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丹朱不得不拿出玄珠一問。


    他走出密室,回到自己的洞中,招來幾個侍衛,命他們各處傳令勘察一下,最近是否有異人出現,若有,即將此人帶來,他要親自仔細查問。幾個侍衛答應一聲,準備出去,又被帝丹朱叫住了。


    帝丹朱補充了一句:“尤其是要留意衣著奇異之人。”


    9


    陸離俞被扔進死牢之後,一時顧不上許多,開始昏睡起來。他太累了,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他才發現,死牢是個山洞。他把自己看到的長宮,和記憶中的鬱鳴珂反複對比,始終不能確定。轉眼又一想,就算她是鬱鳴珂的化身,又能怎麽樣?就算我認定她是鬱鳴珂,她會承認麽?一見麵就想殺我,然後踢我、斥我、欺我,現在又把我扔進死牢。


    他看了一下周圍,發現關進這個地牢裏的,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幾十個人。


    看到他醒來,幾十個人看著他,一副同病相憐的樣子。其中一個人歎道:“又來了,一個死士。”


    “死士,是什麽?”陸離俞已經饑腸轆轆,但從這些人的表情來看,死士這個詞,好像性命攸關,還是先別管吃飯了。


    一個靠牆而坐的人開口了。此人年紀蠻大,須發斑白,長臉皺皮。陸離俞感覺此人的長相猶如一張老樹皮,後來才知道,自己的感覺很準確,大家就是把他叫做老樹皮。


    老樹皮慢慢地說:“雨師妾作戰,必要先祭始祖,祈求始祖保佑。死士就是用來生祭始祖的人。前次開戰,已經生祭了一批。我們這批人,估計也就隻能活到下次開戰了。”


    此言一出,其他幾個人也唉聲歎氣起來。


    陸離俞想知道得更多一點,就問:“我們會怎麽死?活埋,還是砍了頭再埋?”


    所有人的回應是麵麵相覷,但似乎是在暗示,要像你這樣說的死法死掉,那還算祖先有德了。


    “難道是分屍,或者是活剮?”依陸離俞對古代刑罰的了解,這大概是最嚴厲的兩種刑罰了。一刀一刀把人活活地割完,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奇招?


    “你不是雨師妾的人?”老樹皮問。


    陸離俞搖了搖頭。


    “哦,那自然是不知道了。”老樹皮拍死了一個飛到胳膊上的史前飛蟲,拈起來看了看,然後接著說:“雨師妾的祖師是葬在懸澤之中,據說,隻有生馬的精魂才能上去。我們的死法就是裹在一張馬皮裏,然後放在火上,活活地烤死。雨師妾的人相信,隻有用火慢烤,才能把生魂烤出來,隨著煙氣一道升向懸澤。”


    “懸澤?”陸離俞一時還擔心不到裹馬皮這件事,吸引他注意的是“懸澤”這個詞。


    他記得在那個山洞裏,女子給他唱過一首歌。這首歌的第一句就是:“陟彼懸澤兮……”當時沒有多想,以為就是一種遠古文學的修辭手法,難道還真有這樣的所在。他趕忙問:“懸澤?是什麽樣子的?是懸在空中的一個澤地麽?”


    老樹皮搖了搖頭,說:“沒人知道,也沒人見過。”


    陸離俞說:“肯定有人見過吧?死士不都是獻給懸澤上的始祖麽,肯定是要在懸澤附近進行了?”


    “不必。”


    “為何?”


    “始祖不在懸澤那裏,就在這裏。”


    “就在這裏?始祖難道從懸澤起身,隨軍來到這裏?”


    “不,”老樹皮還是搖了搖頭,“始祖仍在原地。”


    陸離俞摸了摸老樹皮的腦袋,確定老樹皮沒有發燒,然後一作揖:“你這話我該怎麽聽啊,又在那裏,又不在那裏,玄荒時代的人,說話怎麽會這麽繞?”


