;他們正潰退。戰俘告訴我們他們會在瓦列沃做最後抵抗。”[37]在這同時,普特尼克已確認哈布斯堡第二集團軍的確要前往加利西亞,理解到奧地利第五集團軍在無友軍支持下渡過德裏納河往瓦列沃挺進,乃是奧匈帝國的主要攻勢。他把他的三個集團軍往前調,使三者呈梯形配置。[38]第一集團軍在右,能視情勢需要往薩瓦河或德裏納河進擊。第二集團軍在中,能集結其所有兵力對付在列斯尼察、洛茲尼察周邊的法蘭克第五集團軍。第三集團軍陳兵於克魯帕尼周邊,以打擊法蘭克部的側翼,同時留意第六集團軍的動向。


    塞爾維亞上校和將領比奧地利的同級軍官年輕十二至十五歲,且都在晚近戰爭中取得過實戰經驗。[39]他們強力挺進,一心想與敵交手,察覺到對手雖然(就巴爾幹當地標準來看)裝備精良卻不會打仗。塞國三個集團軍能抽出部分兵力,擊退在這弧狀地帶上奧地利人的任何攻勢。[40]普特尼克在馬奇瓦地區原本無法有大作為,因為奧軍渡過薩瓦河、德裏納河後,即有兩河保護其側翼,使普特尼克難以溜到第五或第二集團軍身後。但這位塞爾維亞參謀總長認為采爾山是成敗關鍵,它由一連數座六百米高的小山組成,俯臨位於列斯尼察、洛茲尼察的德裏納河過河處,奧軍必得拿下這些高地才能往東推進,保護其補給線和側翼。


    斯捷潘·斯捷潘諾維茨(stepan stepanovic)將軍的第二集團軍,派兩個師日夜兼程,趕在奧軍能大舉抵達之前,先來到位於山頂的泰克裏斯村,在八月十六日奧地利地方防衛軍第二十一師費力往上爬,欲登上采爾山、拿下泰克裏斯時,將其消滅。這場勝利來之不易,因為有些塞爾維亞團還在等從俄國運來但一再遭延期的軍火,轄下步槍不足兩千支,兵員人數卻是步槍數的兩倍。[41]但那不礙事:因為這次出征讓奧地利地方防衛軍第二十一師(大多是招募自波希米亞的捷克人)猶如掉入煉獄,苦不堪言。他們從布拉格坐了五天火車,八月十四日渡過德裏納河,同一天和隔天頂著烈日,背著滿滿的背包,沒有飲用水,往采爾山頂挺進。那一夜他們沒有休息,朝著自己部隊的巡邏兵和漆黑中從高大玉米田裏放冷槍的塞爾維亞人開了槍。十六日早上十一點,在位於海拔四百五十米處,他們終於遭遇塞爾維亞人。軍官拉著他們成群往上衝,他們周遭的德意誌族同袍高喊“hoch das sieg!hoch seine majest?t kaiser franz joseph!”但捷克兵鬥誌低落,假裝受傷,大批倒地。[42]


    當地方防衛軍第二十一師被困在山坡上時,塞爾維亞人日夜不停反擊,切斷他們與第九師的聯係,擊斃他們的軍官,最後該師兩個群龍無首、與友軍聯係不上的旅瓦解,往德裏納河潰退。幸存者憶道,塞爾維亞人以夜色為掩護大舉湧入,用德語高喊“別開槍,我們是克羅地亞步兵!”,然後拿起毛瑟槍開火。每次法蘭克將軍接近前線檢視他的部隊,都注意到在彈藥車和野戰炊事車周邊擠滿了想搭便車到後方的奧地利兵;每次有奧地利兵被敵人槍炮打傷,就有十餘名未受傷的同袍自告奮勇要護送他到後方。難得抓到塞爾維亞人時,也總會引來一群人將他押回司令部。“鐵的紀律!”法蘭克吼道,“有太多人渾水摸魚、裝病!”[43]


    法國報紙《費加羅報》在巴黎嘲笑道,“弗朗茨·約瑟夫皇帝陛下的軍隊丟人現眼”。[44]有位奧地利將領對此毫不覺得意外。他寫道,塞爾維亞兵是吃苦耐勞的農民;奧匈帝國兵是“工廠工人、工匠、辦事員,習慣於喝啤酒、舒服天氣、有屋頂遮風避雨的愜意生活”。而在塞爾維亞,這些東西全沒有,所以他們根本不想打仗。[45]


    在薩拉熱窩,波蒂奧雷克似乎渾然沒有覺察到德裏納河邊這場慘敗。他正把心力放在揪出暗殺事件的其他陰謀者上,八月十六日得意地發電報告訴財政部長畢林斯基,說有位目擊者“指控另外三人是大公遇害事件的陰謀者,他們分別是貝爾格萊德神學家、波斯尼亞律師、來自巴尼亞盧卡(banja luka)的侍者”。[46]波蒂奧雷克在薩拉熱窩提出自己的調查結果時,采爾山爭奪戰正演變為某種軍事法庭,因為雖有某些奧地利人奮勇作戰,但大部分奧地利人想方設法逃亡。當第九師某旅奉命出擊以為友旅爭取喘息空間時,隻有一個營照辦,該營立即遭火炮和機槍消滅。指揮這場大亂仗的將領,把這場慘敗也歸咎於“誤解”,指出在這一戰線上,每一次的戰敗,都必有個孤立被棄的奧匈帝國部隊被組織更完善的塞爾維亞軍隊包圍,陷入其交叉火網裏。[47]


    奧匈帝國第九師未能好好打場仗就垮掉。渡德裏納河就把士兵搞得筋疲力盡,先是在炙人的烈日下,然後碰上下了一兩天的大雨;他們被困在河岸整整三天,穿著濕透的外套露宿野外,咒罵他們的軍官和補給太差。終於在采爾山上與敵交手,卻被塞爾維亞火力殺得幾乎全軍覆沒。八月十八日,他們在“如榛果般大的雹塊”的空襲下撤退,士兵趴在輜重車底下爬行,以躲避雹塊和塞爾維亞炮彈。在軍需官奉命燒掉他們帶到河對岸塞爾維亞境內的所有物資時,士氣才有稍許提振。[48]戰地報告提及多不勝數的奧匈帝國兵裝病的事,特別是在傷兵拿“嚇人的敵人情事”嚇壞未受傷者之後。法蘭克將軍被某同僚稱作“年老糊塗的迂腐之人”,不管有沒有友軍掩護其側翼,他都不是最適任的指揮官。他下令官兵交換“英勇故事,不準談這些可怕的事”。他憤憤地說道,如果再有士兵繼續談可怕的事,會以“懦弱罪”當場處死。[49]


