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嚐君名叫文，姓田。田文的父親叫靖郭君田嬰。田嬰是齊威王的小兒子，是齊宣王的異母弟弟。田嬰自從齊威王時擔任職務，掌管政事，跟成侯鄒忌以及田忌帶兵去援救韓國，攻打魏國。成侯和田忌爭寵，成侯陷害田忌。田忌害怕，偷襲齊國的邊疆城鎮，失敗，就逃跑了。恰好齊威王去世，齊宣王繼位，知道成侯陷害田忌，才再一次召回田忌用他做將領。齊宣王二年，田忌跟孫臏、田嬰一起攻打魏國，在馬陵打敗了魏軍，俘虜了魏國的太子魏申，殺死了魏國的將領龐涓。齊宣王七年，田嬰出使到韓國和魏國，韓、魏兩國歸服齊國。田嬰跟韓昭侯、魏惠王在阿邑南麵會見了齊宣王，訂立了盟約就離開。第二年，齊宣王又跟魏惠王在甄邑會見。這年，魏惠王去世。齊宣王九年，田嬰在齊國擔任丞相。齊宣王跟魏襄王在徐州會見並相互承認王位。楚威王聽到這件事以後，惱怒田嬰。第二年，楚軍在徐州打敗了齊軍，便派人追逐田嬰。田嬰派張醜去勸說楚威王，楚威王才罷休。田嬰在齊國做丞相十一年，齊宣王去世後，齊閔王繼位。齊閔王繼位三年，就把薛邑封賜給田嬰。
當初，田嬰有兒子四十多人，他的貧賤小妾有個兒子名叫田文，田文在五月五日出生。田嬰告訴田文的母親說：“不要養育他。”田文的母親偷偷地養活了他。等到他長大了，田文的母親通過兄弟向田嬰引見自己的兒子田文。田嬰責怪田文的母親說：“我讓你拋棄這個兒子，你卻膽敢養活他，是什麽緣故？”田文叩頭，接著說：“你之所以不願養育五月五日出生的兒子的原因是什麽？”田嬰說：“五月五日出生的兒子，會長得跟門戶一樣高，將對他的父母親不利。”田文說：“人生是受命於上天呢，還是受命於門戶呢？”田嬰默不作聲。田文說：“如果是受命於上天，你憂慮什麽呢？如果是受命於門戶，那麽加高那個門戶就是了，誰能達到那樣的高度呢？”田嬰說：“你住口。”
很久以後，田文趁便問他父親田嬰說：“兒子的兒子叫什麽？”田嬰說：“叫孫子。”田文接著問：“孫子的孫子叫什麽？”田嬰說：“叫玄孫。”田文又問：“玄孫的孫子叫什麽？”田嬰說：“我不知道。”田文說：“您在齊國做宰相掌權，到現在經曆三代君王了，齊國沒有擴大，而您自己家裏財富累積成千上萬金，門下卻看不到一個賢能的人。我聽說：‘將帥家門一定出將帥，宰相家門一定出宰相。’如今您的姬妾身著綢緞，而士人穿不上粗布衣服；您的奴仆侍妾有多餘的糧食和魚肉，而士人連粗劣的飯食也吃不飽。現在您還廣加積累收藏，想把財產遺留給您所不知道的什麽人，卻忘掉國家的事業一天一天地被損害，我田文私下感到奇怪。”這時候田嬰才器重田文，讓他主持家事，接待賓客。賓客一天一天地增多，田文的名聲傳揚各國。各國都派人請求薛公田嬰把田文立為太子，田嬰答應了他們。田嬰去世後，諡號稱為靖郭君。田文果然在薛邑接替君位，這就是孟嚐君。
孟嚐君在薛邑，招徠各國賓客和有罪逃跑的人，他們都來歸附孟嚐君。孟嚐君為他們安家立業優待他們，因此攬盡天下的士人。食客有幾千人，不論貴賤一律跟田文平等相待。孟嚐君接待賓客座談時，屏風後麵經常有隨從秘書，負責記錄孟嚐君跟賓客的談話，詢問親屬的生活情況。賓客離開的時候，孟嚐君已經派遣使者去慰問並贈送財物給他們的親屬。孟嚐君曾經招待客人吃夜餐，有一人遮住了燈光。另一客人發怒，以為飯菜不一樣，中止吃飯，告辭離開。孟嚐君起身，自己端著自己的飯菜跟他比較。客人慚愧，自己割脖子死了。士人因此大多歸附孟嚐君。孟嚐君對門客無所選擇，都很好地對待他們。人人各自認為孟嚐君親近自己。
秦昭王聽說孟嚐君賢能，就先派涇陽君到齊國作人質，來要求會見孟嚐君。孟嚐君將要去秦國，賓客沒有誰想讓他走，勸阻他，他不聽從。蘇代對他說：“今天早上我從外邊來，見到木偶人跟土偶人一起交談。木偶人說：‘天下雨的話，你將會毀壞了。’土偶人說：‘我從泥土裏產生，毀壞了就回歸泥土。如果天下雨，把你飄流走，不知停留在什麽地方。’現在的秦國是如狼似虎的國家，而您卻要前往，如果不能回來，您能不被土偶人所譏笑嗎？”孟嚐君才作罷。
