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俞走了過去,安慰了他一句:“別難過,你不是還有宗師可以投靠麽?”


    季後搖了搖頭:“我從未見過宗師,招搖方位於何處,也隻是聽門師講過一些。據說是在西海之側,至於怎麽去,我一無所知。按我鬼方的門例,要到七年之後,我才有機會覲見宗師。那時招搖方會派人巡視各方,選取覲見人才,匯集之後,帶往招搖。”他看了陸離俞一眼,歎了口氣:“本來想著……”


    陸離俞知道他話裏的意思,這孩子本來以為自己就是末師。聽他的意思,按他們鬼方的門例,末師都是要經過朝覲的。所以,如果我真的就是他的末師,我應該知道招搖宮的去處。問現在的情況是,連他自己都不怎麽相信,我會是他鬼方的末師。難怪他這麽失望。


    “那,你打算怎麽辦?”陸離俞小心翼翼地問。他真怕季後就此和自己分手。看樣子,季後已經看透了他,要是現在扔下他就走,這個連曆史書上都找不到影子的地方,他一個人怎麽去麵對……


    “如果你不是我鬼方的末師,你怎麽會出現在山洞裏呢?”季後問。


    “我也不知道。”陸離俞說,“我隻是一直在找一個女人,結果,我就出現在那個山洞裏。這中間的曲折,我也跟你講不清。”


    “女人!”季後哼了一聲,一臉蔑視。


    陸離俞在大學裏經常接觸些青春期少年,年紀大多與季後相仿。他知道這種年紀的人,一般都是輕視女人的,但是最後,一個骨瘦如柴、眼神膽怯的女孩,就能把他弄得死去活來。


    剛進大學的時候,他做過一段時間的輔導員,經常被安排去輔導這些心理受損的少年才俊,因為他們是祖國的未來、民族的希望。讓他奇怪的是,雖然被女孩弄得死去活來,提到女人的時候,這幫才俊的表情卻能做到一成不變,始終如一。


    “女人,哼!”才俊們哼了一聲,一臉蔑視。


    “是很丟人。”陸離俞現在的想法是盡量得到年輕人的好感,“不過,到我這把年紀,你就會知道,有些事,有些人真是沒法放棄。”


    這句話好像達到了目的。季後歎了口氣,開始仔細尋思起來。


    季後說:“我鬼方一共有五方,離我箕尾方最近的是砥山方。到了砥山方,也許就能懇求砥山末師,派人帶著我們去覲見宗師。”


    “好主意。我們趕緊去吧。看樣子,天快黑下來了。”陸離俞催促道。


    季後搖了搖頭:“我從沒去過砥山方。”


    陸離俞心想,還聊個甚啊。這也沒去過,那也沒去過。


    “那就邊走邊問吧?”陸離俞說。


    “恐怕沒那麽容易。我鬼方修行,曆來隱蔽,非方內人士,往往莫知其蹤。不過,”季後又想了想,“倒是有個地方,也許可以找到些痕跡,可以把我們帶到砥山方。那個地方我倒去過,是個商旅集中的地方。商旅走南闖北,什麽地方都知道。我們去那裏呆幾天,到處打聽打聽,說不定會遇上幾個認路的。”


    “也行。那個地方是哪裏?”


    “互人。”季後說。


    “那我們就走吧,你帶路。”陸離俞趕忙站起身來。大概用力過猛,一陣眩暈突然衝上頭部,他還來不及搖晃下身體,人馬上跌倒在地上,順著山坡滾了起來。


    季後嚇了一跳,連忙追了上去。


    陸離俞躺在坡地,又一次體會到了來自胃部深處的惡心,他爬起來,開始劇烈地幹嘔起來,然後艱難地吐出一些白色的涎液。與此同時,五髒六腑裏麵,那種撕扯的疼痛又開始了,好像比上一次更為劇烈……他像一把弓一樣蜷縮起來,兩條腿使勁地蹬著,好像這樣就能把身體裏的疼痛蹬到一邊……


    “怎麽又這樣。”季後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這次我可沒推你。”


    “不關你的事。”陸離俞咬著牙,“這東西一下一下的,一點預兆都沒有,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等一下,它就自己過去了……”片刻之後,陸離俞籲了口氣,身體舒展開來。


    “過去了。”他慢慢地翻起身來,覺得全身虛脫得像攤泥。他看了看剛才吐出的那團白涎,心想:“什麽玩意兒,怎麽又吐出這樣的東西。”


    “你沒事吧?”季後擔心地問。


    “沒事。我們走吧。”


    一路上,季後都顯得提心吊膽,陸離俞知道自己剛才那樣子,把他嚇到了。他很不習慣這樣,便問了些輕鬆的話題。他告訴季後,以後不要管自己叫末師了,他受不起。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再說,他來的世界也沒有這麽稱呼人的。


    8


    季後說這個他決定不了,一切要待宗師裁決。在此之前,他隻能視其為鬼方末師,以末師相稱。


    陸離俞問,他們鬼方都是做什麽的。


    季後的回答是,如果你是我鬼方的末師,自當明白,無須我多言。如果你不是我鬼方的末師,則鬼方自有門規。鬼方秘術,非鬼方中人,不能道也。凡鬼方門子,執此始終,終身不得違背。


    陸離俞隻好作罷,問一些其他的。例如這裏的人管自己生活的這個地方叫什麽。我們那邊是叫世界。世者,古今往來,界者,上下左右。這邊呢?


    季後說,我們這邊叫“瀛圖”。天地之大,塵埃之微,玄荒之元,極往之變,皆在瀛圖之中。


    陸離俞聽了,覺得自己真長知識。


    “互人是什麽地方?”陸離俞問。


    這個季後倒願意傾囊相授:“互人是一個個分散在這一世界各地的商旅貿易場所。海裏的、山裏的、洞裏的、水裏的、陸地上的各色異珍,都會在這裏交換,然後發往其他地方。之所以叫互人,是因為這些場所的建立者都是來自互人國。”


    陸離俞翻閱一下自己腦子裏的存貨,《山海經》裏對互人之國的記錄:“有互人之國,炎帝之孫,名曰靈恝,靈恝生互人,是能上下於天。”他把這段話的意思告訴了季後,季後聽了覺得很驚奇。


    “我在鬼方修行數年,史地之類,也算瀏覽過。你之所言,俱在所習之中,互人之由來,的確如你所言。隻是,你一直宣稱來自彼方。彼方之地,怎麽會有我們這邊的曆史?”他說。


    “不能說完全有。”陸離俞說,“我現在所經曆的,好像在曆史書上就失去了影子。你們現在應該是什麽朝代,叫夏朝麽,當政的是不是一個叫禹的傳人,夏啟、太康,還是少康?”


    “朝代是什麽?”季後問。看起來和山洞裏的那個女人一樣無知。


    “朝代就是,一個當政者建立了一個政權,立了一個國號,然後代代相傳,統治了一段時期,之後由於天災人禍,政權被另一個人所取代。在我們的曆史書上,就把這個政權統治的時期,叫做朝代。朝代的名稱,就以這個國號為名,例如唐宋元明清等等。”


    看到陸離俞言辭鑿鑿的樣子,季後好奇心也起來了。


    “世界的曆史,是這樣的?”


    “瀛圖的曆史,不是這樣的?”


    “不是。”


    “那是怎樣的?”


    “我們的曆史叫做循。你不要問我什麽意思。知道這個意思的,隻有十巫。”


    “十巫是什麽?”陸離俞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是在山洞裏,從那個女人的嘴裏。那時,他的身上還捆著不知道什麽的東西,女人說,這是十巫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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