    難得抓到的塞爾維亞戰俘,給了奧地利人一線希望。有位奧匈帝國軍官在訊問過某戰俘後推斷:“塞爾維亞人筋疲力盡,補給糟糕;軍官行事使他們更為慌亂;他們每個營隻有一挺機槍。”但在這條戰線上的普特尼克部隊,至少有一半士兵打過巴爾幹戰爭,且盡管火炮不足,炮彈也開始短缺,但他們堅守陣地,耐心擊潰來犯奧軍。[50]命喪塞爾維亞剽悍軍隊之手者,是奧地利地方防衛軍第二十一師師長阿瑟·普日博爾斯基(przyborski)將軍,他絕對稱不上身經百戰、敢打能打。他的同僚稱他是“環城大道將軍”——娶了陸軍部長舍奈赫的女兒且是坐辦公室而非帶兵出身的軍職官員(譯按:環城大道是維也納氣派堂皇的大道,陸軍部大樓就位於這條大道上)。麵對這場混亂且瞬息萬變的戰鬥,普日博爾斯基從未能跟上腳步。[51]


    在亞達爾河(jadar)和采爾山遭擊退後,第五集團軍軍心動搖。餓壞的奧地利士兵在德裏納河沿岸四處搜尋可吃的東西,他們把還未熟的玉米、瓜吃進肚裏。也沒什麽水可喝;井似乎下了毒,水呈綠色帶酸味,喝下兩三天後就出現霍亂症狀。“我們遙遠的(補給)火車,連個影子都沒有,”有位軍官嘲笑道。[52]奧地利的補給業務,有許多被轉包給民間業者,而這時法蘭克命令麾下軍官,“斃掉他們的馬,毀掉他們的四輪馬拉貨車,當場殺掉他們的馬車夫”,如果他們不更賣力工作,不表現得更勇敢的話。在這同時,奧地利士兵將隻得挨餓,而(吃飽喝足)的師長則向他們訓話道,“絕不能以補給品沒送來為理由,吃掉你們的戰地口糧……戰時補給不可能時時都令人滿意”。[53]


    八月十六日,波蒂奧雷克一副從他的戰場衝出來的姿態,請求第二集團軍給予更多支持,但康拉德修改了這一請求:他下令,“在不延宕你(第二集團軍)開赴(加利西亞)的情況下能做多少就做多少”。[54]於是,第二集團軍第二十九師八月十六日於沙巴茨處渡過薩瓦河,與塞爾維亞某師打了煞有其事的一仗,然後於下午撤退。波蒂奧雷克火冒三丈,痛罵康拉德把第二集團軍的諸部隊“像水滴般”損耗掉,未派他們大舉同時進攻。如果波蒂奧雷克真的人在前線,而不是待在他薩拉熱窩的辦公室(這時他正在那裏力促調查三十名塞爾維亞少年),大概會注意到不管是分批次小兵力進攻,還是大兵力大舉進攻,奧地利的進攻都不可能得手。[55]


    在這次入侵行動的初期,奧匈帝國軍隊一直未能適應現代火力。德國步兵連已在運用稀疏隊形戰術(一個排擺出寬間距的小規模戰鬥隊形帶頭進攻,後麵兩個排也擺出稀疏隊形,呈梯形配置),奧匈帝國連則要眾多士兵緊挨在一塊,成為敵人活靶一般,一徑往前猛衝。“不管是兵還是官,都不知道如何協同進攻,”阿爾弗雷德·克勞斯將軍接掌第二十九師後在其日記裏如此寫道,“不管碰到什麽情況,他們都隻是上刺刀亂無章法的衝鋒;塞爾維亞人看出這點,誘引我們做這些進攻,然後開火把我們撂倒。”在第五、第二集團軍間的兵力缺口統率一騎馬步兵團的費利克斯·施瓦岑貝格(felix schwarzenberg)上校,無意中聽到步兵軍官“以無比輕蔑的口吻”告訴其部屬,“別擔心,塞爾維亞人掘壕固守,但我們架上刺刀衝進去時,壕溝救不了他們”。施瓦岑貝格還注意到奧地利野戰炮兵愛在開闊地作戰,但未考慮到在開闊地自己易被有壕溝防護的塞爾維亞火炮轟碎,且愛朝塞爾維亞壕溝猛射傷不了對方的榴霰炮,因為手邊沒有可將他們消滅殆盡的高爆炮彈。炮彈比榴霰彈貴,於是,展現奧匈帝國獨有的作風,幹脆不買。這是支在打它的上一場戰爭(一八六六年),而非最後一戰(一九一三年)的軍隊。已然沒有鬥誌的施瓦岑貝格親王在信中告訴妻子,“為奧地利禱告”。[56]


    第二集團軍已排定於八月十八日移往加利西亞,於是康拉德隻同意暫時借調卡爾·特爾斯蒂揚斯基(karl tersztyánszky)的第四軍,希望這會有助於擊退薩瓦河邊的塞爾維亞人,消除德裏納河邊第五軍所受的壓迫。特爾斯蒂揚斯基決意於八月十九日進攻塞爾維亞第二集團軍在沙巴茨的兵力。他計劃以旗下兩個師奪取有一萬四千人和重要火車站、河船碼頭的沙巴茨,然後循著三條平行的公路往南挺進。這一南進行動至關緊要,如果失敗,普特尼克將能放心大膽將其全部兵力轉向法蘭克的第五集團軍,將其團團包圍。但情況看來不妙:奧地利軍方對塞爾維亞軍的動向掌握甚少,除了“將沙巴茨橋頭堡往南推”,別無明確計劃。[57]司令部認為沙巴茨周邊的地形類似意大利,有高大玉米田、圍欄、樹籬、濃密小樹林,使他們無法總攬全局,易遭偷襲。


    奧地利人輕鬆拿下沙巴茨,但在往南的公路上推進極為不順。第九十二團某奧地利下士憶起在濕熱的夏季從沙巴茨出征的情形:“玉米長得很高,能把騎在馬上的人都完全隱沒;事事都變得不順;我們覺得已有幾天沒睡;口渴至極;臉上汗流如柱;我們用泥汙的手擦汗,然後舔手,以補充水分。”第九十二團編成縱隊行軍,縱隊寬,道路狹小,兩側的士兵不得不走在田裏;他們得穿過林立的玉米稈、葡萄藤、土塊、波浪般的小麥、南瓜田,自行開路;會有一排又一排的士兵被障礙物絆倒,一趟行軍後有一半的人腳底起水泡。各報告主要談到熱、渴、累,以及幾乎每一頁都出現的“無情的太陽”。[58]


    奧地利一旦受到藏身於玉米田和樹林裏的塞爾維亞部隊騷擾,就用他們一貫的作風猛開槍還擊,很快就把子彈打光。塞爾維亞人精於挑起混亂,“他們把帽子、背包放在地上引我們開火,然後迅速轉移到新陣地,”有位奧匈帝國軍官苦惱報告道。塞爾維亞人把玉米當第五元素來用,排成寬正麵的橫向戰鬥隊形隱身於玉米田中,又快又準地朝群集的奧地利部隊開火。以匈牙利兵為主體的第三十一師,朝背包、帽子等欺敵東西打完子彈之後,步履蹣跚地朝葉夫雷莫瓦茨(jevremovac)走去,隻剩刺刀可防身;然後遭自己炮兵攻擊側翼。遭友軍炮火猛轟時,他們也受到塞爾維亞步兵攻擊,但未還擊,因為子彈已用完,且因為塞爾維亞人離他們側翼那麽近,他們以為是友軍。由斯洛伐克人和匈牙利人組成的一支奧地利團,裂解為驚恐的兩股,全部沿著公路北逃沙巴茨。約瑟夫大公所轄師的其他部隊跟著北竄,敵軍、友軍炮彈在他們身邊炸開,他們驚慌失措地往部隊後方跑,使這個師如同繳械。第三波斯尼亞團欲將塞爾維亞人趕出俯臨他們所要行經之道路的樹林時,先是主帥遭擊斃,然後全團遭殲滅。上校團長、其副官、一名營長喪命於一陣榴霰彈的攻擊,然後兩名連長、十五名中尉、三百三十二名士兵也喪命。[59]