齊閔王二十五年，又終於派孟嚐君去秦國，秦昭王就要用孟嚐君作秦國的丞相。有人勸說秦昭王道：“孟嚐君有才能，而且又是齊國的王族，如今若做了秦國的丞相，一定是先考慮齊國然後才考慮秦國，秦國也就危險了。”這時候秦昭王才作罷，並囚禁孟嚐君，企圖要殺死他。孟嚐君派人冒昧要求秦昭王的愛妾請求解脫。齊昭王的愛妾說：“我希望得到您的白狐皮衣。”這時孟嚐君有一件白狐皮衣，價值千金，天下無雙，到了秦國後把它獻給秦昭王，再沒有另外一件白狐皮衣了。孟嚐君為此而憂慮，問遍門客，沒有誰能奉告。最末位有個能像狗一樣善於偷東西的人，他說：“我能夠得到白狐皮衣。”便在夜裏裝成一隻狗，潛入秦國王宮的倉庫裏，竊取所獻的白狐皮衣回來，把它獻給秦昭王的愛妾。愛妾替他向秦昭王求情，秦昭王便釋放孟嚐君。孟嚐君能夠出來，立即飛馳離開，更改通行證，為了出關而改變姓名。半夜到了函穀關。秦昭王後悔讓孟嚐君出來，尋找他，已經離開了，立即派人乘坐快速車馬追趕他。孟嚐君到了關口，關口法令規定雞叫時才能讓旅客出入，孟嚐君恐怕追兵趕到，有個位居末座的門客能夠模仿雞叫，他一叫，許多雞都啼叫起來，於是出示通行證出了關。出關的一頓飯的工夫，秦國追兵果然到了關口，但已經落後於孟嚐君出關的時刻，隻好回去。當初孟嚐君安排這兩個人在賓客中，賓客都感到羞恥，等到孟嚐君遭到秦國災難時，終於是這兩個人拯救了他。從此以後，賓客都佩服他們。
孟嚐君經過趙國，趙國平原君用客禮待他。趙國人聽說孟嚐君賢能，出來觀看他，都笑著說：“原以為薛公是魁梧的樣子，現在見到他，竟然是一個矮小的漢子而已。”孟嚐君聽到了，發怒。跟他同行的賓客跳下車來，連砍帶打殺死了幾百人，終於滅絕全縣的人才離開。
齊閔王內心不安，因為是他派遣孟嚐君到秦國去的。孟嚐君回國後，就用他做齊國的丞相，主持政務。
孟嚐君怨恨秦國，準備利用齊國為韓、魏兩國攻打楚國，從而跟韓、魏兩國一起進攻秦國，因而要向西周借用軍糧。蘇代替西周對孟嚐君說：“您通過齊國為韓、魏兩國攻打楚國九年，奪取了宛邑、葉邑以北的土地去加強韓、魏兩國，現在又要攻打秦國來使它們得到好處。韓、魏兩國南麵沒有來自楚國的憂慮，西麵沒有來自秦國的患難，那麽齊國就危險了。韓、魏兩國必定輕視齊國而害怕秦國，我替您感到危險。您不如讓我國跟秦國深交，而您不要攻打它，又不用借軍糧。您兵臨函穀關而不進攻它，讓我國把您的實情對秦昭王說：‘薛公一定不會打敗秦國去加強韓、魏兩國。他進攻秦國，是想要大王讓楚王割讓楚國東部的土地來給齊國，並請秦國釋放楚懷王，從而和解。’您讓我國用這個辦法方便秦國，秦國能夠不受攻擊，並且因割讓楚國東部的土地自己可免受齊軍的攻擊，秦國一定願意這樣做。楚懷王得到釋放，一定感激齊國。齊國得到楚國東部的土地而更加強大，而薛邑可以世世代代沒有憂患了。秦國不會被削弱，並且位於韓、趙、魏的西邊。韓、趙、魏必定借重齊國。”薛公說：“好。”便讓韓、魏兩國向秦國道賀，讓韓、趙、魏三國不要攻打秦國，而齊國也不向西周借用軍糧了。這時候，楚懷王抵達秦國，秦國拘留了他，因此孟嚐君一定要秦國釋放他，但秦國始終不肯釋放楚懷王。
孟嚐君擔任齊國的宰相，他的家臣魏子替孟嚐君收繳封邑的租稅，往返三次，卻沒有一次得到租稅。孟嚐君問他，他回答說：“有個賢人，我私下把收的租稅用您的名義給了他，因此沒有得到租稅。”孟嚐君生氣地斥退了魏子。過了幾年，有人在齊閔王麵前毀謗孟嚐君說：“孟嚐君將要作亂。”等到田甲劫持齊閔王，齊閔王內心懷疑孟嚐君，孟嚐君便外逃。魏子送給糧食的那個賢人聽說這件事，便上書申訴孟嚐君不會作亂，請求用生命作保證，於是在王宮門前割脖子自殺來給孟嚐君作證明。齊閔王才大吃一驚，就派人跟蹤調查，孟嚐君果然沒有反叛陰謀，便又召回孟嚐君。孟嚐君趁此借口有病，告老回薛邑去。齊閔王答應了他。
此後，秦國外逃的將領呂禮擔任了齊國的宰相，他想要難為蘇代。蘇代就對孟嚐君說：“周最對於齊國，是非常忠厚的，但齊王驅逐了他，而聽信親弗、任用呂禮作宰相的原因，是想取信秦國。如果齊國和秦國聯合，那麽親弗和呂禮就會被重用了。有了可重用的人，齊國和秦國必然輕視您。您不如趕快使軍隊北上進擊趙國，而跟秦國和魏國和好，召回周最因而忠厚之道可行，並且能挽回齊土的信譽，又能防止時局的變化。齊國要不是因為秦國，那麽天下就會歸向齊國，親弗勢必被迫逃離，那麽齊王還能跟誰來治理他的國家呢？”當時孟嚐君聽從蘇代的計謀，因而呂禮嫉妒並想加害孟嚐君。