    老樹皮這才把事情的原委講了一遍。


    據說,部落之所以叫做雨師妾,是因為守護部落的神,是名為雨師的遠古帝王的妾。雨師本身有掌管天地雲雨變化的神力,死後就葬身懸澤。


    雨師臨死之前,留下遺囑。為保帝王的血緣完整不變,他生前的兩位妃子,一個叫霄明,一個叫翥光,也須隨他一起沉入懸澤。此後,兩位妃子環繞帝身,日夜守護。


    直到有一天,帝王的屍身會裂開,從中升起一個新生的帝。這個帝就是始祖的重生,始祖完整之身的重生。重生的帝就會被兩位妃子護送出懸澤,並成為雨師的繼任。等到一天,重生的帝老去,就會主動地沉屍懸澤。一個新的帝又會從雨師的屍首上再生。


    聽到這裏,陸離俞總算是明白了:“這麽說來,現在的這個帝,就是始祖的一代化身。要祭始祖,隻要當著化身的麵,把我們塞進馬皮,活活烤死,也就等於是祭獻始祖了。”


    老樹皮點點頭:“是這個意思。”


    陸離俞心想,這樣一來,我就算曬成渣,也見不到那個叫懸澤的所在。


    “這樣說來,能見到懸澤的,大概隻有一個人了。就是當今的雨師妾帝。”陸離俞繼續想。


    “現在這個雨師妾帝,叫什麽?”陸離俞問。對方告訴他,叫帝丹朱。


    “那個長宮呢?”


    “你見過她啦?”老樹皮看著陸離俞急切的樣子,嗬嗬一樂,“是不是血統高貴,儀態萬方。雖然我的賤命,可能就會因她而亡。如果她答應嫁給無支祁的話,這場戰事也就免了,我們也就不會被人抓來做死士了。不過,無支祁這個人,真是荒淫無道,後宮養著一大批美女不說,還想著到雨師妾來撈一個……”這人一扯起來就沒邊了。


    陸離俞不得不打斷了他:“我隻是想問問,長宮叫什麽名字。”


    “女汩。”老樹皮說。


    “哦。”陸離俞得到了答案,後麵老樹皮講了些什麽,他再也聽不進去了。


    他一直不清楚自己所處的這個時期,到底是什麽時期,現在還是如此。在他所知道的神話中,帝丹朱實有其人,兩個妃子和死於水中的帝王,也有類似,隻不過都和今天聽到的不太一樣。帝丹朱是傳說中堯的兒子;死於水中的帝王,遠古神話裏也有,就是大名鼎鼎的舜。傳說中,完全是兩個人。


    今天聽到的,好像是把他以前知道的都揉碎了,然後按照另外一種模式,重新又拚接起來,人雖然還有,但是前後上下的關係完全變了。帝丹朱成了舜的化身?這是怎麽回事?


    陸離俞正想著,一個注意了他很久的人善意地提醒他:“你好像挺操心些你不該操心的事,何必呢?趁著現在還有時間,多吃點多睡點。想什麽都多餘,最後,還是馬皮上身。”


    陸離俞心想,也對,還是靠著牢壁歇會兒。


    他剛進地牢的時候,實在是累,什麽都沒留意。現在一靠著石壁,一種特殊的感覺從背後傳來。他轉過身來,盯著他剛才靠過的部位。視覺的觀察也許有偏差,但是觸覺是不會騙人的。他伸出手去摸了一摸,基本能夠確認,剛剛靠過的牆壁不是石壁,而是一塊水泥……


    水泥,這可是他所來的那個世界才有的東西……他的腦子裏,剛剛理好的順序又亂了。他躺不下去了,順著水泥往前摸,看看能不能摸到些更多另一個世界的痕跡。讓他失望的是,摸到地牢的盡頭,能發現的痕跡,就隻有一處,就是剛才自己身後發現的那塊水泥。


    他打算放棄了,抬頭四處觀望,卻又發現了另外一個不同的地方,就是地牢本身。


    他一直以為地牢是一個天然的洞穴,但是仔細觀察之後,他覺得這個判斷是錯的。天然的洞穴內部本身的形狀,應該是不規則的。這一洞穴的內部卻接近於一個完整的拱形。不規則的地方也有,但是拱形的輪廓還在。之所以會顯得不規則,很有可能是長期的水氣侵蝕,使得原有構築拱形的材料剝落流失,最後完整的拱形,就隻剩下一塊殘破的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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