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起的手,還沒來得及發力,長宮發白的臉又映入了他的眼簾。此時的長宮,竟然又讓他想起了鬱鳴珂,這是怎麽回事……


    揚起的手被人狠狠地攥住了。陸離俞一回頭,看見帝已經到了自己的身後。


    帝的身軀看起來清瘦,一攥卻讓陸離俞動彈不了。帝再一側身,那隻攥著陸離俞的手往後猛地一扯,陸離俞就仰天倒下了。


    帝奪過飛刃,直起身來,訓斥了長宮一句:“不是叫你不要為難此人,怎麽就是不聽?你們,”他招呼幾個隨身的侍從,“把這個人帶到地牢去。”


    “哪個地牢?”一個侍從趕忙問。


    “死牢。”帝還沒回話,一直呆立著在原地的長宮,突然脫口就說了這個詞。這個詞一出口,她才算從剛才的驚嚇中蘇醒過來。侍從趕快扭住陸離俞,推著往外。陸離俞奮力掙紮著,拚命扭頭,主要是想確認一下,剛才的感覺是否屬實。可惜,不管他怎麽用力,他再也看不到長宮的臉。


    兩個侍女相互看了一眼,吐了一下舌頭:“這人,到了這個地步,還是眼神灼灼,澤光烈烈,一看就是個賤字,活該扔進死牢。”


    6


    雨師妾部的帝叫丹朱,也被稱為帝丹朱。他看著士卒押走了陸離俞,歎了口氣,然後走向女汨。女汨低頭站在正座的旁邊。帝丹朱坐到正座上,也叫她坐下,然後開導起來。剛才發生的事,他不想多講了,本來想戲弄一下逃兵,結果反而被逃兵嚇得臉色發白,這樣的事,偏偏發生在女汨這樣好強的女子身上。就算稍稍提及,估計也會讓女汨難堪難言。


    “汩。”帝丹朱說,“我一直期望你能做一個溫婉的女子,沒想到你總是這麽任性。偶爾任性,倒也無關緊要,可是軍國大事,還要視作兒戲,那就禍莫大矣。此次戰事,若非你輕急冒進,過早暴露我方薄弱所在,敵方也無可乘之機。若能相持最後,雖然勝負難料,也不至於一敗至此。”


    “女汩之責,女汩自會承擔。”長宮女汩紅著臉說,“可是,帝後的援兵……”


    “你好像總跟帝後過不去。”帝丹朱輕輕一笑,“帝後對你,好像也是磕磕絆絆。奇怪的是,你小的時候,你們之間好像不是這樣的吧。她還是挺疼你的。”


    “帝父的意思是,帝後的寡恩,全是因我而起了。”女汩一臉委屈。


    “倒不是這個意思。可能你長大了,她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才會故生事端。你以後記得多讓著她一點。”


    女汩點點頭。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女汩抬起頭,麵帶憂慮:“我方兵力也就隻能再作一戰。如果再戰再敗,我方就算傾國所有,也再難敵玄溟長驅直入。到了那時,帝將作何打算?會不會改變初衷,為保國土,將女汩嫁給那人?”


    “不要想得這麽糟。帝後的援兵,最晚兩日就可趕到。援兵一到,我方還可一戰。隻要謀劃得當,未必輸的是我。最壞的打算……”帝丹朱說,“就算敗了,也非到了絕境。我雨師妾與河藏一部,自來就有盟約,還可以向他借兵。河藏之帝,想必應該知道,雨師不保,河藏亦險,不可能坐視不顧。”


    “河藏一部,如果願意出兵,早就出了,何必要等到我雨師國土將破之時。”女汩騰地站了起來,衝著帝丹朱,“女汩隻是想求帝父一個決斷,國土將破之日,是否就是將女汩送於玄溟之時?”


    帝丹朱還沒來得及答話,女汩拔出開刃:“我先在帝父前麵立下一誓。若到那時,女汩隻會自求一個結局。一個字,死。”


    “死什麽死?”有人正從洞外進來,聽到這句話,就輕蔑地接了一句。是個女人的聲音。女汩聽到聲音,已經辨出來者是誰,便低頭站回到帝丹朱的一側。


    帝丹朱站了起來,一臉欣喜:“姬月,你來了,我還以為要再等兩天。”


    “晚了一天,就差點被人背後罵死,還要晚兩天?”來人正是雨師妾的帝後——姬月。


    姬是帝後的尊稱,月是因為她的故知國,叫女和月母國。女和月母國以浴月之地著稱。那裏的女子,得水月晶華,個個都是清麗明婉。雨師妾國的帝後,曆來都是娶自那個國家。帝丹朱出了懸澤之後,就命巫師前往女和月母,迎娶了排名第一的美女,並稱其為姬月。


    姬月一身戎裝,看來也是剛剛趕到:“我帶的隊伍已經到了,都是我哥哥危其的部隊。他死活不肯出兵,我費了好大的勁,他才肯來。路上出了點事,所以耽擱了。帝不會責備我吧。罵我幾句可以,給我弄個什麽刑,我可受不了。”


    帝丹朱笑著扶住姬月,說:“我也受不了。一路都辛苦吧?危其兄呢,怎麽不過來見見?”