孟嚐君恐懼起來，於是送給秦國宰相穰侯魏冉一封信說：“我聽說秦國想要由呂禮來結交齊國，但齊國是天下的強國，您一定會被輕視了。如果齊國和秦國互相聯合去對付韓、趙、魏三國，那麽呂禮一定會兼任齊、秦兩國的宰相了，這是您促使齊國提高了呂禮的地位。如果齊國避免了天下的軍事進攻，呂禮對您的仇恨必然加深了。您不如勸說秦王攻打齊國。齊國失敗了，我會請求把所得到的土地封賞給您。齊國失敗了，秦國害怕魏國的強大，秦國必然重用您去結交魏國。魏國受到齊國的挫傷，又害怕秦國，魏國一定會重用您來結交秦國。這樣，您靠打敗齊國建立了功勞，又倚仗魏國而受到重用；這樣，您打敗了齊國必然受到封賞，秦、晉兩國就都器重您。如果齊國不會失敗，呂禮再受重用，您一定非常難堪。”於是穰侯建議秦昭王進攻齊國，因而呂禮逃跑了。
後來齊閔王滅掉了宋國，更加驕傲，想清除孟嚐君。孟嚐君害怕了，就前往魏國。魏昭王用他作宰相，西邊跟秦、趙兩國聯合，又跟燕國一起打敗齊國。齊閔王逃亡到莒邑，終於死在那裏。齊襄王繼位，而孟嚐君在各國中持中立態度，不歸屬於誰。齊襄王剛剛繼位的時候，害怕孟嚐君，就跟他結交友好，重新親近薛公。田文死後，諡號稱為孟嚐君。他的幾個兒子爭著繼位，而齊國和魏國共同滅掉了薛邑。孟嚐君斷絕了繼承者，沒有後代。
當初，馮諼聽說孟嚐君愛好賓客，穿著草鞋來見他。孟嚐君說：“先生遠道辱臨，有什麽指教我呢？”馮諼說：“我聽說您愛好士人，而我因為貧困，所以托身給您。”孟嚐君把他安頓在下等客所住的傳舍十天後，孟嚐君問傳舍的舍長說：“客人做了些什麽？”舍長回答說：“馮先生很貧窮，不過有把劍罷了，又用草繩纏著劍把。他彈著那劍吟唱道：‘長劍回去吧，吃飯沒有魚。’”於是孟嚐君讓他遷移到中等客所住的幸舍，吃飯有魚了。五天後，孟嚐君又問舍長。舍長回答說：“客人又彈著劍唱道：‘長劍回去吧，出入沒有車子。’”孟嚐君讓他遷移到上等客所住的代舍，出入乘坐車子了。五天後，孟嚐君又問舍長。舍長回答說：“先生又常常彈著劍唱道：‘長劍回去吧，無法養家。’”孟嚐君不高興。
過了一整年，馮諼沒有說什麽。孟嚐君這時候擔任齊國的宰相，在薛邑受封一萬戶。他的食客有三千人，封邑的收入不夠用來供養食客，便派人到薛邑放債。一年多了，卻收不回債款，借款的大多不能還給他利息，食客的供養將會不足。孟嚐君憂慮這件事，問左右的人：“什麽人可以派遣到薛邑收回債款？”傳舍的舍長說：“住在代舍的客人馮先生的形狀相貌看來能說會道，年紀大，沒有別的技能，可以讓他去收債。”孟嚐君就讓馮諼進來並告訴他說：“賓客不知道我田文不成器，但光臨我田文門下的有三千多人，因為封邑的收入不夠用來供養賓客，所以在薛邑放出有息債款。薛邑年成不好，百姓普遍不能還我利息。如今賓客的供養恐怕不足，希望先生去向他們索取利息。”馮諼說：“好吧。”馮諼辭別孟嚐君出發了，他一到薛邑，就號召凡借了孟嚐君錢的都來集會，收到利息錢十萬。他就多釀些酒，買了肥牛，號召凡借錢的，能還利息的都來，不能還利息的也來，都帶著借錢的契約來驗證。大家一齊為此集會，當天宰牛買酒。酒正喝得酣暢的時候，他拿著契約到大家麵前驗證，能還利息的，跟他們約定期限；貧窮不能還利息的，把他們的契約拿來燒掉。馮諼說：“孟嚐君之所以放債，是因為沒有錢的百姓能借此從事他們的事情；之所以索取利息，是因為自己無法供養食客。現在富足的給約定期限，貧窮的燒掉契約給廢除債務。各位先生請盡情吃喝。有這樣的主人，難道可以辜負他嗎？”在座的人都起立，拜了兩拜。