    有個奧地利連被困住,子彈打光;軍官也全喪命,於是幸存的士官高呼預備隊上前。預備隊是支新兵連,以橫向小規模戰鬥隊形俯臥於他們後麵。但預備隊不肯上前。“我們氣呼呼向他們高喊‘膽小鬼,過來!’”有位幸存士官憶道,“但他們連把臉抬離地麵都不願意。”先頭連撤退,走過後麵這些趴在地上嚇得半死的人身旁時,赫然發現他們不是嚇得半死,而是已經死掉,已在以整齊一列隊形前進時被一挺塞爾維亞機槍全部撂倒。[60]


    有位少校參謀奉約瑟夫大公之命前去沙巴茨查明奧匈帝國第三十一師潰退的原因,發現“匈牙利第四十四團部分士兵在教堂廣場上累到癱,這個團已形同在慌亂中瓦解”。他們失去三十名軍官,四百八十七人受傷,還有數目不詳的死者;軍醫估計這些死傷有四分之三是自己人所致——後衛部隊在慌亂中誤朝前方部隊開槍。高聲下達的命令、號角信號、旗幟揮舞,都未能遏止潰退,逃進沙巴茨的匈牙利人喊“塞爾維亞人要來了!”其實還沒有。那天晚上,普特尼克將軍從法國參謀部處得知,奧匈第二集團軍確定要開赴加利西亞。法國人建議,“現在進攻,他們的部隊大部分要離開”。法國人在馬恩河邊遭德軍重擊,急欲解除這一壓力,於是向塞爾維亞人保證,隻要塞爾維亞願意進攻,他們會免費提供炮彈。[61]


    安德烈亞斯·格裏斯勒(andreas griessler)將軍的三十二師渡過薩瓦河,進抵第三十一師左側,下場更慘。這個師往南行,目的地武科西茨(vukisic),但被途中穿過的樹林和玉米田打亂行軍隊形,使自家炮兵看不到他們,側翼和後衛因此遭到自己炮兵猛轟,整個師不得不後撤,以避開自己火炮的攻擊。“我們絕不可再朝自己的步兵開火,要朝他們的步兵開火,”法蘭克勸道。[62]塞爾維亞炮彈也又狠又準地落在他們身上,因為塞爾維亞農民在道路兩旁點燃幹草堆,標示奧軍動向。[63]到處都有人死傷,士兵激動地朝四麵八方開火。有牛或小孩誤闖入高大的玉米田,發出窸窣響聲,奧地利部隊就對著發聲處舉槍齊射。這些兵大部分是未受過訓練的後備軍人,兩天兩夜已走了將近六十公裏,就快垮掉。


    在第三十二師軍官試圖熄滅燃燒的幹草堆,安撫慌亂的部隊,要求增援兵力和彈藥以填補早上的損耗時,又花費了數小時。他們丟了八門火炮和二十輛彈藥車。後來,驚愕的哈布斯堡稽查員列出此師某一團所丟棄的裝備總數:八百八十六個背包、一千兩百頂帳篷、四百個子彈盒、九十支鏟子、兩百八十個幹糧袋、四百件外套、一千兩百五十雙鞋子、四十個鋼絲鉗。[64]數個野戰醫院,連同仍躺在野戰醫院床上的傷兵,整個給棄之不顧,丟給進逼的塞爾維亞人。[65]軍司令部連番下令繼續進攻,格裏斯勒將軍於是上馬,走過一群群掉隊的士兵和一堆堆棄置的裝備來到耶萊尼察(jelenica),然後報告仍無法進攻:士兵無視軍官命令,繼續撤退;有許多部隊已解體、混在一塊,無法重新整編;而且士兵自天亮起一直未進食。這個師由匈牙利人、德意誌人、塞爾維亞人、羅馬尼亞人四個民族組成一事,也不利於它重啟攻勢——民族組成的混雜,使士兵連最簡單的命令都往往搞不清楚。但軍司令部繼續要求進攻,最後,在晚上七點半時,格裏斯勒報告,部隊已得到相當的重整,足以發動進攻。但由於天色漸黑,格裏斯勒下令部隊紮營,擱下進攻之事。他們排成縱隊走向采羅瓦茨(cerovac)時,塞爾維亞人躲在漆黑的夜色裏,模仿動物叫聲嘲弄他們:狗吠、母雞叫、貓頭鷹叫。[66]


    後來,特爾斯蒂揚斯基把他的挫敗歸咎於把他已走離沙巴茨的部隊過早叫回的波蒂奧雷克,而非把他的部隊摧毀殆盡的那個來自舒馬迪亞(sumadija)的一級征兵師:“我們已從沙巴茨往內地走了十公裏,忽然奉命退回北岸。”但戰前被視為前途大好的特爾斯蒂揚斯基,乃是拿潰敗已成定局之時的情勢,斷章取義做文章。因為不管波蒂奧雷克對他下了什麽指令,麵對塞爾維亞人如此激烈地反抗,八九不離十都無法扭轉敗象。[67]


    在沙巴茨,奧匈軍隊所做的,除了暴行,還是暴行。“我們真的得對沙巴茨和其附近的居民施以嚴厲的鎮壓,”特爾斯蒂揚斯基輕蔑表示,“他們朝井水下毒,在我們背後放冷槍,我甚至聽說有個十二歲女孩朝我們丟了一顆手榴彈。”統領第三十一師的約瑟夫大公坦承,他底下的某個匈牙利團,在塞爾維亞遊擊隊朝他們側翼開槍後,集攏某村所有村民全部殺掉。[68]奧匈帝國部隊不搶劫時,就睡覺:“這些事把他們累慘了,因而一有機會就睡覺,即使隻是短得不能再短的停留。他們聽話,但已失去鬥誌。”[69]誰能怪他們?第二集團軍淩亂撤退到薩瓦河對岸,使第五集團軍隻能任由波蒂奧雷克異想天開地擺弄。由於第二集團軍大部分兵力往東轉移到俄國,這時波蒂奧雷克認為法蘭克那支精疲力竭、千瘡百孔的軍隊(最初被設想為鐵砧的一支軍隊),從此可以扮演錘的角色,往東南出擊,把被第六集團軍的鐵砧頂住的塞爾維亞軍砸碎。


