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信道,“那屬下這就告訴君太師去?”


    “急什麽。”沈序將他喊住,不緊不慢的從他剛才所練的字裏挑出一張最滿意的,“拿去,到城內找家好點的鋪子裝裱一下,裝裱之後帶回來給本官,然後再去回報君太師。”


    “這可需要不少時辰。”


    他輕笑,“反正時辰還早。告訴店家慢慢裝,裝精細了。”


    當夜晚膳時,李巽和漪漣如約前來蓬萊殿,佳肴擺滿圓桌。


    君瓏用膳向來喜歡自己獨一份,因此少用圓桌。可李巽已然是王爺,盡管這位王爺剛回宮無權無勢,又是他一手捧上位,但畢竟是皇家正統血脈,是個有正經封號的主子,讓他屈居客位顯然於理不合。套句沈序的話,圓滑處事、八麵周旋是為官者最厲害的本事。與其權衡誰該坐主位,不如折中,一張圓桌了事。


    席間氣氛勉強可用‘相談愉悅’一說。


    “今日去城中遊玩可有新鮮?”君瓏問二人。


    漪漣百無聊賴的挑撥碗裏裝飾用的花葉,“護衛寸步不離,你問他們去。”


    君瓏低笑道,“落中城不太安分,叔是為你好。”


    有能力在落中城挑事的人不多,李巽察事敏銳,“太師是指蘇家?自蘇樓被封後未見有動靜。”他順勢一探,“我倒是聽皇兄說了幾句,太師近日來不愛出門,連騎射都選在宮內的馬場,可是另有用意?”


    “王爺多慮了。”君瓏回答的毫不猶豫,“不過是礙於外頭流言,謹慎為上罷了。”


    話語隨意,波瀾不驚,李巽不得不承認君瓏的段數。為著近日事出反常,他始終留著心眼,恰巧洞悉君瓏在瞬間所透露出的一絲異樣眼色。細想來,前話後話也不是完美的天衣無縫。直覺告訴他,君瓏別有用意!是好是壞尚不能斷言,主要是有個詭異的蘇家混淆視聽。


    “行宮加上落中城統共就這點地,侄女要是玩膩了,叔讓人送你回陸華莊?”君瓏話鋒忽轉,重提此事。


    漪漣抬眼看他,黑瞳落入一雙笑眸,神情複雜而迷離,不禁引她記起落香樓的話。她一直在想,一直又沒來得及問,君瓏究竟在怕什麽?不知怎麽回事,近些日子一對上他的眼睛就不會說話了,像是魔怔。


    她正愁著該怎麽回答,突然一聲銅鑼驚鳴,直嗖嗖刺入耳朵。三人皆是一愣,茫然互看,沒等問問情況,幾下巨大的‘叮鈴哐啷’接踵而來,好比晴天霹靂硬生生砸進了蓬萊殿,然後緊跟著一通‘咚鏘咚鏘融咚鏘——咿爾咿爾呀嘿——呀——!!!’


    怪音震天響,紅紅火火,恍恍惚惚,餘聲幽幽繞梁三日不去。


    漪漣明顯看見君瓏的額角一跳,沒好氣的低吼,“外頭鬼喊什麽?!”


    站在門口待命的侍從也被驚天地泣鬼神的動靜砸蒙了,狠拍了兩下腦門,屁顛屁顛跑進來,“回太師,聲音並非來自蓬萊殿,好像……好像是從皇上所居的乾坤宮傳來的。”


    乾坤宮與蓬萊殿距離很近,每每來行宮,永隆帝總喜歡與君瓏挨著住。此舉羨煞百官,卻讓君瓏鬱悶不已。尤其是唐非在時,荒唐花樣層出不窮,常有各種稀奇古怪的鬼哭狼嚎煩的君瓏摔碗掀桌。


    霽月堂也能聽見,半夜三更萬籟俱靜時乍然有人扯一脖子哭腔,吼一段花鼓戲,高高低低,沒一個音準。有時唱上半段,他自個兒安靜了,被嚇醒的一撥人一夜無眠。


    不消半月,已讓李巽身心俱疲,按著額角,“派人去問候一聲,順道看看皇兄在做什麽。”


    侍從還暈得懵懵懂懂,“……是。”


    不到一刻鍾,另一人腳步匆匆奔進蓬萊殿,看打扮不是侍從一流,君瓏一眼就認出是沈序身邊的親信,“沈中丞有事?”