孟嚐君聽說馮諼燒掉契約，一氣之下派遣使者去召回馮諼。馮諼一到，孟嚐君說：“我田文有食客三千人，所以才在薛邑放債。我的食邑收入少，而且百姓還多數不能按時還我利息，食客的供養恐怕不夠，所以才請先生去向他們收取。我聽說先生得到利息錢之後，就用來準備了很多牛肉酒食，然後燒掉契約，為什麽？”馮諼說：“是這樣。如果不準備很多牛肉酒食，他們就不可能都來集會，我就無法知道他們哪些人有餘哪些人不足。有餘的，給他們約定期限。不足的，即使坐守著向他們追討十年，也隻能利息越欠越多，追討得急，他們就會用逃跑來自我廢除債務。如果追討得急，他們終究無法償還，上麵就會認為您貪圖財利不愛護士人和百姓，下麵就會有背叛和抵抗人君的罪名，這不是勉勵士人和百姓、顯揚您的名聲的辦法。燒掉沒用的圖有虛名的債券，廢除不可能得到的圖有虛名的賬目，使薛邑的百姓親附您，同時顯揚您的好名聲，您還有什麽懷疑的呢？”孟嚐君於是拍著手感謝他。
齊閔王由於秦、楚兩國的毀謗而迷惑了，認為孟嚐君的名聲超過了他的君主並且獨攬齊國的政權，於是罷免了孟嚐君。眾食客見到孟嚐君被罷免，都離開了他。馮諼說：“借給我一輛可以進入秦國的車子，我一定使您在齊國受到重視，而且食邑更加廣大，行嗎？”孟嚐君就準備車子和禮物，派他出使秦國。馮諼就往西遊說秦昭王道：“天下的說客駕著車馬西行來到秦國的，沒有誰不想加強秦國而削弱齊國；駕著車馬東行往齊國的，沒有誰不想加強齊國而削弱秦國。這是兩個難分雌雄的國家，勢必不可能並立為雄，稱雄的就能得天下了。”秦昭王跪著問他說：“用什麽辦法使秦國不敗而可以稱雄呢？”馮諼說：“大王也知道齊國罷免孟嚐君的事了嗎？”秦昭王說：“聽說了。”馮諼說：“使齊國受到天下重視的是孟嚐君。如今齊閔王由於聽信讒言而罷免了他，他內心怨恨，必然背叛齊國。如果他背叛齊國，來到秦國，那麽他會把齊國的實情以及人際關係的內幕，全部端出來給秦國，那麽齊國的領土就可以得到，難道隻是稱雄嗎！您趕快派人帶著禮物偷偷地迎接孟嚐君，不可以錯過時機呀。如果齊國覺悟了，重新任用孟嚐君，那麽雌雄屬於誰是不能預料的了。”秦昭王非常高興，便派遣十輛車子載著百鎰黃金去迎接孟嚐君。馮諼辭別秦昭王先走了，到了齊國，勸說齊閔王道：“天下的說客駕著車馬東行來到齊國的，沒有誰不是想加強齊國而削弱秦國的；駕著車馬西行往秦國的，沒有誰不是想加強秦國而削弱齊國的。秦國和齊國是雌雄難分的國家，如果秦國加強了那麽齊國就削弱了，這樣勢必不能並列稱雄。現在我私下聽到秦國派遣使者用十輛車載著百鎰黃金迎接孟嚐君。孟嚐君不西行那也就罷了，如果他西行去擔任秦國的宰相，那麽天下就會歸屬秦國，秦國成為強者，而齊國就會成為弱者，齊國成為弱者那麽臨淄和即墨就危險了。大王為什麽不在秦國使者還沒到來以前，重新使用孟嚐君，並多給他采邑來向他表示歉意？如果您能這樣做，孟嚐君一定會高興地接受。秦國雖然是個強國，但是難道可以聘請人家的宰相並迎接他嗎？隻要挫敗秦國的陰謀，就能斷絕秦國稱霸逞強的策略。”齊閔王說：“好吧。”便派人到邊境伺候秦國的使者。秦國使者的車馬正好進入齊國境內，齊閔王的使者掉頭飛快報告齊閔王，齊閔王召回孟嚐君並恢複他的宰相職位，然後給他原來封邑的土地，又增加一千戶給他。秦國的使者聽說孟嚐君重新擔任齊國的宰相，掉轉車馬就離開了。
自從齊閔王因聽信讒言而罷免孟嚐君以後，眾食客都離開了。後來齊閔王召回孟嚐君並恢複他的宰相職位，馮諼迎接他。還沒到達國都，孟嚐君長歎說：“我田文一直愛好賓客，對待賓客沒有半點差錯，食客有三千多人，是先生所知道的。賓客看見我田文一旦被罷免，都背棄我田文而離開了，沒有誰回頭看我田文的。如今依賴先生得以恢複我的職位，客賓又有什麽麵目再來見我田文呢？如有又來見我田文的，我一定往他臉上吐口水，重重地侮辱他。”馮諼駐馬下車跪拜，孟嚐君下車扶起他，說：“先生是替賓客道歉嗎？”馮諼說：“不是替賓客道歉，是因為您的話錯了。事物有必然的歸宿，人情有固然的傾向，您知道其中的道理嗎？”孟嚐君說：“我不知道您說的是什麽。”馮諼說：“有生命的東西必然有死亡的時候，這就是事物有必然的歸宿；富貴的人有很多門客，貧賤的人很少有朋友，這就是人情有固然的傾向。您難道沒有見到那些趕集的人嗎？天一亮，側身奪門而入；日暮以後，經過市井的人甩著胳膊，卻不回頭看一眼。他們不是愛好早上而厭惡傍晚，而是所希望的物品在那裏已經沒有了。現在您失去職位，賓客都離開了，不值得因此埋怨他們以致徒然斷絕賓客的門路。希望您照往常一樣對待他們。”孟嚐君拜了兩拜說：“我恭敬地遵從指教了。聽到先生的這席話，豈敢不接受教益呢？”
