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要這樣對待她?”鯉伴疼惜地看著樹枕。他萬萬沒有想到,那麽多個夜晚讓他無法安睡的花瓶女人,竟然是為了他而變成瓶中物的。


    小十二表情扭曲地笑了笑,說:“她為了你付出這麽多,你卻忘記了!還能有誰?還能有誰?你說還能有誰?”


    “初……九?”鯉伴猶豫地說。


    樹枕帶著哭腔說:“不要說了……都過去了……”


    小十二搖搖頭,走到鯉伴近前,鄙夷地說:“是的,就是初九,當年你讓她順利通過選秀入宮,又扶持她當上了皇後娘娘。”


    鯉伴記得狐仙曾經提起過,說他曾經勸太傅大人阻撓初九入宮,說她野心太大,而太傅大人不但沒有聽,還幫助她順利入宮。那時候,鯉伴還以為太傅大人是他爺爺。


    小十二說:“就是她,將樹枕活活剖開,取走了她的肉身。她說她體會不到你的愛,所以要奪走樹枕的身體,樹枕的身體上有你溫存過的記憶。”


    鯉伴愣住了。


    聽到小矮人說出賣身體的部位會喪失記憶的時候,他就想過,獲得別人的身體部位的人會不會同時獲得別人的部分記憶。看來初九也這麽想過,所以要從樹枕這裏奪取記憶。


    鯉伴明白了,失憶前的太傅大人與樹枕有著說不清的情愫,而初九對太傅大人有著很深的感情。這種感情或許是太傅大人幫助她入宮的時候產生的,也或許有其他原因。但是入了宮的秀女,又怎麽能對朝堂之上的官員青睞有加呢?或許是初九求之而不得,因此將矛頭轉向樹枕,要從樹枕這裏獲得太傅大人的愛意?不,這不叫獲得,這叫奪取,並且是以這樣怪異的方式奪取!


    如此說來,初九的身體並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樹枕的?


    眼前人樹枕的身體也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從養育了他十多年的母親那裏奪取的。


    他又想到了共同生活了十多年,視他如己出的父母親。父母親難道不知道他不是他們生的嗎?


    狐仙還是一眼就看透了鯉伴的心思,他對鯉伴說:“事到如今,也沒有必要隱瞞你了。反正待會兒我們會讓你再次忘記這些經曆。我告訴你吧,這個醫館裏的人,都曾經是你的追隨者。你創造了一個新世界,又發現這個新世界不如你想象中完美,於是放棄了你所有的一切,要忘記這一切。因此,你用削除肉和骨的方式忘記,回到了剛出生的嬰兒狀態。


    “在此之前,你已經做好了充分準備。一位友人英年早逝,將他兩歲的孩子托付於你。你沒有將那孩子留在皇城養育,卻送到離皇城數千裏的桃源養育,並為他置辦了許多房產。你在桃源聲稱這孩子就是你親生的。


    “桃源地處偏遠,消息閉塞,聽不到皇城的傳言,加上這孩子兩歲之前並無記憶,所以也一直認為太傅大人就是他親生父親。


    “我想,那時候你就有了退隱的心思吧。那時候你常跟樹枕說,你不知道做的是對還是錯。


    “這個孩子長大了,娶了媳婦,又生了娃。可是這個娃有先天不足,你讓我給他占了一卦,從卦象看,他活不過兩歲。


    “於是,你事先命令我們將忘記一切的你與那個娃交換。這樣既如了你的願,又讓娃的父母不知不覺,不會傷心。更重要的是,外人會猜測太傅大人轉世在哪裏,也會猜測太傅大人是不是隱居了,但怎麽也不會想到太傅大人竟然會成為自己的孫兒。


    “此事辦妥之後,我們回到皇城,卻發現皇後娘娘初九要將所有的皮囊師和換過皮削過骨的人斬盡殺絕。當然,她早就在這麽做了,不過在你遺忘隱藏之前,她還掩人耳目。因為太傅大人你位高權重、呼風喚雨,還因為她對你有不能告人的感情,所以她略為收斂。但是從你在皇城消失的那天起,她變得肆無忌憚,甚至癲狂。皇城裏血流成河,人人自危。東市刑場每天要砍無數的腦袋,比東市每天切開的白菜還要多。你選擇了杜門,一人置身事外,不但拋棄了樹枕,也拋棄了所有曾經追隨你、敬仰你的人。”


    鯉伴慌亂地爭辯說:“不!不!我不是這樣的人!我不會這麽做!不會的!”


