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叫鑿天。”一個士卒收起弓箭,對周圍的人說,“是來查探我軍動靜的。”


    鑿空回到雨師妾的陣營,把查看到的情況報告給了帝丹朱。帝丹朱命令軍隊立即開拔,要搶在玄溟的部隊之前趕到都穆之野。一日之後,雙方的軍隊在都穆之野集結完成,就等著第二天天一亮,立刻開戰。當天晚上,雨師妾的部隊分外緊張,從部首到士卒,都還沒有擺脫上次戰敗的陰影。


    帝丹朱目睹此景,臉上的表情益發顯得堅毅。他將部首招致陣中,一一安排。


    既然箭陣已經難以抵禦敵方的第一波攻擊,所以,箭陣撤銷不用,改用了一種防禦的陣型。歧舌國的部隊攜帶重甲,做第一防禦陣形,目的是阻擋對方的箭陣。等到對方的箭勢稍弱的時候,歧舌國的防禦陣型,就改為進攻陣型。一手持盾一手持刃,衝至敵軍前陣,廝殺一陣之後,隨即後撤,將敵軍引至我軍箭陣所在。


    這樣一來,即使敵軍再起縮地之術,也會應對不及。因為敵軍的位置移動,完全為我軍掌控。


    歧舌之後,則是長臂的箭陣。等到敵軍被歧舌的部隊引入到我軍箭陣之後,長臂軍就群箭齊發,形成第二道防禦。


    與此同時,左右兩翼分別由欽錄和束亥率領部眾開進,隨身攜帶硫磺丹汞之類。到達束亥測定的地點,就以火燒之。待到霧起,則在不遠處隱蔽。左右兩翼敵軍見到霧氣,以為是地煉丹霧,不待分辨就會發起進攻。這時,敵軍左右兩翼都會因丹霧所誘,進入我方的包圍圈。左右兩翼被破之後,我軍兩翼迅速合圍中央。


    圍困一旦形成,帝丹朱將帶領白民部和危其的軍隊,從中央發起最後一波攻勢。


    此時,最棘手的縮地和丹霧均已告破,剩下的戰局就靠各位奮勇力戰了。玄溟的部隊雖然凶狠,但畢竟是北海妖孽,不擅陸戰。一入陸地章法全無,各自看來雖有勇力,但是全體觀之一盤散沙。我軍需注意以多擊寡,三人為組逐一攻之。


    帝丹朱講完上述戰略,眾人臉上皆有得色,覺得帝丹朱謀劃至詳,明日不是不可一戰。


    帝丹朱最後站起來,對諸位部首說:“此戰之重,無須丹朱明言。一旦都穆之野失手,蒼梧難保。蒼梧若破,則玄溟為君,我等皆為臣屬。我等妻女,皆在玄溟取予之列。辱身尚可,辱及妻女,各位何以自處。如不願意妻女成為玄溟妖孽的掌中玩物,明日就請力戰至死。”


    眾部首也站起身來,一起高喊:“為帝前驅,不惜死力!”一連喊了三遍。


    隨軍的一個司祭走了上來,大家都知道,這是戰前祭儀的開始。大戰前一夜,都要舉行一次,目的是求得懸澤始祖的保佑。


    司祭手裏拿著的一把若木劍,據說是始祖傳下來的,兩邊各有一個侍童,手裏高舉著旗幡,旗幡上麵有兩個女子的拓像,隻能看到婀娜的形體,但是看不到具體的麵目。木劍代表了始祖,兩個女子的拓像則代表了始祖的兩個侍妾。


    儀式開始之前,這幾樣東西一舉,就代表始祖的神魂和兩個女妾的神魂一道,已經光臨此地。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跟著代表始祖的神幡,來到空闊的地帶。那裏有五百個死士等在那裏,將被人塞進馬皮烘烤至死。


    司祭引導眾人走到空地上麵,開始念出祭詞。周圍是列好陣的士卒,陸離俞也在裏麵,不過,他身處的是女汩的侍衛隊。


    女汩心裏的想法是,明天大戰一開,無論如何都得看著這個人,不能讓他死去。她現在對傳言的態度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帝父的生死既然和這個人的生死息息相關,那就得步步看著。


    陸離俞站在女汩的一側,和女汩一樣,目光專注地盯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陸離俞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屬於雨師妾這一方,他還沒有改變自己旁觀者的心態。不過,他想脫身已經不可能了,不論是從身體,還是從心理上。


    女汩騎著馬,朝著後麵的天空看了看。昨天晚上,荒月支的女使漪渺特意向她辭行。漪渺說她已經接到三青鳥捎來的女主傳文,命她即刻返回昆侖虛。明日一戰,她是無緣目睹了,隻能祝願雨師妾部能夠全勝而歸。女汩心想:這個時候告別也好,明日一戰,凶多吉少,她也不願漪渺有什麽不測。


    道別之時,女汩突一聲長嘯,平日馴養的人頭飛鳥鳧奚出現在麵前。女汨拍了拍鳧奚的脖子,對漪渺說:“前幾日,你送我一張符圖,我無物回贈。這頭鳧奚也算心愛之物,還請女使笑納。昆侖虛離此路途遙遠,鳧奚可以作為女使的坐騎。此鳥雖然長相怪異,但是性情溫和恭順,隻要你待他如子。”


    鳧奚頗通人性,一臉的不舍。女汩又拍了拍它的脖子:“我不是不要你了。明天一戰,肯定慘烈,我恐怕照看不了你,若是落入玄溟的手中,你的性命就難保了。你還是隨著漪渺女使離開為好。”說到這裏,摸了摸鳧奚的頭,眼睛卻看著漪渺,“拜托了。”