太史公說：我曾經到過薛邑，那裏的風俗民間大都有很多殘暴梟雄的青少年，跟鄒國和魯國大不一樣。我問了其中的原因，人們說：“孟嚐君招徠天下的力士俠客，奸邪的人乘機來到薛邑中的大概有六萬多家了。”世上傳聞孟嚐君以愛好賓客而沾沾自喜，名不虛傳呀。
當初，田嬰有兒子四十多人，他的貧賤小妾有個兒子名叫田文，田文在五月五日出生。田嬰告訴田文的母親說：“不要養育他。”田文的母親偷偷地養活了他。等到他長大了，田文的母親通過兄弟向田嬰引見自己的兒子田文。田嬰責怪田文的母親說：“我讓你拋棄這個兒子，你卻膽敢養活他，是什麽緣故？”田文叩頭，接著說：“你之所以不願養育五月五日出生的兒子的原因是什麽？”田嬰說：“五月五日出生的兒子，會長得跟門戶一樣高，將對他的父母親不利。”田文說：“人生是受命於上天呢，還是受命於門戶呢？”田嬰默不作聲。田文說：“如果是受命於上天，你憂慮什麽呢？如果是受命於門戶，那麽加高那個門戶就是了，誰能達到那樣的高度呢？”田嬰說：“你住口。”
很久以後，田文趁便問他父親田嬰說：“兒子的兒子叫什麽？”田嬰說：“叫孫子。”田文接著問：“孫子的孫子叫什麽？”田嬰說：“叫玄孫。”田文又問：“玄孫的孫子叫什麽？”田嬰說：“我不知道。”田文說：“您在齊國做宰相掌權，到現在經曆三代君王了，齊國沒有擴大，而您自己家裏財富累積成千上萬金，門下卻看不到一個賢能的人。我聽說：‘將帥家門一定出將帥，宰相家門一定出宰相。’如今您的姬妾身著綢緞，而士人穿不上粗布衣服；您的奴仆侍妾有多餘的糧食和魚肉，而士人連粗劣的飯食也吃不飽。現在您還廣加積累收藏，想把財產遺留給您所不知道的什麽人，卻忘掉國家的事業一天一天地被損害，我田文私下感到奇怪。”這時候田嬰才器重田文，讓他主持家事，接待賓客。賓客一天一天地增多，田文的名聲傳揚各國。各國都派人請求薛公田嬰把田文立為太子，田嬰答應了他們。田嬰去世後，諡號稱為靖郭君。田文果然在薛邑接替君位，這就是孟嚐君。
孟嚐君在薛邑，招徠各國賓客和有罪逃跑的人，他們都來歸附孟嚐君。孟嚐君為他們安家立業優待他們，因此攬盡天下的士人。食客有幾千人，不論貴賤一律跟田文平等相待。孟嚐君接待賓客座談時，屏風後麵經常有隨從秘書，負責記錄孟嚐君跟賓客的談話，詢問親屬的生活情況。賓客離開的時候，孟嚐君已經派遣使者去慰問並贈送財物給他們的親屬。孟嚐君曾經招待客人吃夜餐，有一人遮住了燈光。另一客人發怒，以為飯菜不一樣，中止吃飯，告辭離開。孟嚐君起身，自己端著自己的飯菜跟他比較。客人慚愧，自己割脖子死了。士人因此大多歸附孟嚐君。孟嚐君對門客無所選擇，都很好地對待他們。人人各自認為孟嚐君親近自己。
秦昭王聽說孟嚐君賢能，就先派涇陽君到齊國作人質，來要求會見孟嚐君。孟嚐君將要去秦國，賓客沒有誰想讓他走，勸阻他，他不聽從。蘇代對他說：“今天早上我從外邊來，見到木偶人跟土偶人一起交談。木偶人說：‘天下雨的話，你將會毀壞了。’土偶人說：‘我從泥土裏產生，毀壞了就回歸泥土。如果天下雨，把你飄流走，不知停留在什麽地方。’現在的秦國是如狼似虎的國家，而您卻要前往，如果不能回來，您能不被土偶人所譏笑嗎？”孟嚐君才作罷。
齊閔王二十五年，又終於派孟嚐君去秦國，秦昭王就要用孟嚐君作秦國的丞相。有人勸說秦昭王道：“孟嚐君有才能，而且又是齊國的王族，如今若做了秦國的丞相，一定是先考慮齊國然後才考慮秦國，秦國也就危險了。”這時候秦昭王才作罷，並囚禁孟嚐君，企圖要殺死他。孟嚐君派人冒昧要求秦昭王的愛妾請求解脫。齊昭王的愛妾說：“我希望得到您的白狐皮衣。”這時孟嚐君有一件白狐皮衣，價值千金，天下無雙，到了秦國後把它獻給秦昭王，再沒有另外一件白狐皮衣了。孟嚐君為此而憂慮，問遍門客，沒有誰能奉告。最末位有個能像狗一樣善於偷東西的人，他說：“我能夠得到白狐皮衣。”