    “他在安排住處呢,幾萬人馬,都得住下,夠他忙一晚了。”姬月說。全身都靠在帝丹朱的身上,好像真的累癱了一樣,“幾萬人,最好省著點用。我聽說今天一仗,敗得可真叫一個慘啊。不知道我帶來的這些,夠不夠你們兩個去填坑。喲,這裏還多出一張凳子,是給我坐的吧?”


    帝丹朱趕忙安慰姬月。“帝後何出此言?一路鞍馬勞累,還是趕快去歇息吧。”


    “喲,剛到,就趕我走,行啊,我走。其實我也沒打算到這裏來。剛到的時候,去了一趟你的洞府,沒見著人。我想想你就在這裏。本來不敢來打攪,後來聽侍從講,你來了有一段時間了。我想你們的貼心話應該也談完了,所以過來打聲招呼。原來還是我冒昧了,你們還有話沒說完呢。好,我走!”


    “女汩不知帝後此言,是何用意?”女汩抬起眼,看著姬月,兩眼都是淚。


    姬月詫異地看著,正要開口,就被帝丹朱擋住了。帝丹朱連推帶哄,把姬月拉回了姬月的山洞。


    “她哭什麽?”姬月卸下戎裝,換上便裝,坐在妝台前,笑問帝丹朱,“我不讓她嫁人了,還是讓她嫁人了?要說,這樣年紀的女子,也該嫁了。我嫁給你的時候,比她還小一兩歲呢。她就這麽嫌棄無支祁?好歹也是玄溟之主啊,委屈她了,幹嗎抵死不嫁?”


    “你以為就這麽簡單?”帝丹朱心事重重地說,“我恐無支祁之意,不在女汩一人,應該是別有用意。求女不過是個借口而已。帝後試想一下,我若將女汩嫁給了無支祁,無支祁就可以迎娶為名,率部入我雨師妾。那時,他要幹些什麽,我能防一,不能防二。再說,女汩到了他的手上,以無支祁之淫,是何處境,可想而知。此女此世,僅我一父,我不愛惜,誰來愛惜。此乃人情,望帝後體諒。”


    “人情,你不是神麽?”姬月笑著說,“我還以為你真心疼惜你的女兒呢,原來也是另有打算。我明說了吧,是不是擔心無支祁以娶女為名,潛入雨師,然後找到通往懸澤的秘路?這個懸澤,沒嫁給你的時候,就聽人說起。嫁給你這麽久,我還從未見過。什麽時候,你帶我去看看。”


    “帝後,你明明知道,要想見到懸澤,隻有一個可能。”


    “我不知道啊,什麽可能?”


    “就是我死。你想我死麽?”


    姬月不說話了。兩人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姬月開口了:“今天真倒黴,聽來聽去都是個死字。算了,我也累了,也該歇了。”她站起身來,靠著妝台,臉上突然一陣怯色,“你是留在這裏,還是……”


    帝丹朱站起身來,有點歉意:“你帶來的援兵,我還得去查視一下。帝後先歇著吧。”


    姬月看著帝丹朱離去的身影,呆呆地站了半天,然後轉身坐下,又對著妝台上的鏡子,呆看起來。一個青銅麵罩出現在了鏡子裏麵。


    “你來了?”她對著鏡子說。


    7


    女汩披著一件狐皮外套,在洞裏走來走去,腦子裏亂七八糟。一會兒想著帝後的刻薄,一會兒想著今天的敗局,一會兒想著來日再敗,自己該怎麽辦……說是死,但是自己做得到麽……一陣煩亂之後,她決定到外麵走走。整個山體的洞穴是分層排列,每一層都有一個通道。她在自己洞府前的通道走來走去,兩個侍女也懶得去叫了,叫了也沒用。不如自己一個人走走,散散心。


    她正走著,愁緒萬端。一個影子在她一側出現了,低著頭繞過她,走在了她的前麵。女汩現在心裏正煩,看到此人如此無禮,不禁大為惱怒,衝著背影嗬斥了一聲:“站住,看見長宮,為何沒有禮數?”那個背影站住了。女汩快走了幾步,打算扳過肩膀,就是一個耳光。沒想到,還沒走近,那人突然開步走了起來,而且越走越急。女汩覺得不對勁,嗬斥了一聲,那人馬上大步奔跑起來。


    女汩猛追了上去,那人一拔腿,也跑了起來。兩人在山間的通道上,開始追跑起來。女汩大喊起來:“來人,堵住他。”那人幾個縱步,就到了通道的盡頭。


    通道的盡頭就是山崖。那人站在盡頭前,轉身朝著女汩。女汩嚇了一跳,因為她看到一個青銅麵具。還沒等她明白過來,那人縱身就往山崖下一跳。


    女汩心想,不要命啦,下麵可是深淵。


    她往下一看,一隻巨大的鳥從崖底飛起,接住了跳下來的人。然後,消失在夜霧之中。


    “什麽事?”帝丹朱帶著幾個侍衛匆匆趕到。


    女汩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帝丹朱朝深淵裏看了一眼,回頭問女汩,“你看清了,那個人臉上戴著一個青銅麵具?”


    女汩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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