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宿倒不在意:“我已經想到了,他們會在哪裏——箕尾方,季後是個謙謙君子,門餘一向又待他如親生兒子,他不可能不埋掉門餘就離開的。我們別浪費時間了,趕快去箕尾方。那個人,就是你們要我除掉的,叫離俞的,應該也和他在一起。”


    女人一想也是。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從縫隙裏鑽了出來,然後離開山洞。


    站在山洞前麵,朝下一望,壁立千仞的岩壁直插下去,似乎看不到底。氐宿站在岩邊,身上的袍服被上衝的氣流卷起。他退了幾步,理了理袍服,然後對女人說:“現在輪到你來了,不然,我們兩個隻能終老此洞了。”


    女人抱著鳥走到前麵,把鳥往空中一拋,叫了一聲:“比翼!”那隻鳥到了空中,一隻翅膀拍著,比翼、比翼地哀叫著,順著氣流,像是陀螺一樣離地旋轉,然後身體奮力,成為平直,一隻翅膀使勁撲棱著,朝山外飛去,沒飛多久,就好像撞到牆壁一樣,平直的身體豎了起來,半邊頭朝上,像塊石頭一樣往下掉……


    “這就是你的本事?”氐宿冷冷地說。


    “修行之地,都有氣障護持,它是碰到氣障了。”女人說,“不過,你別急,這才開始呢。”


    遠處,出現了一個飛翔的黑色影子,像箭一樣迅疾。伴著這支箭的,是氐宿剛剛習慣的鳥叫聲“比翼”。隨著叫聲臨近,一隻一模一樣的鳥飛了過來,也是缺了半邊。不過,氐宿看得很清楚,飛來的這隻,缺的是另外半邊。


    飛到剛才那隻鳥跌落的地方,好像遇到了同樣的障礙。這半隻鳥停了下來,停在空中,不停地叫著,不停地撲棱著。


    “天下異術,最怕的就是陰陽相合。陰陽相合,異術自破。來鳥為陰,正待我陽……”女子慢悠悠地說道。還沒等她把話說完,那隻剛剛跌落下去的鳥,重新撲騰了上來。明顯受到上方來鳥的鼓勵,拚力飛升,朝著來鳥現在停留的位置。


    “看好了,等它們相合的時候,就是異術被破,脫身無礙的時候。記住,到時你就跟著我,一起跳上鳥背……然後,你就去箕尾方,做完你該做的事。”女人說。


    話音剛落,剛才跌下的鳥已經升到來鳥停留的位置。兩隻半邊鳥不約而同地側轉了一下,半邊的鳥身剛好對上。氐宿還沒看清怎麽回事,一隻完整的鳥就出現了。這隻整鳥稍微擺了一下身體,馬上就是一個打算向外飛行的身姿,與此同時,它的身體好像大了幾倍,大到可以承受人的重量。


    女人縱身一躍,輕靈如風,落到鳥的身上。氐宿趕快跟上……


    6


    箕尾方裏,季後正在悲痛欲絕地打理著門師和同門的屍體。陸離俞叫他快點走,但是季後就是不理。陸離俞當然不敢一個人離開,他對所處的地方全無一點把握,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眼前的季後了,就算這個人對他再如何不客氣,他也隻能跟著。


    季後查看了一下幾個同門的屍體,發現幾個同門人雖然死了,但是頭還在。他想起,他和門餘待在密室裏,門上傳出讓他驚魂的咚咚聲,不知是從何而來。不過,人既然是死了,頭有沒有被砍掉,有什麽區別。季後對氐宿的仇恨不會減掉一分。


    他把幾個同門的屍體安排在大殿神位的下麵,然後,把門器和門餘的屍首放在最前麵。瘋方的屍體,則放在另外一邊。


    季後告訴陸離俞,神位供奉的是異術的大宗師——太子長琴。陸離俞以為上麵應該有張神像,但那上麵隻有一個青銅樣的石塊,上麵刻著幾個看起來像文字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太子長琴幾個字。


    他沒見過這樣的文字,但是可以斷定,肯定早於金文、甲骨文。


    他很想走過去,把石塊取下來仔細查看一下,研究一下那個文字的特點,順便考察一下這塊石頭的質地。


    有一段時間,在進入大學教書之前,陸離俞曾在一個博物館裏實習過,學到了一點有限的考古地理學知識——石塊的外表很像他在博物館裏看到過的一塊隕石。


    不過,好奇歸好奇,現在的情況下,最好不要激怒身邊的年輕人。


    季後把屍體一一放好之後,就開始對著屍體分別施禮。同門是長揖,對兩位門師,則是叩首長拜。陸離俞心想,這種禮節倒是跟他所了解的曆史一致。從這種禮節來看,他現在所處的時期應該不會晚於春秋時期,不過,曆史書上的春秋時期,哪有其他的那些玩意兒。


    他到底是到了哪個時期?《山海經》所記錄的時代應該是在夏朝,難道現在還是夏朝?那個隻存在於後人追述,但是從無出土的朝代。


    太子長琴,《山海經》裏倒有此人,記錄很簡短:“祝融生太子長琴,是處榣山,始作樂風。”聽起來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不知道和自己聽到的這個,是不是同一個人。


    季後完成了禮節,心事重重地走出大殿,一屁股坐在台階上發呆。


    陸離俞跟了過去,也坐在他的旁邊,手裏還拿著石杖,就是剛才在洞裏的有蛇纏繞的石杖。剛才一連串的事,他還沒來得及仔細查看,現在沒事可幹,正好可以打量一下。他覺得奇怪,石杖的樣子,好像跟他初次看到時不太一樣。他記得剛看到石杖的時候,是一塊質感十足的硬石,現在卻變得好像有點瑩白,石體的內部隱隱能看到一點脂紅……這是怎麽回事?