便在夜裏裝成一隻狗，潛入秦國王宮的倉庫裏，竊取所獻的白狐皮衣回來，把它獻給秦昭王的愛妾。愛妾替他向秦昭王求情，秦昭王便釋放孟嚐君。孟嚐君能夠出來，立即飛馳離開，更改通行證，為了出關而改變姓名。半夜到了函穀關。秦昭王後悔讓孟嚐君出來，尋找他，已經離開了，立即派人乘坐快速車馬追趕他。孟嚐君到了關口，關口法令規定雞叫時才能讓旅客出入，孟嚐君恐怕追兵趕到，有個位居末座的門客能夠模仿雞叫，他一叫，許多雞都啼叫起來，於是出示通行證出了關。出關的一頓飯的工夫，秦國追兵果然到了關口，但已經落後於孟嚐君出關的時刻，隻好回去。當初孟嚐君安排這兩個人在賓客中，賓客都感到羞恥，等到孟嚐君遭到秦國災難時，終於是這兩個人拯救了他。從此以後，賓客都佩服他們。
孟嚐君經過趙國，趙國平原君用客禮待他。趙國人聽說孟嚐君賢能，出來觀看他，都笑著說：“原以為薛公是魁梧的樣子，現在見到他，竟然是一個矮小的漢子而已。”孟嚐君聽到了，發怒。跟他同行的賓客跳下車來，連砍帶打殺死了幾百人，終於滅絕全縣的人才離開。
齊閔王內心不安，因為是他派遣孟嚐君到秦國去的。孟嚐君回國後，就用他做齊國的丞相，主持政務。
孟嚐君怨恨秦國，準備利用齊國為韓、魏兩國攻打楚國，從而跟韓、魏兩國一起進攻秦國，因而要向西周借用軍糧。蘇代替西周對孟嚐君說：“您通過齊國為韓、魏兩國攻打楚國九年，奪取了宛邑、葉邑以北的土地去加強韓、魏兩國，現在又要攻打秦國來使它們得到好處。韓、魏兩國南麵沒有來自楚國的憂慮，西麵沒有來自秦國的患難，那麽齊國就危險了。韓、魏兩國必定輕視齊國而害怕秦國，我替您感到危險。您不如讓我國跟秦國深交，而您不要攻打它，又不用借軍糧。您兵臨函穀關而不進攻它，讓我國把您的實情對秦昭王說：‘薛公一定不會打敗秦國去加強韓、魏兩國。他進攻秦國，是想要大王讓楚王割讓楚國東部的土地來給齊國，並請秦國釋放楚懷王，從而和解。’您讓我國用這個辦法方便秦國，秦國能夠不受攻擊，並且因割讓楚國東部的土地自己可免受齊軍的攻擊，秦國一定願意這樣做。楚懷王得到釋放，一定感激齊國。齊國得到楚國東部的土地而更加強大，而薛邑可以世世代代沒有憂患了。秦國不會被削弱，並且位於韓、趙、魏的西邊。韓、趙、魏必定借重齊國。”薛公說：“好。”便讓韓、魏兩國向秦國道賀，讓韓、趙、魏三國不要攻打秦國，而齊國也不向西周借用軍糧了。這時候，楚懷王抵達秦國，秦國拘留了他，因此孟嚐君一定要秦國釋放他，但秦國始終不肯釋放楚懷王。
孟嚐君擔任齊國的宰相，他的家臣魏子替孟嚐君收繳封邑的租稅，往返三次，卻沒有一次得到租稅。孟嚐君問他，他回答說：“有個賢人，我私下把收的租稅用您的名義給了他，因此沒有得到租稅。”孟嚐君生氣地斥退了魏子。過了幾年，有人在齊閔王麵前毀謗孟嚐君說：“孟嚐君將要作亂。”等到田甲劫持齊閔王，齊閔王內心懷疑孟嚐君，孟嚐君便外逃。魏子送給糧食的那個賢人聽說這件事，便上書申訴孟嚐君不會作亂，請求用生命作保證，於是在王宮門前割脖子自殺來給孟嚐君作證明。齊閔王才大吃一驚，就派人跟蹤調查，孟嚐君果然沒有反叛陰謀，便又召回孟嚐君。孟嚐君趁此借口有病，告老回薛邑去。齊閔王答應了他。
此後，秦國外逃的將領呂禮擔任了齊國的宰相，他想要難為蘇代。蘇代就對孟嚐君說：“周最對於齊國，是非常忠厚的，但齊王驅逐了他，而聽信親弗、任用呂禮作宰相的原因，是想取信秦國。如果齊國和秦國聯合，那麽親弗和呂禮就會被重用了。有了可重用的人，齊國和秦國必然輕視您。您不如趕快使軍隊北上進擊趙國，而跟秦國和魏國和好，召回周最因而忠厚之道可行，並且能挽回齊土的信譽，又能防止時局的變化。齊國要不是因為秦國，那麽天下就會歸向齊國，親弗勢必被迫逃離，那麽齊王還能跟誰來治理他的國家呢？”當時孟嚐君聽從蘇代的計謀，因而呂禮嫉妒並想加害孟嚐君。