    八月十八日,皇帝誕辰那天,波蒂奧雷克的第六集團軍終於快完成其在德裏納河上遊沿線拿捏不定的部署。波蒂奧雷克原希望在這一天獻上征服塞爾維亞為皇帝祝壽,不料奧匈帝國的塞爾維亞戰役這時幾乎已注定要以失敗收場。波蒂奧雷克計劃派第五、第六集團軍大舉攻向流經貝爾格萊德與瓦列沃之間的科盧巴拉河,但就在他如此規劃這場戰役的下一階段時,前線傳來令人震驚的消息。普特尼克已於八月十九日集結五個師的兵力,在第五集團軍的兩個軍之間打開一個十公裏寬的缺口。奧匈帝國部隊接到反擊命令,卻抗命。法蘭克部的士兵正渡過德裏納河回對岸,無視波蒂奧雷克以電報下達“不計代價堅守”的命令。[70]


    在這同時,從軍事角度看,第四軍拱手讓出了沙巴茨。從書麵報告看,特爾斯蒂揚斯基將軍守住了陣地,他(從開往加利西亞的舒服特等車廂裏)堅稱他的幾個師真的在薩瓦河畔得勝:“我從不覺得我們落敗……但我的士兵可能不了解這點,因此我要人簡略寫下這場仗的經過,好讓軍官拿給士兵看。”[71]但波蒂奧雷克可不是傻瓜;他知道塞爾維亞人已拿下協約國在這場戰爭中第一個無可置疑的勝利。“這歡喜的日子已變成哀痛的日子,”他在日記裏寫道。他寫信告訴法蘭克,“不計代價打到底;援軍已在路上!”[72]但沒有援軍要來:北邊的部隊要開赴俄國,南邊的部隊正在高山上跌跌撞撞的前進,他們不知道這裏的情勢,因為波蒂奧雷克從未告訴他們。第六集團軍某上校寫道,“我們對整個情勢幾乎一無所知,真的知道情況時,乃是非常無意中得知,是在本要下給別人的命令誤送到我們手上時得知”。[73]


    波蒂奧雷克的才幹根本擔不起南征大任。他調度兵力進攻時太拖遝笨拙,使塞爾維亞人得以在與奧地利人衝突時每次都取得優勢。塞爾維亞人也靠奧匈帝國軍隊丟棄的裝備壯大實力,有位哈布斯堡軍官注意到塞爾維亞某師官兵全穿著奧地利的藍灰色外套。奧地利人每次的倒退,似乎都使塞爾維亞更為強大。[74]


    波蒂奧雷克這時以為,他仍能借由將他尚未濺血的第六集團軍投入戰鬥而轉敗為勝。在波斯尼亞境內,第六集團軍縱隊誤把眾多波斯尼亞憲兵當成塞爾維亞遊擊隊而對之開火,造成幾場難堪的意外,然後全軍終於緩緩進抵維舍格勒處的德裏納河邊。[75]在這個多山的戰線上,人人都很清楚第六集團軍絕對趕不上第五集團軍,或絕對無法深入塞爾維亞。山地旅帶著馱負大型柳條籃的騾子緩緩前進,籃子裏裝滿彈藥。他們一路拔除築有防禦工事的塞爾維亞前哨基地,前進緩慢且艱難。“我們對這裏的敵人動靜所知不多,”第四山地旅從利姆河邊的奇格拉(ci)報告道,“我們於八月二十二日拿下一道壕溝,但那後麵還有一道”。每一步前進,即使沒遭遇抵抗,都要花上很長時間。軍官指出,不受製約的士兵“連(碰到)微不足道的障礙物”都會停下來,休息良久。夜裏士兵幾乎不睡,因為“槍聲不斷;士兵覺得每顆石頭後麵都躲著敵人,整夜緊張兮兮地開火,使每個人無法好好休息,浪費彈藥”。[76]


    第六集團軍的左翼部隊在維舍格勒渡過德裏納河,展開被樂觀稱之為“全麵東進”的行動,卻立即被困在曠日廢時的山地戰裏。普特尼克寄望靠山地戰拖慢波蒂奧雷克的前進速度,使其得以消滅法蘭克部。第七山地旅通過維舍格勒,然後八月二十日整日都花在突破附近某山上的塞爾維亞陣地上。奧地利人死傷陡增,擔架兵抬不勝抬,幹脆在岩石、樹木之間施予急救。在奧地利部隊往山頭推進時——軍官洋洋自得於盡管敵方守軍火力猛烈,但他們仍發動一波又一波的衝鋒——越來越多奧地利步兵遭後方的同袍開槍射中而倒下。塞爾維亞火炮、機槍、槍榴彈使奧地利步兵驚恐萬分,因而往山上胡亂開槍,打死自己人。


    也有多得讓人驚愕的奧匈部隊軍官,在試圖驅趕士兵前進時中槍。軍官被教導要身先士卒,要抬頭挺胸指揮射擊、觀察射擊效果,因而很容易就成為塞爾維亞神槍手(或己方驚慌失措士兵)的槍下亡魂。拂曉時開打的戰鬥,直到薄暮時分塞爾維亞人撤到下一道防線才結束,奧地利人清點死傷:二十三人死,一百二十八人傷,二十六人失蹤。軍官死傷特別嚴重。[77]照原先計劃,第六集團軍應走弧線往北和第五集團軍會合,在瓦列沃完成對塞爾維亞軍的大包圍,但情勢看來這樣的會合已是奢望。第六集團軍以和第五集團軍以同樣的方式發泄失利的怨氣,他們燒掉塞爾維亞人的小屋,洗劫,偷牲畜,把農田作物拔光,槍斃人質以嚇唬當地居民。有位奧地利將軍氣急敗壞地告誡其部隊,“這不是文明軍隊所應為”,但沒人聽進去。事實表明,波蒂奧雷克的一流作戰計劃,落實到巴爾幹半島上完全不管用。


    在主戰前線,第五集團軍的第八軍已撤回德裏納河對岸,把阿道夫·馮·雷門的第十三軍丟在東岸。雷門部從未能統合它轄下各部隊。第三十六師從頭到尾抱怨,友軍匈牙利地方防衛軍第四十二師一直未抵達,使它注定吃敗仗。而這支匈牙利地方防衛軍(由薩格勒布周邊征集的克羅地亞兵組成),則覺得每次與塞爾維亞人打遭遇戰,都注定吃敗仗:“他們把外套擺在地上,然後爬上樹朝我們開槍”。匈牙利地方防衛軍朝外套開槍時,塞爾維亞人朝這些克羅地亞人開槍。[78]在這同時,已遭擊敗的奧地利地方防衛軍第二十一師徹底瓦解,其裝備散落戰場。“很遺憾地,我們的武裝部隊並非全是從同一個衝壓工廠衝壓出來的,”霍夫堡宮以如此冷淡的話語,評論這支以捷克人為主體的師的“可憎行徑”。[79]