    漪渺笑著說:“如此愛物,漪渺也不敢接受。隻是代為長宮收養幾日。”


    現在,女汩看著後麵的天空,實際上是想看看有沒有鳧奚的身影,結果什麽也沒有看到。大概雨師妾部隊一離軍營,漪渺就騎著鳧奚走了。她不擔心鳧奚會有什麽不測。漪渺每次見到鳧奚,都是讚不絕口一臉羨慕,應該會不吝善待。想到這裏,她回過頭來,全身心地準備著即將到來的惡仗。


    儀式進行到此時,就是司祭領唱祭神軍歌的時候。


    司祭聲音渾厚悠長,吟聲一起,四麵應和,天地之間,似乎都被歌聲充滿了:


    龍戰於野,泣血玄黃,為我故壘,何舍四方


    若木炳章,靈幡飛揚,壯士被甲,執戈煌煌


    司祭唱完之後,一揮手大喊開祭。五百名渾身捆綁得牢牢的死士被推了上來,其中就有老樹皮,個個都臉露倉皇。


    正當士卒一前一後,就要把死士塞進馬皮的時候,突然被帝丹朱喝住了。


    帝丹朱朗聲說道:“此死士也,亦我雨師諸部子民也,也堪一戰,何必酷虐致死。先帝之靈,宅心仁厚,豈能因此汙瀆之舉,而降福於我。”此言一出,眾人皆驚,但是懾於帝丹朱的莊重,不敢複置一詞。


    帝丹朱下令,把這些人的捆綁去掉,肅立成行,然後說道:“你們被押送到這裏,都是因為犯下了血衣之刑。本應斷手、剁足、剔目,甚至砍頭,但因此戰事,需要死士為祭。丹朱不願爾等受此酷虐,願意給爾等一個體麵的死法。明日開戰,爾等可願為敢死之士,衝在最前麵。即使因此戰死,也好過被塞進馬皮,活活烤燒至死。”


    帝丹朱的話音剛落,老樹皮就呼天搶地地高喊起來:“謝帝免了我等酷烈之刑,給了我們一個報效先靈的機會。某雖老朽殘軀,廝殺乏力,但感帝洪恩,願為頭陣,誓死沙場。”


    12


    他這一道謝,其他的死士也跟著齊喊:“感帝洪恩,願死沙場。”畢竟這一死法,死得像個人樣。於是,老樹皮一叫,他們也跟著喊了起來。


    帝丹朱點了點頭,說道:“丹朱在此,先謝謝各位了。沙場慘烈,有去無回者,十之八九。我丹朱在此立下誓言:如果各位能夠沙場生還,不僅免去以往罪過,還會另有賞賜。如果不幸戰死沙場,我丹朱必定給諸位立碑墓葬。”說到這裏,帝丹朱喊了一聲:“司祭。”


    剛才吟唱祭歌的司祭馬上跑了過來。


    帝丹朱命令道:“你把他們的姓名生辰一一記錄下來,分別寫在兩塊木簡上。一塊佩在各位項上,一塊珍藏在我的手上。他日,檢點沙場死戰之士,立碑表記,都以此簡為證。”


    帝丹朱這樣一說,死士們突然有了一種崇高的感覺。在雨師妾,非功勳之士不能立碑紀念。明天,就算他們戰死在沙場,也會被雨師妾部視作功勳之士。


    司祭拿著木簡,引導他們走到一側,準備一個個地準備記錄他們的名字、生辰。老樹皮走到司祭麵前自我推薦,要替司祭書寫。


    剛才發生的一切,司祭本來就覺得於古禮不合,隻是礙於身份不敢反對。司祭的筆本來隻能用於記錄部落大事,現在卻要替卑劣之輩記錄,實在不怎麽樂意。有人願意代勞,自然就願意順水推了過去,但此事還要帝丹朱的允許。


    司祭向帝丹朱稟報之後,帝丹朱一聲讚歎,馬上就答應了。他叫人把老樹皮領過來,然後命身邊的侍衛端來一個青銅器皿,皿裏裝滿了琥珀狀的酒液。


    “賜!”帝丹朱說。老樹皮恭恭敬敬地接過器皿,一口喝完,恭恭敬敬地還給帝丹朱。帝丹朱又親手倒滿了,然後對老樹皮說,“死士,待會兒,木簡寫完之後,我會將你的木簡挑選出來,放入這個器皿裏麵。望你生還,能夠再盡此樽。”


    老樹皮莊重地回了一個禮,然後開始記錄。他神色嚴肅,一個一個地問著,一塊一塊地寫著。每次,按規定寫完兩塊之後,老樹皮還看一看,覺得滿意了,才親手把其中一塊木簡套在死士的脖子上,然後,把另一塊收集起來。最後,一起交到司祭手裏。


    司祭將收集完的木簡放在一個青銅皿中,恭恭敬敬地雙手奉送到帝丹朱的麵前。按照帝丹朱的要求,老樹皮的那塊特意選了出來。帝丹朱看了一下,木簡上的名字是“黔荼”。


    帝丹朱吩咐侍從收好其餘的木簡,然後下令賜死士一人一樽,以壯行色。


    等到一切都結束,帝丹朱登高一呼,戰鼓擂動,雨師妾的部隊一撥一撥地朝著都穆之野進發。


    女汩,還有姬月,都守在帝丹朱的旁邊,看著隊伍前進。


    女汩突然發現,白民部首司泫不在這裏,好像一個晚上都沒看見司泫的身影。她覺得奇怪,司泫是帝父最為器重的手下,這麽重要的時刻,怎麽會缺席。她悄悄地問帝丹朱:“司泫呢?怎麽沒看見司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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