孟嚐君恐懼起來，於是送給秦國宰相穰侯魏冉一封信說：“我聽說秦國想要由呂禮來結交齊國，但齊國是天下的強國，您一定會被輕視了。如果齊國和秦國互相聯合去對付韓、趙、魏三國，那麽呂禮一定會兼任齊、秦兩國的宰相了，這是您促使齊國提高了呂禮的地位。如果齊國避免了天下的軍事進攻，呂禮對您的仇恨必然加深了。您不如勸說秦王攻打齊國。齊國失敗了，我會請求把所得到的土地封賞給您。齊國失敗了，秦國害怕魏國的強大，秦國必然重用您去結交魏國。魏國受到齊國的挫傷，又害怕秦國，魏國一定會重用您來結交秦國。這樣，您靠打敗齊國建立了功勞，又倚仗魏國而受到重用；這樣，您打敗了齊國必然受到封賞，秦、晉兩國就都器重您。如果齊國不會失敗，呂禮再受重用，您一定非常難堪。”於是穰侯建議秦昭王進攻齊國，因而呂禮逃跑了。
後來齊閔王滅掉了宋國，更加驕傲，想清除孟嚐君。孟嚐君害怕了，就前往魏國。魏昭王用他作宰相，西邊跟秦、趙兩國聯合，又跟燕國一起打敗齊國。齊閔王逃亡到莒邑，終於死在那裏。齊襄王繼位，而孟嚐君在各國中持中立態度，不歸屬於誰。齊襄王剛剛繼位的時候，害怕孟嚐君，就跟他結交友好，重新親近薛公。田文死後，諡號稱為孟嚐君。他的幾個兒子爭著繼位，而齊國和魏國共同滅掉了薛邑。孟嚐君斷絕了繼承者，沒有後代。
當初，馮諼聽說孟嚐君愛好賓客，穿著草鞋來見他。孟嚐君說：“先生遠道辱臨，有什麽指教我呢？”馮諼說：“我聽說您愛好士人，而我因為貧困，所以托身給您。”孟嚐君把他安頓在下等客所住的傳舍十天後，孟嚐君問傳舍的舍長說：“客人做了些什麽？”舍長回答說：“馮先生很貧窮，不過有把劍罷了，又用草繩纏著劍把。他彈著那劍吟唱道：‘長劍回去吧，吃飯沒有魚。’”於是孟嚐君讓他遷移到中等客所住的幸舍，吃飯有魚了。五天後，孟嚐君又問舍長。舍長回答說：“客人又彈著劍唱道：‘長劍回去吧，出入沒有車子。’”孟嚐君讓他遷移到上等客所住的代舍，出入乘坐車子了。五天後，孟嚐君又問舍長。舍長回答說：“先生又常常彈著劍唱道：‘長劍回去吧，無法養家。’”孟嚐君不高興。
過了一整年，馮諼沒有說什麽。孟嚐君這時候擔任齊國的宰相，在薛邑受封一萬戶。他的食客有三千人，封邑的收入不夠用來供養食客，便派人到薛邑放債。一年多了，卻收不回債款，借款的大多不能還給他利息，食客的供養將會不足。孟嚐君憂慮這件事，問左右的人：“什麽人可以派遣到薛邑收回債款？”傳舍的舍長說：“住在代舍的客人馮先生的形狀相貌看來能說會道，年紀大，沒有別的技能，可以讓他去收債。”孟嚐君就讓馮諼進來並告訴他說：“賓客不知道我田文不成器，但光臨我田文門下的有三千多人，因為封邑的收入不夠用來供養賓客，所以在薛邑放出有息債款。薛邑年成不好，百姓普遍不能還我利息。如今賓客的供養恐怕不足，希望先生去向他們索取利息。”馮諼說：“好吧。”馮諼辭別孟嚐君出發了，他一到薛邑，就號召凡借了孟嚐君錢的都來集會，收到利息錢十萬。他就多釀些酒，買了肥牛，號召凡借錢的，能還利息的都來，不能還利息的也來，都帶著借錢的契約來驗證。大家一齊為此集會，當天宰牛買酒。酒正喝得酣暢的時候，他拿著契約到大家麵前驗證，能還利息的，跟他們約定期限；貧窮不能還利息的，把他們的契約拿來燒掉。馮諼說：“孟嚐君之所以放債，是因為沒有錢的百姓能借此從事他們的事情；之所以索取利息，是因為自己無法供養食客。現在富足的給約定期限，貧窮的燒掉契約給廢除債務。各位先生請盡情吃喝。有這樣的主人，難道可以辜負他嗎？”在座的人都起立，拜了兩拜。
孟嚐君聽說馮諼燒掉契約，一氣之下派遣使者去召回馮諼。馮諼一到，孟嚐君說：“我田文有食客三千人，所以才在薛邑放債。我的食邑收入少，而且百姓還多數不能按時還我利息，食客的供養恐怕不夠，所以才請先生去向他們收取。我聽說先生得到利息錢之後，就用來準備了很多牛肉酒食，然後燒掉契約，為什麽？”馮諼說：“是這樣。如果不準備很多牛肉酒食，他們就不可能都來集會，我就無法知道他們哪些人有餘哪些人不足。有餘的，給他們約定期限。不足的，即使坐守著向他們追討十年，也隻能利息越欠越多，追討得急，他們就會用逃跑來自我廢除債務。如果追討得急，他們終究無法償還，上麵就會認為您貪圖財利不愛護士人和百姓，下麵就會有背叛和抵抗人君的罪名，這不是勉勵士人和百姓、顯揚您的名聲的辦法。燒掉沒用的圖有虛名的債券，廢除不可能得到的圖有虛名的賬目，使薛邑的百姓親附您，同時顯揚您的好名聲，您還有什麽懷疑的呢？”孟嚐君於是拍著手感謝他。