    更為可憎的行徑,在後方繼續上演。奧匈帝國軍隊驚怖於塞爾維亞遊擊隊的攻擊,憤怒於自己所受的羞辱,於是對馬奇瓦地區的老百姓施予一波暴行。這場巴爾幹戰爭充斥著不合作戰常規的行徑,使他們覺得施暴老百姓正當合理。部隊報告,公路上埋設了餌雷,塞爾維亞平民把飲用水下毒。他們報告,塞爾維亞步兵穿上奧地利軍服,用德語高聲下達命令,以把奧匈士兵弄糊塗,或舉白旗投降,然後把前去受降的奧地利人射殺。他們報告,有塞爾維亞傷兵從背後射殺奧地利人。他們報告,塞爾維亞前線士兵高喊“我們是你們的朋友”以瓦解奧匈軍的斯拉夫人士氣,或高喊“嘿,我們是克羅地亞籍的匈牙利地方防衛軍”,假裝成克羅地亞人(來自奧匈帝國的塞爾維亞人),誘騙奧匈軍靠近,然後賞以子彈。而試圖以來自奧匈君主國的行軍營填補自身龐大兵力損失的奧地利人,則自己把自己搞亂。一八六六年後建立的新式陸軍,包含許多德意誌人士兵、匈牙利人士兵或說克羅地亞語的奧地利地方防衛軍士兵,下達命令時常用錯語言,因而如某軍官所說的,造成層出不窮的“摩擦和敵意”。[80]


    總而言之,把錯全怪在塞爾維亞人身上較省事。“除此之外我們還能怎麽辦?”雷門將軍吼道,“他們是文化落後的民族。對付他們時,怎能堅守我們的歐洲文化,繼續遵守戰爭法則?”[81]雷門提醒士兵要區分犯下罪行的塞爾維亞人和無辜的塞爾維亞人,但士兵通常懶得這麽做。入侵部隊裏有這麽多克羅地亞人——來自杜布羅夫尼克、薩拉熱窩、薩格勒布三個軍區——原因之一在於維也納清楚這是它最後一次在激烈的宗教、文化戰爭裏動用天主教克羅地亞人對付東正教塞爾維亞人的機會。[82]在克魯帕尼,匈牙利地方防衛軍第四十二師士兵用步槍槍托把一群老漢和青年打倒在地,然後把還有氣息者全吊死。在洛茲尼察附近,奧地利士兵抓老百姓當人質,然後在補給線遇襲後,把他們處死報複。有個奧地利步兵在遭割喉奪命後,六十名人質遭殺害,附近幾個村子遭殺光。在列斯尼察,奧地利第八軍以行刑隊施行集體處決。以德意誌人為主體的第七十三團洗劫該鎮兩個小時,殺人、奸淫女人,然後吊死塞爾維亞平民。師部下令“不得再有這種沒必要的劫掠、破壞情事”,“因為我們終究是文明之師”,但大抵言者諄諄聽者藐藐,而這主要是因為波蒂奧雷克已於八月十三日向所有部隊明令展開擄民為質、吊死報複、縱火燒屋的行動。[83]後來有六十八名塞爾維亞人被發現挖掉雙眼,有三十四名塞爾維亞人鼻子被割掉。以斯洛文尼亞人為主體的奧匈帝國第九十七團某士兵報告,他的部隊已獲批準“在各地燒殺”以壓下塞爾維亞人的反抗。[84]


    但這些暴行無一能止住奧地利軍隊的潰敗。奧地利地方防衛軍第二十一師垮掉,使第九師側翼失去掩護,從而使該師也受到猛烈攻擊。倒黴的是他們攻向泰克裏斯時,所在的地方正是平時塞爾維亞人為練習火炮射擊已測繪過的地方,因此炮彈落點驚人精準。第九師撤退,把十二門火炮留給追上來的塞爾維亞人。[85]塞爾維亞人站在采爾山山頂,看著他們所痛恨的說德語的人潰退:“可以看到他們呈縱隊往四麵八方退去;我們派出由步兵和炮兵組成的數個小分遣隊追殺。”[86]其中某些追殺隊,兩個營和一個炮兵連,追上奧地利人,出手攻擊。在姆拉莫爾(mramor)東邊某峽穀裏,塞爾維亞人把第三十六師和匈牙利地方防衛軍第四十二師部分部隊逼到走投無路,用步槍和火炮猛擊。才幾分鍾,捷克第二十八團就“死傷數百”。身手矯健得以逃脫者,像蜘蛛般手腳並用爬上峽穀的峭壁尋找生路。有兩千人隻身或呈小群體窩在丘陵裏整整兩天,才找到回自己部隊的路。[87]


    高層提醒奧地利軍官應盡的職責:“在集體恐慌或有人發出動搖軍心之語時,得當場斃了這些犯罪者。”[88]但犯罪之人太多,軍官不夠多(因為已有許多軍官受傷或生病),再怎麽動用槍斃以儆效尤也無法提振這支軍隊的鬥誌。第五集團軍帶著八萬兵力渡過德裏納河進入塞爾維亞;撤回河對岸時已損失高達六百名軍官和兩萬三千士兵。幾乎每個部隊都失去其最優秀的軍官和五分之一的配給兵力。有位奧地利軍官在法蘭克部逃回德裏納河對岸時不以為然地說道:“在這個國家,我們的部隊和我們的裝備,打不了正規戰役。”[89]顯然奧地利人早該事先想到這點。


    八月二十日當第二集團軍四個軍的第三個軍開始從沙巴茨往東開赴加利西亞時,放棄行動將幾近完成。伯姆-埃爾莫利的集團軍將陷入兩頭落空之境,即太早離開塞爾維亞而無法影響該地戰局,又太晚抵達加利西亞而無助於該地戰事。匈牙利駐維也納皇廷使節伊斯特萬·布裏昂伯爵表達了奧地利與匈牙利日益失望苦惱的心情:“在巴爾幹諸國、意大利、羅馬尼亞帶來何等可怕的效應。我們何時才能取得一勝?”[90]八月二十三日第四軍最後一次試圖取勝,該軍士兵奉命“隻帶背包”渡過薩瓦河(意味著欲在沒有輜重車隊拖累下發動又快又狠的進攻),卻在摸黑渡河時亂成一團(有些人搭汽船,有些人走橋),因而不得不取消進攻,士兵先是奉命就寢,然後奉命開拔往東。“部隊士氣大受打擊,”約瑟夫大公論道,“他們一有機會就倒地呼呼大睡。”[91]


    射殺塞爾維亞村民的奧地利步兵


    奧地利步兵射殺塞爾維亞村民。有位奧匈帝國將領在一九一四年連番目睹對塞爾維亞平民的暴行後,反感地寫道:“這不是文明軍隊所應為。”