    樹枕含著淚說:“我也不相信你是這種人……”


    鯉伴愧疚而又感激地看著樹枕。


    “可你當初就是這麽做的。”樹枕的淚水從臉頰滑過。


    鯉伴渾身一涼。


    狐仙補充說:“初九後來親口跟我們說,她之所以清洗皮囊師,是因為你離開皇城之前的囑托!是你,一手創造了皮囊師的世界;也是你,要將皮囊師趕盡殺絕!”


    這一句如同晴天霹靂,震得鯉伴腦袋裏一片空白,耳朵裏嗡嗡作響。


    圍繞著他的皮囊師門徒們紛紛露出怒不可遏的表情,恨不能立即上前來以手將他撕開,生吃他的肉,生喝他的血。


    樹枕抹去臉上的淚痕,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皮囊師門徒們說:“我相信太傅大人不會清洗你們的,當初他創造皮囊之術,是因為心疼失去容貌的人和渴望獲得美貌的宮中秀女。他不忍心看到雷家二小姐的母親閉門痛苦,心如死灰;他不忍心看到雷家二小姐的姐姐備受冷落,苦等到老。”


    說這些話的時候,樹枕轉身看了看一直站在她身後不遠的穿著白色長袍的女人。


    那女人的眼眶裏滿含淚水。她極力壓抑自己的情緒,從而導致手指不住地抖動。因為她的抖動,樹枕的身子不斷地做出怪異的姿勢。


    鯉伴沒有猜錯,那女人就是雷家二小姐。她的手指與樹枕的身體之間有細到幾乎看不見的雪蠶絲。


    “我想……太傅大人當年也不想這樣。”雷家二小姐顫抖著說。


    鯉伴見樹枕的身體抖動扭曲,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想要扶住她,讓她變得正常。


    小十二上前來,攔在鯉伴和樹枕中間,不讓他碰到樹枕。


    “你的身體……你不是奪取了我母親的身體嗎?怎麽還需要她來控製你?”鯉伴揪心地問。


    狐仙說:“她怎麽會奪取你母親的身體?要是想奪取的話,我們早就下手了。”


    鯉伴一怔。


    狐仙說:“我倒是勸過她很多次,叫她奪取別人的身體,可是她不讓。她說她要從初九那裏把身體奪回來,那具身體裏有和太傅大人的記憶……”


    “可是……可是我聽人說是你放的狐火,燒掉了我的家……我在火堆裏看到了那位老人做的傀儡木身……難道……難道……”


    鯉伴腦袋裏原本有條有理的推斷,此時變得混亂如麻。


    狐仙長歎一聲,說:“那火不是我放的,你說的傀儡木身,我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那天晚上做好的傀儡木身,現在就在她身上。”


    小十二臉上露出一絲冷笑,說:“別跟他耗時間了,說得再多也沒有用,反正待會兒要抹去他的記憶。”


    “火不是你放的,那是誰放的?”鯉伴大聲吼叫。他比奔跑到剛成為一片灰燼的家門前時還要憤怒。


    若是狐仙他們放的火,鯉伴更多的是自責,責怪自己對狐仙和樹枕的陰謀後知後覺,責怪自己不知不覺成為了他們的幫凶。


    而此時,他的自責少了,憤怒卻如迎風的火,燃燒得更加旺盛。


    “狸貓。”狐仙說。


    “別跟他廢話了,等初九找到這裏來就晚了!”小十二氣急敗壞地說。


    說完,小十二朝皮囊師門徒一揮手,以命令的口吻說:“上!將他變成一個肉團!”


    皮囊師門徒紛紛向鯉伴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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