    親信道,“君太師,沈大人讓我來回稟一聲,皇上與祁王偷偷找了城內番邦雜耍團進宮表演。此時……”此時乾坤宮的魔音正自得其樂的飄飄蕩蕩,不說也罷。


    本以為皇帝的荒唐之舉已不稀奇,君瓏聽完突然臉色大變,怒極砸了茶盞,“蠢貨!”


    描金茶盞被砸了粉碎,在戲團的嘈雜聲中似乎掀不起多大波瀾,但君瓏的神色是冷冽的,起身甩袖直朝乾坤宮衝去,“馬上讓禁衛軍把那些三教九流趕出去!”說完已不見人影。


    屋裏驀然隻剩兩人。


    漪漣眨了眨眼,“一個雜耍班子而已,至於這麽生氣?”


    李巽頭疼,“至於。不過——”眼下一出透著異樣。


    漪漣想起來,“說起番邦雜耍團,是不是今日在落中城遇見的那群人?”


    第九十二章 乾坤賭命


    他們趕到乾坤宮,正是鑼鼓嗩呐齊聲通天的時候,常人聽一刻,三日不成眠。


    宮門處僅零零散散站了幾名禁軍,被鑼鼓在耳邊一敲,每顆眼珠子都瞪得渾渾噩噩,哪裏還有心思守崗待命。反正漪漣是不經敲,腦瓜子裏嗡嗡作響,硬是憑著毅力跟李巽上前探情況。


    同樣頂著風頭而來的還有一組奇裝異服者,應也是雜耍戲團的人。他們妝容浮誇,不分男女,三兩成組推著滿載道具的板車直徑向乾坤宮門走,一路上吹拉彈唱,風風火火,凡過路宮人皆繞道遠行,無人盤查。


    乾坤宮前方空地,李巽截住他們,“站住。行走宮廷可有通行令?”


    班子眾人停下噪音麵麵相覷,盡管乾坤宮裏依舊喧雜。


    其中一名打扮相對正常的胡須男子弓著身子上前,“參見襄王爺。小的們是奉祁王的命令進宮為皇上表演,這是通行令。”他賠笑從懷裏取出一塊木雕通行令雙手奉上,“班子裏都是番邦外族,聽不懂漢話,請王爺海涵。”


    李巽接過通行令一瞧,竟是王爺所持有最高權限的通行令。隨意容忍閑雜人入宮且不加盤查,倘若被異心人鑽了空子,或將大興江山毀於一旦。如此荒唐之人,居然坐著皇位,享受權貴,受萬民叩拜?簡直可笑!


    李巽往人群裏打量著,發現他們的戲裝都格外寬大,顏色五花八門。還有推車上一幹玩意,雜亂無章,在夜色下很容易混淆耳目,“東西不能帶進去。”


    胡須漢為難,“回王爺,這全是表演所需,您看……”


    “表演還需用刀劍?”漪漣不知道什麽時候鑽進人群裏,毫不忌諱的把其中一人的大裙擺一掀,一把用皮鞘包裹的長刀裸露在眾人視線下,“是什麽戲碼?空手接白刃,還是飛刀切蘿卜?”


    話音剛落,李巽迅速兩步上前奪住那人腰間的刀柄拉出鞘,明晃晃的刀刃霎時在夜色裏清晰駭人。他順手架上那人的脖子低喝,“私帶利器罪足斬首,誰借你們的膽子!”


    人群發出驚嚇聲紛紛退了幾步。


    “王爺息怒,您錯怪小的們了。”胡須漢喊叫著衝上來,從自己腰上抽出佩刀,“這批武器都是特製的,隻有刀柄是實鐵,刀刃是蠟鑄的。”他從刀刃上掰下一小塊放在手心,“您瞧。小的萬不敢私自帶刀進宮啊。”


    李巽仔細看了看手上的刀刃,銀漆確實是事後塗上,光澤略假,且重量比一般刀更輕。


    可他看著這隊‘群魔妖鬼’就是可疑。


    漪漣悄悄挪到他旁邊,提醒道,“沒有直接打過照麵,他們怎麽知道你是襄王?”這趟行宮避暑,單單王爺身份的就來了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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