    照片來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波蒂奧雷克原指望在敵方防守薄弱的德裏納河上遊取得勝利,但在此他也遭敗績。照理該與第五、第二集團軍協同作戰的第六集團軍,因來得太遲,隔得太遠,而無法與友軍合作。波蒂奧雷克最後終於離開塞拉耶佛,及時趕到德裏納河上遊,而得以親自帶領遭孤立的第六集團軍到渡河處,在八月二十、二十一日於維舍格勒、普裏博伊(priboj)打贏無關大局的遭遇戰。但他與受重創的第五集團軍仍相隔一百零四公裏,采爾山上幾場仗打下來,第五集團軍這時已令人吃驚地失去超過四分之一的兵力和四十二門火炮。[92]八月二十四日,波蒂奧雷克發出全線撤退令(“再進攻已無意義”),把第六集團軍拉回德裏納河對岸。第四軍放棄沙巴茨時殘害該鎮居民,暴行就和第六、第五集團軍對德裏納河沿線村鎮所為沒有兩樣:數十名塞爾維亞男女老少被關在一教堂裏數日,然後在奧地利人撤兵時遭行刑隊槍決,使在奧地利欲將塞爾維亞“西歐化”的這場行動中遇害的塞爾維亞平民,達到大約三千五百人。[93]就在這十天前,波蒂奧雷克力促第六集團軍“讓塞爾維亞人知道該恭敬歸順奧匈帝國,一如在歐根親王和拉德茨基(radetzky)的時代”。[94]這場撤退絲毫沒有拉德茨基當年的作風。為自己的連番挫敗和濫殺無辜的惡行感到厭煩的奧地利人,退回到散落自己糞便的汙穢營地。“得告誡士兵使用廁所,不要再隨地大小便,”有位第八軍將領氣鼓鼓說道,“也得要求他們碰到長官就要敬禮。”[95]


    波蒂奧雷克把錯全歸在康拉德頭上,說:“我從不清楚第二集團軍的部隊是否會為我留下……我得擁有完全不受限製指揮我戰場所有兵力的權力……總司令部不得再與我的下屬聯係。”但這場挫敗毫無疑問是他的挫敗。他在薩拉熱窩滯留太久,然後又將司令部從後方的某個偏遠地點隨意轉移到另一個同樣位於後方的偏遠地點,從未掌握這場戰爭的實情。[96]


    匈牙利軍官向蒂薩告知波蒂奧雷克的無能之後,蒂薩於八月二十三日寫信給皇帝,扼要說明這位巴爾幹司令所幹的蠢事:“正麵強攻築有防禦工事的陣地,未先充分偵察敵情,乃至未備好火炮,導致……彼此拉得很開的各縱隊,在沙巴茨—洛茲尼察一線遭塞爾維亞人以優勢兵力各個擊破,傷亡慘重,而整個第六集團軍,位於南方,相隔太遠,連調動部署都不可能。”[97]蒂薩大大嘲笑奧匈帝國可在將軍隊主力用於對付俄國的情況下擊敗塞爾維亞的想法,促請皇帝和貝希托爾德正視現實,把塞爾維亞擺到一旁,全力對付俄國。


    但霍夫堡宮還不願對波蒂奧雷克和其巴爾幹夢想死心。這位南方麵軍司令官至少給皇上寫了幾封信,而康拉德沒有。八月二十四日博爾弗拉斯安慰波蒂奧雷克:“我說啊,你的情況會好轉;畢竟地球是圓的,得不停地轉!”[98]對七千名死在德裏納河沿線丘陵、森林、村子的奧匈帝國人來說,地球已不再轉動。還有三萬奧匈人受傷,四千人被俘,四十六門火炮和三十挺機槍落入敵人手裏。塞爾維亞的損失相對較低(死三千人、傷一萬五千人),士氣仍然高昂。塞爾維亞人嘲笑奧匈帝國的挫敗,稱哈布斯堡軍隊是“烏合之眾”,蒂薩是“條蛇”,哈布斯堡君主國是“反人道的罪人”。[99]當數千名奧匈帝國傷兵被疏散到奧匈兩國境內的醫院和自家時,暢談在塞爾維亞的慘敗,招來最高指揮部的駁斥:“必須用他們的母語告訴士兵和軍官,不準再拿這一壞消息讓老百姓驚恐。他們與敵激烈廝殺,全不具有如實描述情勢所必需的綜觀全局的眼光或冷靜心態。”法蘭克將軍展現他一貫昧於現實的作風,建議一律予以“嚴懲”。[100]


    對外,維也納試圖遮掩挫敗,八月下旬向諸中立國保證奧地利會贏。意大利不信;當地報童一再喊著“奧地利大敗”,群眾示威要求與奧匈帝國開打,部隊以整齊隊形走過奧地利大使館和領事館旁,用口哨吹著《加裏波第頌》和《馬賽進行曲》。意大利人顯得越來越好戰。[101]對內,維也納在帝國境內諸城鎮張貼官方公告,說明戰敗原因:由於俄國介入這場戰爭,入侵塞爾維亞隻是旨在“削弱、擊退”人數多上許多之塞爾維亞軍隊的一個“穿插的表演”和“痛擊”,而且奧地利那些措施成功收場,使奧地利得以“有條不紊地撤離塞爾維亞”。[102]在霍夫堡宮內,博爾弗拉斯把情勢看得很清楚。他提醒波蒂奧雷克,得在塞爾維亞境內打幾場勝仗,“以打造會使我們在巴爾幹的任務更易於完成的政治情勢”。“接下來呢?”博爾弗拉斯憂心如焚地問道。[103]  <hr/>


    [1] service historique de l’armée de terre,vincennes(shat),ema,7n 1128,vienna,oct. 14,1897,cdt. berckheim,“notes sur le hautmandement en autriche.”


    [2] rudolf jerabek,<i>potiorek</i>(graz:veg styria,1991),110;moritz freiherr von 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 h?he und niedergang:eine lebensschilderung</i>(munich:drei masken veg,1921),232.


    [3] r. g. d.ffan,<i>the serbs</i>(new york:dorset press,1989 [1917]),190.


    [4] jarov hasek,<i>the good soldier svejk and his fortunes in the world war</i>,trans. cecil parrott(london:penguin,1985 [1923],433).


    [5] kriegsarchiv,vienna(ka),neue feld akten(nfa)529,bijelina,august 9,1914,9;itd,fml scheuchenstuel;hew strachan,<i>the first world war</i>,vol. 1,<i>to arms</i>(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336;jerabek,<i>potiorek</i>,108-111;manfricd rauchensteiner,<i>der tod des doppdlers:?sterreich-ungarn und der erste welt-krieg</i>(graz:veg styria,1993),128.


    [6] carl freiherr von bardolff,<i>soldat im alten ?sterreich:erinnerungen aus meinem leben</i>(jena:eugen diederichs,1938),72.


    [7] shat,7n 1127,vienna,march 10,1889,capt de pange.


    [8] strachan,<i>first world war</i>,341.


    [9] gunther e. rothenberg,<i>the army of francis joseph</i>(westfayette,in:purdue university press,1976),175.


    [10] jerabek,<i>potiorek</i>,114.


    [11] jerabek,<i>potiorek</i>,9-45,69-70.


    [12] ka,nfa 2115,36 id,5 armee kommando to 36 id,brcko,aug. 2,1914,op. nr. 15;rothenberg,<i>army of francis joseph</i>,103.


    [13] kurt peball,“der feldzug gegen serbien und montenegro im jahre 1914,” <i>?sterreichische milit?rische zeitschrift sonderheft</i> i(1965):20;jerabek,<i>potiorek</i>,116-117;moritz freiherr von 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 h?he und niedergang:eine lebensschilderung</i>(munich:drei masken veg,1921),264.