    他突然想起剛才在山洞裏,自己的一滴血滴到了石杖上麵。


    遠處傳來了一聲淒厲的鳥叫。他看著遠處的天空,一個飛翔的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隻鳥,他沒有見過飛得如此迅捷的鳥。等到那隻鳥高高地掠過他的頭頂,他以為自己看走眼了。世界上怎麽會有隻有半邊的鳥?他扭頭想察看確認,但是那隻鳥很快就不見了。


    “這隻鳥的叫聲真怪。”離俞心想,從來沒有聽過這麽淒厲的叫聲。


    “門子覺得,你應該就是末師。”季後突然開口說,“不然,你怎麽會知道離開山洞的方法?”


    “真不是我想出來的方法。”陸離俞說,“是有人暗示我的。我也是情勢所逼,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沒想到就成了。”


    “暗示你的就是你說的那個女人?”


    “是的,你給我套上那件法衣這件事,女人前一天晚上就已經告訴過我了,說我會得到一件衣服。然後,她又講了一句話,叫我不要穿反了。我那時還以為是逗趣,剛才在山洞裏,我才突然想到,這會不會是一個反過來的暗示。這件法衣要發揮作用,就得反穿,所以,我就試了一下,沒想到竟成了。”


    “不是你想到的?”年輕人半信半疑。


    “不是,是那個女人。說不定,那個女人才是你要找的末師。我進去的時候,感覺她就在山洞裏,待的時間應該比我久。”


    “門師倒沒說末師是男是女,隻說了個名字,就是你的名字。門師會騙我麽?”季後憂傷地說,然後搖了搖頭,“不管怎樣,既然門師說要把你帶到招搖方,那我就一定要做到。我鬼方宗師神明無比,上下天地,無所不知。也許他能解開這個謎。我們還是離開這裏,前往招搖方。”


    “我們得趕快。”季後站起來了,“氐宿不可能一直待在裏麵。”


    陸離俞馬上答應著。沒想到,季後一轉身就往大殿裏跑,陸離俞以為又是鑽山洞,馬上跟在背後。季後跑到大殿的神位麵前,也顧不上禮節了,抓起太子長琴的牌位,三下兩下用神位旁的布幔包裹起來。


    “這個牌位,是當初宗師立方之時留下來的,我一走,箕尾無人,不能因此落入他人之手。”季後說。


    然後,他伸出手去,揭開牌位下麵的一塊木板,從裏麵掏出一樣東西。陸離俞沒看清,感覺像是什麽卷軸一樣的東西。季後把這件東西塞進包裹,又想了一下,跑進殿旁的一個側門裏。等他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樣東西。陸離俞叫它木劍,但是季後糾正了他:“不叫木劍,我們這裏叫木削。”


    正在這時,兩個人都聽到殿外傳來淒厲的鳥叫聲,和陸離俞剛才聽到的一樣。季後判斷了一下,發現叫聲是衝著自己這邊的,心想情況不妙。鬼方門子所習異術裏,有候風辯聲一項。這聲音明顯是惡兆。他招呼了一聲:“快跑。”


    兩人衝出大殿,以最快的速度跑下石階,就是前晚舉行儀式走過的石階。季後開始還擔心,末師會不會走不慣,從石階上摔了出去。沒想到陸離俞跑得比自己還溜。陸離俞自己也覺得驚奇。不過情況緊急,也來不及研究了。


    7


    他們跑下台階,拐彎跑進箕尾方後邊的叢林裏。這個時候,正好看見一隻龐大的鳥,從高處飛往箕尾方。一邊飛,一邊發出淒厲的叫聲。上仰的視角限製了他們,他們看不到鳥身上坐著的兩個人。


    那隻鳥飛臨箕尾方,在離地幾尺的地方盤旋起來。氐宿跳了下來,戴青銅麵具的女人叫了聲:“比翼。”鳥便升空離去了。


    氐宿在箕尾方裏搜尋了一遍,沒有發現季後還有其他人的身影。他歎了一口氣,因為這意味著他六年的隱忍幾乎白廢。他想了一下,就弄出一個火把,朝著大殿走去,大殿裏有季後擺好的屍體,他剛才就看到了。


    他一手拎著火把,一手抽出佩在身上的青銅開刃,在屍體堆裏找到門器,用青銅開刃狠狠地剁了幾下,又踢了幾腳,然後他舉著火把,把大殿上能點燃的東西,一一點燃。


    片刻之後,他就站在大殿外麵,欣賞著自己親手製造的大火。


    此時,季後和陸離俞正在離此之外的坡頂上,朝著箕尾方望去。


    看到煙起,季後知道,箕尾方那裏已經是熊熊大火。他心中悲傷,沉默不言。自己好像是一生下來,就被送進方裏,此後幾乎沒有離開過。自己認識的人,也僅限於箕尾方。箕尾方一毀,等於此生無歸了。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卻無能為力,要想報得此恨,不知又到何時。想到這裏,他頹然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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