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蠶絲的堅韌,鯉伴自然是知道的。


    “這雪蠶絲捆住妖怪,會使妖怪無法變幻。用它來對付你這種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怪物是最好不過的選擇。”小十二說。


    樹枕眼神裏滿是擔憂,可是沒有往前邁出一步。她不停地回頭看雷家二小姐,似乎催促雷家二小姐操控她的身體上前阻止。雷家二小姐的手握成拳頭。


    鯉伴奮力掙紮,可是毫無用處。他被小十二輕而易舉地捆住了雙手,接著,小十二又將他的雙腳捆住。


    鯉伴以為小十二就此罷手。


    不料小十二拍了拍手,又從懷裏掏出一大捆雪白的線,在鯉伴眼前晃了晃,說:“僅僅捆住你的雙手雙腳,我還是不放心。”


    說完,他將鯉伴渾身繞滿了雪蠶絲,將鯉伴捆得像一個蠶蛹。


    樹枕著急地說:“這也捆得太緊了吧?”


    狐仙也有些不忍心,說:“捆住手腳就夠了,何必這樣?”


    小十二塞了一團布在鯉伴嘴裏,朝蠶蛹一樣的鯉伴踢了一腳。


    鯉伴滾出了好遠。


    小十二鬆了一口氣,說:“這樣才能讓他徹底安靜,不然初九來了,他弄出什麽響動,會讓在座各位都吃不了兜著走。”


    樹枕咬了咬嘴唇,說:“他畢竟曾經是你師父,為什麽不留給他一點尊嚴?”


    小十二走到樹枕身邊,小聲說:“你還心疼他?我知道,你和初九一樣,都對太傅大人傾慕不已,願意為他置自己的生命於不顧。為了他,你寧願他忘記你,忘記他創造皮囊術之後的惶恐和痛苦。但是,為了他,初九想盡辦法讓他記起以前,初九跟你不同,她希望她愛的人記得她,而不是忘記她。我現在所做的,不都是你希望的嗎?我能為你做任何事情,就像你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一樣。”


    樹枕閉上眼睛,麵無表情地說:“我並沒有期待你為我做任何事情。”


    小十二皮笑肉不笑地說:“當初你讓他來巴陵縣城找我的時候,難道不是對我有所期待?”


    樹枕說:“我並沒對你有任何期待。你的妹妹是初九讓她消失的,你我對初九都有深仇大恨,我才讓他去找你的。”


    小十二說:“可是我在桃源附近滯留那麽多年,不隻是為了尋找我妹妹!我是在等待你的召喚!我隨時可以為你賣命!要是時光能夠倒流,我師父還是那個位極人臣的太傅大人,我可以放手,讓你跟他在一起。可是你看看現在的他,你看看,他有什麽能力保護你?”


    樹枕苦笑,說:“你別忘了,要不是你學了皮囊之術之後到處收徒,到處給人換皮削骨,弄得人人爭先恐後地使用皮囊之術,弄得場麵一發不可收拾,弄得人人憤怒,他至於陷入那種難堪的境地嗎?他至於剔去肉削去骨嗎?他至於變成現在這樣嗎?”


    小十二眼冒怒火,揮舞著手說:“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他選擇了創造皮囊之術,然後他選擇了授予我,他選擇了忘記一切!包括他命令我們不要讓他再記起以前的事情,這都是他自己決定的!他要忘記你,也是他自己決定的!”


    狐仙頗為無奈地說:“太傅大人‘轉世’之前說過,叫我們不要讓他再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們在他家樓上這麽多年,一直為他保守秘密,也是這個目的。”


    樹枕沉默了。


    雷家二小姐說:“現在給他一雙翅膀他都飛不走了,為什麽不給他留一點顏麵?”


    雷家二小姐手指一動,樹枕就走到鯉伴旁邊,將他嘴裏的布團扯掉了。


    小十二著急地說:“萬一初九現在過來,他大喊一聲,我們就糟糕了。”


    樹枕不聽他的話,伸手給鯉伴擦了擦嘴。


    小十二朝皮囊師門徒使了一個眼色。


    皮囊師門徒將蠶蛹一樣的鯉伴抬了起來,往小門走去。


    鯉伴扭頭看著狐仙,大喊:“白先生,我來這裏本是為了救明尼,昨晚你的暗器沒有殺死金剛,卻傷到了明尼的臉。臨死之前,你能否答應幫我救救明尼?”


    這次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狐仙的臉。那是一張朝氣蓬勃的臉,是一張孤傲冷峻的臉,是一張書生氣的臉。


    鯉伴心想,原來遺忘之前的我是這般模樣!


    小十二冷笑說:“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居然還想救別人。”


    狐仙說:“我們從未想過要將你置於死地,你何必說是臨死之前?”


    鯉伴大聲喊:“人死之後,投胎重生,就會忘記前世的一切。我雖未死,卻忘記一切,從頭開始,豈不是跟死了一樣?這是我臨終遺願,還望白先生成全!”


    樹枕聽到鯉伴這麽一喊,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從臉頰滾落下來。


    狐仙說:“你放心吧,我會將他治好的。”


    皮囊師門徒問小十二:“我們進哪個門?”


    小十二說:“他既然說忘記一切跟死了一樣,那就從死門進去吧,待我將他剔肉削骨之後,你們再將他抬進生門休養。這一死一生,就算是投胎轉世,重新做人了。”


    於是,皮囊師門徒將鯉伴抬進了死門。


    進門之後,鯉伴看到一個偌大的房間,房間裏有好幾個床,床是竹子編成的。每個床旁邊都有一個桌子,桌子上麵放著各種小刀和小盆。那是皮囊師門徒在學成之前用來練習的器具。


    在對著小門的牆壁上,有一幅兩人來高的畫像。鯉伴一眼就看出來,那是狐仙的畫像。畫像上的臉跟他剛剛看到的狐仙的臉一模一樣。可是轉念一想,不對,那是太傅大人的畫像,是他自己的畫像。是他創造了皮囊術,皮囊師和皮囊師門徒都將他當作祖師爺,供著的畫像自然是祖師爺畫像。


    畫像前麵有一個案桌,案桌中間有一個香爐,香爐裏有百十來根已經熄滅的香。香灰積了厚厚一層。可見這畫像常常有香火供著。


    鯉伴覺得眼前的情景簡直可笑至極。在自己的畫像旁邊,自己要被自己創造的皮囊之術剔去肉,削去骨。


    皮囊師及其門徒明明將他奉若神明,眼下卻又對他如待宰的豬。


    門徒將他扔在其中一個竹床上。


    一個看起來比其他門徒地位要高的人點燃了三根香,恭恭敬敬地朝畫像鞠了三個躬,然後將香插入香爐。


    門徒中有一人有些興奮地對旁邊的人說:“師兄上香,說明這是要剔肉削骨了!”


    旁邊的人也興奮不已,麵露喜色地說:“是啊,我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過師父剔肉削骨了!這次一定要仔細觀摩,學會其中精髓。”


    鯉伴渾身一冷。小十二這麽著急動手嗎?


    第八章 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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