    [14] james m. b. lyon,“‘a peasant mob’:the serbian army on the eve of the great war,” <i>journal of military history</i> 61(july 1997):486-478.


    [15] james m. b. lyon,“‘a peasant mob’:the serbian army on the eve of the great war,” <i>journal of military history</i> 61(july 1997),495-498.


    [16] james m. b. lyon,“‘a peasant mob’:the serbian army on the eve of the great war,” <i>journal of military history</i> 61(july 1997),499-500.


    [17]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i>der grosze krieg serbiens zur befreiung und vereinigung der serben</i>,<i>kroaten und slovenen</i>(belgrade:buchdruckerei des ministeriums fur krieg und marine,1924-26),1:32-34.


    [18] lyon,“peasant mob,” 491.


    [19] ka,gefechtsberichte(gb)24,483 c/2,k.u.k. warasdiner i.r. 16,“gefechtsbericht kurtovica am 12. august 1914”;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i>grosze krieg</i>,49-50.


    [20] ka,nfa 935,k.u.k. 72,infanterie-brigade-kommando,tagebuch,13 aug. 1914;nfa 1795,8. kpskdo,gdk giesl,“gefechtsbericht uber die zeit vom 12 bis 20 august.”


    [21] karl kraus,ed.,<i>die fackel</i>(munich:k?sel-veg,1968-76),“die letzten tage der menschheit,” 35(1. szene,1. akt).


    [22] rothenberg,<i>army of francis joseph</i>,150;krauss,“bekleidung,” 33-35.


    [23] ka,nfa 935,k.u.k. 72,infanterie-brigade-kommando,gm haustein,“bericht uber das gefecht am 14 aug. bei dobric.”


    [24] ka,gb 24,484 b/5,i.r. 16,col. budiner,“gefechtsbericht uber das gefecht von kozjak und dobric am 14. aug. 1914.”


    [25] ka,gb 24,483 c/2,k.u.k. warasdiner i.r. 16,“gefechtsbericht kurtovica am 12.august 1914”;joseph sch?n,<i>sabac!</i>(reichenberg:heimats?hne,1928),144.


    [26] ka,gb 24,36 itd,gm haustein,“bericht uber das gefecht am 14. aug. bei dobric,”“gefechtsbericht uber das gefecht auf vk,gradac und bei jarebicka crvka am 16. aug 1914.”


    [27]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i>grosze krieg</i>,1:107,172-173.


    [28] ka,nfa 1795,8. kpskdo,gdk giesl,“gefechtsbericht uber die zeit vom 12 bis 20 august.”


    [29] ka,nfa 529,vienna,aug. 13,1914,gm kanik,etappen-oberkommando-befehl nr. 1.


    [30] ka,nfa 170,17 brig.,gdk giesl,aug. 25,1914,“wahrnehmungen w?hrend der letzten gefechte”;nfa 935,72 inf. brig.,kosjak,aug,15,1914,ord. off. goriany to gm von haustein.


    [31] haus-,hof- und staatsarchiv,vienna(hhsa),politisches archiv(pa)i,819,vienna,aug. 15,1914,berchtold to tarnowski.


    [32] sch?n,<i>sabac</i>,127.


    [33] ka,armeeoberkommando(aok)1914,evidenzbureau(evb)3506,evidenzburo des generalstabes b. nr. 57./i.


    [34]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i>grosze kriege</i>,1:102-104.


    [35]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i>grosze kriege</i>,1:139-142.


    [36] sch?n,<i>sabac</i>,29,131.


    [37] ka,b/1503:6,sarajevo,aug. 14,1914,k.u.k. armee-kommando op. 248;shat,ema 7n 1129,vienna,june 28,1903,cdt.guiche.


    [38]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i>grosze krieg</i>,1:320.


    [39] sch?n,<i>sabac</i>,20.


    [40] sch?n,<i>sabac</i>,133;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i>grosze krieg</i>,1:142-143.


    [41]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i>grosze krieg</i>,1:320-321.


    [42] ka,gb 17(k.k. 21 litd),tellovica,aug. 15,1914ndwehr i.r. 6,capt. rudolf kalhous,“gefechtsbericht uber den angriff und einnhahme der cer-h?he am14.august 1914”;sch?n,<i>sabac</i>,99-100;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i>grosze krieg</i>,1:107-108.


    [43] ka,nfa 489,42 sch. brig.,aug. 16,1914,“tagebuch”;nfa 170,17 brig.,5 armee,op. 402/15,brcko,aug. 22,1914,gdi frank;nfa 528,“9,itd abfertigung am 21. aug. 1914”;gb 17,21 litd,kdo. op. nr. 75/1 bijelina,aug. 22,1914,fml przyborski,“bericht uber das gefecht am 16. aug. 1914.”


    [44] <i>le figaro</i>,aug. 14,1914.


    [45] sch?n,<i>sabac</i>,25-26.


    [46] ka,b/1503:4,sarajevo,aug. 16,1914,potiorek to bilinksi.


    [47] ka,nfa 528,9 itd,“kurzer gefechtsbericht fur die zeit vom 12. bis 20. august 1914”;ka,nfa 935,k.u.k. 72 infanterie-brigade-kommando,tagebuch,13 aug. 1914.


    [48] ka,nfa 528,9 itd,“intendanz.”


    [49] ka,nfa,529,aug. 21,1914,9 itd,nr. 170,k.u.k. 5 armee-kommando,gdi frank;jerabek,<i>potiorek</i>,160.


    [50] ka,nfa 2115,36 id,4 baon to i.r. 16mando,kozjak,aug. 15,1914.


    [51] jerabek,<i>potiorek</i>,121.


    [52] ka,nfa 2159,sarajevo,aug. 13,1914,6 armee-kommando,fzm potiorek.


    [53] alfred krauss,<i>die ursachen unserer niedege:erinnerungen und urteile aus den weltkrieg</i>,3rd ed.(munich,1923),33-34;ka,nfa 528,“9.itd abfertigung am 21. aug. 1914.”


    [54] jerabek,<i>potiorek</i>,121.


    [55] ka,b/1503:4,sarajevo,aug. 19,1914,potiorek to bilinksi.


    [56] krauss,<i>die ursachen unserer niedege</i>,94-98;ka,gb 86,1914-15,“erfahrungen uber den kampf um befestigce stellungen:vorgang der deutschen”;felix prinz zu schwarzenberg,<i>briefe aus dem felde</i> 1914-18(vienna:schwarzenbergisches administration,1953),17.


    [57] sch?n,<i>sabac</i>,146.


    [58] str?er,15.


    [59] ka,nfa 1850,k.u.k. bh ir nr. 3,grabovci,aug. 22,1914,obstlt. panic.


    [60] str?er,18.