齊閔王由於秦、楚兩國的毀謗而迷惑了，認為孟嚐君的名聲超過了他的君主並且獨攬齊國的政權，於是罷免了孟嚐君。眾食客見到孟嚐君被罷免，都離開了他。馮諼說：“借給我一輛可以進入秦國的車子，我一定使您在齊國受到重視，而且食邑更加廣大，行嗎？”孟嚐君就準備車子和禮物，派他出使秦國。馮諼就往西遊說秦昭王道：“天下的說客駕著車馬西行來到秦國的，沒有誰不想加強秦國而削弱齊國；駕著車馬東行往齊國的，沒有誰不想加強齊國而削弱秦國。這是兩個難分雌雄的國家，勢必不可能並立為雄，稱雄的就能得天下了。”秦昭王跪著問他說：“用什麽辦法使秦國不敗而可以稱雄呢？”馮諼說：“大王也知道齊國罷免孟嚐君的事了嗎？”秦昭王說：“聽說了。”馮諼說：“使齊國受到天下重視的是孟嚐君。如今齊閔王由於聽信讒言而罷免了他，他內心怨恨，必然背叛齊國。如果他背叛齊國，來到秦國，那麽他會把齊國的實情以及人際關係的內幕，全部端出來給秦國，那麽齊國的領土就可以得到，難道隻是稱雄嗎！您趕快派人帶著禮物偷偷地迎接孟嚐君，不可以錯過時機呀。如果齊國覺悟了，重新任用孟嚐君，那麽雌雄屬於誰是不能預料的了。”秦昭王非常高興，便派遣十輛車子載著百鎰黃金去迎接孟嚐君。馮諼辭別秦昭王先走了，到了齊國，勸說齊閔王道：“天下的說客駕著車馬東行來到齊國的，沒有誰不是想加強齊國而削弱秦國的；駕著車馬西行往秦國的，沒有誰不是想加強秦國而削弱齊國的。秦國和齊國是雌雄難分的國家，如果秦國加強了那麽齊國就削弱了，這樣勢必不能並列稱雄。現在我私下聽到秦國派遣使者用十輛車載著百鎰黃金迎接孟嚐君。孟嚐君不西行那也就罷了，如果他西行去擔任秦國的宰相，那麽天下就會歸屬秦國，秦國成為強者，而齊國就會成為弱者，齊國成為弱者那麽臨淄和即墨就危險了。大王為什麽不在秦國使者還沒到來以前，重新使用孟嚐君，並多給他采邑來向他表示歉意？如果您能這樣做，孟嚐君一定會高興地接受。秦國雖然是個強國，但是難道可以聘請人家的宰相並迎接他嗎？隻要挫敗秦國的陰謀，就能斷絕秦國稱霸逞強的策略。”齊閔王說：“好吧。”便派人到邊境伺候秦國的使者。秦國使者的車馬正好進入齊國境內，齊閔王的使者掉頭飛快報告齊閔王，齊閔王召回孟嚐君並恢複他的宰相職位，然後給他原來封邑的土地，又增加一千戶給他。秦國的使者聽說孟嚐君重新擔任齊國的宰相，掉轉車馬就離開了。
自從齊閔王因聽信讒言而罷免孟嚐君以後，眾食客都離開了。後來齊閔王召回孟嚐君並恢複他的宰相職位，馮諼迎接他。還沒到達國都，孟嚐君長歎說：“我田文一直愛好賓客，對待賓客沒有半點差錯，食客有三千多人，是先生所知道的。賓客看見我田文一旦被罷免，都背棄我田文而離開了，沒有誰回頭看我田文的。如今依賴先生得以恢複我的職位，客賓又有什麽麵目再來見我田文呢？如有又來見我田文的，我一定往他臉上吐口水，重重地侮辱他。”馮諼駐馬下車跪拜，孟嚐君下車扶起他，說：“先生是替賓客道歉嗎？”馮諼說：“不是替賓客道歉，是因為您的話錯了。事物有必然的歸宿，人情有固然的傾向，您知道其中的道理嗎？”孟嚐君說：“我不知道您說的是什麽。”馮諼說：“有生命的東西必然有死亡的時候，這就是事物有必然的歸宿；富貴的人有很多門客，貧賤的人很少有朋友，這就是人情有固然的傾向。您難道沒有見到那些趕集的人嗎？天一亮，側身奪門而入；日暮以後，經過市井的人甩著胳膊，卻不回頭看一眼。他們不是愛好早上而厭惡傍晚，而是所希望的物品在那裏已經沒有了。現在您失去職位，賓客都離開了，不值得因此埋怨他們以致徒然斷絕賓客的門路。希望您照往常一樣對待他們。”孟嚐君拜了兩拜說：“我恭敬地遵從指教了。聽到先生的這席話，豈敢不接受教益呢？”
太史公說：我曾經到過薛邑，那裏的風俗民間大都有很多殘暴梟雄的青少年，跟鄒國和魯國大不一樣。我問了其中的原因，人們說：“孟嚐君招徠天下的力士俠客，奸邪的人乘機來到薛邑中的大概有六萬多家了。”世上傳聞孟嚐君以愛好賓客而沾沾自喜，名不虛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