    [61] ka,g-b 21,31 itd,aug. 29,1914,fml eh. josef,“gefechtsbericht uber die gefechte am 18. u. 19. august bei sabac und pricinovic”;gb 21,op. no. 15/22,31 itd,aug. 15,1914,maj. wilhelm jeskowski,“bericht uber meine eindrucke in sabac”;sch?n,<i>sabac</i>,78-81;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i>grosze krieg</i>,1:214-215.


    [62] ka,nfa 2115,36 id,gdi frank,op. nr. 403/20.


    [63] ka,nfa 528,g-b 21,32. itd,op. nr. 29/4,“gefechtsbericht uber das gefecht s? sabac am 18. aug. 1914.”


    [64] ka,nfa 1842,32 id,aug. 25,1914,op. 27/3,“verluste”;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i>grosze krieg</i>,1:208.


    [65]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i>grosze krieg</i>,1:323.


    [66] ka,nfa 1846,32 id,aug. 19,1914,“tagebuch”;gb 21,32 itd,op. 29/4,fml griessler,“gefechtsbericht uber das gefecht bei cerovac am 19. aug. 1914”;sch?n,<i>sabac</i>,97;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i>grosze krieg</i>,1:208.


    [67] ka,nfa 1794,4. korpskdo,sept. 5,1914,gdk tersztyánszky,“bericht uber die k?mpfe bei sabac.”


    [68] ka,gb 21,31 itd,aug. 29,1914,fml eh. josef,“gefechtsbericht uber die gefechte am 18. u. 19. august bei sabac und pricinovic.”


    [69] ka,nfa 1813,fml eh joseph,aug. 29,1914,“gefechtsbericht uber den kampf bei sabac am 23. aug.”


    [70] ka,b/1503:6,sarajevo,aug. 20,1914,potiorek to bolfras;nfa 935,36 itd,aug. 19,1914,col. budiner to 36 itd-kommando.


    [71] ka,nfa 1787,sambor,sept. 4,1914,4 korps-kommando to 31 infanterie-truppen division;rothenberg,<i>army of francis joseph</i>,142;ka,nfa 1794,4 korpskdo,sept. 5,1914,gdk tersztyánszky,“bericht uber die k?mpfe bei sabac.”


    [72] jerabek,<i>potiorek</i>,125.


    [73] ka,gb 42,han sinac,aug. 27,1914,col. konopicky,4 geb. brig.


    [74] sch?n,<i>sabac</i>,26.


    [75] ka,nfa 2116,36 id,op. nr. 77,brcko,aug. 5,1914.


    [76] ka,gb 42,han sinac,aug. 27,1914,col. konopicky,4 geb. brig;nfa 2159,han gromile,aug. 27,1914,4 geb. brig.,abfertigung.


    [77] ka,gb 42,7 geb. brig.,“gefechts-bericht uber den angriff auf die h?he panos am 20. aug. 1914”;nfa 2159,han sinac,aug. 27,1914,k.u.k. 4 gebirgsbrigade-kommando,“resumée der auszeichgsantr?ge.”


    [78] ka,gb 24,36 itd,“gefechtsbericht uber das gefecht bei zaka-marjanovica am 18-21 aug. 1914”;gb 74,k.u.k. 42 hid,op. 200/i,patkovaca,sept. 3,1914,“gefechtsbericht uber das gefecht von krupanj,16. aug. 1914.”


    [79] ka,b/1503:7,vienna,sept. 26,1914,bolfras to potiorek;nfa 2159,18 itd,220/10,aug. 20,1914,fml ignaz trollmann,“?ussere abfertigung.”


    [80] sch?n,<i>sabac</i>,25;schwarzenberg,<i>briefe aus dem felde</i>,15.


    [81] ka,nfa 2115,k.u.k. 13 korps-kommando,op. nr. 194/56.


    [82] andre mitrovic,<i>serbia’s great war 1914-1918</i>(westfayette,in:purdue university press,2007),67-68.


    [83] ka,mfa 528,9 id,“itd abfertigung am 21. aug. 1914”;nfa 2159,18 itd,220/10,aug. 20,1914,fml ignaz trollmann,“?ussere abfertigung”;nfa 2115,36 id,k.u.k. xiii korps kommando to 36 id,dugopolje,aug. 13,1914.


    [84] r. a. reiss,<i>report on the atrocitiesmitted by austro-hungarian forces</i>(london,1916);jonathan gumz,<i>the resurrection and copse of empire in habshurg serbia 1914-1918</i>(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54-55ffan,<i>the serbs</i>,191-195.


    [85]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i>grosze krieg</i>,1:218-219.


    [86] groszen generalstab,serbien,<i>grosze krieg</i>,1:245.


    [87] ka,gb 74,k.u.k. 42 hid,op. 200/3,patkovaca,sept. 4,1914,“gefechtsbwericht uber das gefecht bei b-crvka 18. aug. 1914.”


    [88] ka,nfa 475,41 sch. brig.,aug. 22 and 27,1914,fml przyborski.


    [89] ka,nfa,gb 12,k.u.k. 9 itd kdo op. nr. 221,“kurze gefechtsbericht fur die zeit vom 12. bis 20,aug. 1914”;peball,“der feldzug,” 25.


    [90] holger h. herwig,<i>the first world war:germany and austria-hungary 1914-1918</i>(london:edw. arnold,1997),88-89.


    [91] ka,gb 21,32 itd,op. 29/4,fml griessler,“gefechtsbericht uber das gefecht bei jevremovac am 23. aug. 1914”;ka,gb 21,31 itd,aug. 29,1914,fml eh. josef,“gefechtsbericht uber den kampf bei sabac am 23,august.”


    [92] ka,b/16(fml ferdinand marterer),tagebuch,aug. 26,1914.


    [93] ka,b/1503:6,sarajevo,aug. 20,1914,potiorek to bolfras;gumz,<i>resurrection and copse</i>,55-58.


    [94] ka,b/1503:6,sarajevo,aug. 13,1914,armee-kommando-befehl nr. 1,“soldaten der 6. armee!”


    [95] k a,nfa 170,pratkovica,aug. 21,1914,k.u.k. 17 infantrie-brigade-kommando.


    [96] ka,b/1503:6,sarajevo,aug. 21,1914,potiorek to bolfras.


    [97] jerabek,<i>potiorek</i>,134-135.


    [98] jerabek,<i>potiorek</i>,136.


    [99] ka,aok(1914/15)evb 3510,“die ?sterreichisch-ungarische kanaille,” aug. 27,1914;jerabek,<i>potiorek</i>,131.


    [100] ka,nfa 2115,36 id,brcko,aug. 31,1914,5 armee oberkommando to viii and xiii corps.


    [101] hhsa,pa i,819,sofia,aug. 21,1914,tarnowski to berchtold;jenikoj,aug. 22,1914,pavicini to berchtold;sinaie,aug. 23,1914,czernin to berchtold;pa i,845,naples,sept. 1,1914,egon pflugl to berchtold;rome,sept. 8,1914,karl mhio to berchtold;mn,sept. 30,1914,gy?rgey to berchtold.


    [102] hhsa,pa i,819,muniqué vom 22. aug. 1914.”


    [103] ka,b/1503:6,vienna,aug. 25-26,1914,bolfras to potior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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