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伸出手,從陸離俞的身邊撿起一樣東西,遞給了陸離俞:“末師說的石柱,和蛇,是不是指這個。”


    陸離俞接過一看,一根瘦長的石杖,上麵刻了一條盤旋的蛇。他把石杖反手靠在背後,扭動肩膀在上麵蹭了幾下,看上去就像用老頭樂給自己撓癢。他想找回昨晚的石柱帶給他的感覺,以此來確認石杖就是那根石柱。很快,他就放棄了,收回石杖。


    年輕人一直盯著他。


    “我不敢說這根石杖就是昨晚我捆在上麵的石柱。感覺不一樣。”陸離俞臉上露出歉意的微笑。剛睜開眼,看到年輕人的時候,他的表情還是有所欲求,交流下來,年輕人的樣子已經是信心全無。陸離俞不明所以,隻好一臉歉意。


    “我鬼方異術,有器門一支。末師應該記得。”年輕人耐心地說,樣子就像是希望陸離俞能想起什麽,“能夠幻器為具,末師遇到的可能就是這個。石杖是器,石柱是具,有人把石杖變成了石柱,把石杖上雕出來的蛇,變成了一條真蛇,這就叫幻器為具。此術雖然玄幻,但也有其所限,一般隻能持續幾個時辰。幾個時辰之後,幻術就會自破。”


    “你們鬼方還挺厲害的啊!”陸離俞聽得睜大了眼睛。


    “器門之術,隻是我鬼方四門最初一門。入門七年,就能熟練,有何厲害可言?!”年輕人突然發起狠來,聲音裏還帶著哭音,顯然是氣憤到了極點,話都說不利落,“末師修行長久,難道會連這個都不知道。你……我箕尾方已到滅頂之時,你……竟然連這個都不知道。”


    陸離俞聽得害怕起來,感覺下一步就會被年輕人指著鼻子痛罵一頓。他越加惶恐,因為實在搞不懂現在的狀況。滅頂指什麽,他知道這裏是箕尾山,箕尾方又是何物?年輕人的身子本來是跪直的,說到這裏的時候,突然癱軟下去,好像全身的力量都用完了一樣。


    陸離俞趕快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抱歉,抱歉,我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剛到,什麽都不熟……書上也沒講過……哎,你是怎麽進來的,是那個女人讓你進來的麽?幹嗎一直管我叫末師?”


    “因為你答應了。我第一次叫的時候,你就答應了。”年輕人恨恨地說。


    “我以為你是在叫老師。”陸離俞解釋說,“你應該是來找什麽人吧,可能認錯了,把我當成他了。”


    “那麽敢問老師,尊名為何?”


    “離俞吧。”陸離俞想那時候的人應該都是沒姓的。從史書上看,姓真正開始成為身份的標記,應該是在春秋時期,再上麵一個時期,基本上都隻有名,沒有姓。所以,他回答的時候,就把自己的姓省略了,暗自還得意了一下,覺得自己考據學知識還能有點用處。


    “門子進山洞,想找的那個人是我箕尾方的末師,他的名字也叫離俞。”


    “這個,肯定有點誤會……你找我的目的……”陸離俞正想問下去,從洞口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年輕人聽了片刻,突然站了起來,一臉驚覺地望著洞口。


    陸離俞隻好中斷,開始安慰他:“別怕,那隻是個喜歡逗人的女子。我跟她處了一夜,還算有點交情,待會兒引你們倆見見。”同時,他四處張望了一下,想找找那個女人的蹤跡。剛才一直在跟這個年輕人交流,一時還來不及想起那個女人。


    “什麽女人。”年輕人輕蔑地看了陸離俞一眼,“那是個男人。”


    從開始的滿臉期待,到現在的一臉輕蔑,陸離俞心想,這差距得多大。他尷尬地一笑:“哦,男人,他來幹什麽?也來找我?”他繼續朝山洞裏望著,如果來人不是那女人,那現在她會在哪個疙瘩後麵藏著?


    他還沒來得及看個明白,就被年輕人拉著站了起來,躲到山洞洞壁邊上一個突起的岩石後麵。起身的時候,年輕人的另一隻手拿起了那根刻著蛇的石杖。


    “不隻是找你,是來殺你。”年輕人簡短地說,看來已經對陸離俞徹底死心了。陸離俞心想,這倒好,不是等著被蛇咬,就是等著被人殺。


    “奇怪。”年輕人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臉困惑,“他是怎麽進來的,門師明明說過……”


    “門兄,你在哪兒啊,我氐宿上來一趟不容易啊,出來聚聚。”伴著腳步聲的,的確是一個男子的聲音,另外還有一種聲音,啷當啷當,像是刀尖敲打著岩石的聲音。


    “可能你修煉已久,忘了最初……”年輕人對陸離俞說,壓低了聲音。


    陸離俞倒鬆了口氣,因為對方已經不管他叫末師了,開始你我相稱了,他覺得這樣才對。


    “不過,門師既然舍命送我到了這裏,他老人家的托付,門子就得盡力。你聽著,不要說話,跟著我,我怎麽做,你就怎麽做。”


    2


    年輕人踮起腳,盡量不發出聲音,轉身退到岩石背後。陸離俞這時才發現,岩石後麵有一條縫隙,僅容一人經過。他跟在年輕人後麵,穿過縫隙。


    他想問問這個年輕人叫什麽名字,但又擔心,剛才年輕人的臉色實在不怎麽好看……另外一個問題也省略了,那個叫氐宿的人,幹嗎要殺我。


    縫隙穿過之後,就是一個圓形的石龕。裏麵不大,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環形的石壁上隻有突起的岩石。年輕人帶著陸離俞走到環形的石壁前,四處摸敲,遇到有什麽感覺的部位,年輕人就用手推了推。陸離俞看著,隻覺得好奇,這是做什麽?


    巡視一圈之後,年輕人皺起了眉頭,盯著岩壁,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一樣,開始脫去身上的袍子。


    陸離俞剛才就注意到了這件外衣,式樣古怪。


    年輕人把脫下的外袍遞給了他。


    “要我穿上?”陸離俞問。昨晚那個女人說過,他會得到一件衣服,指的就是這件?


    “想離開這裏,就得穿上。”年輕人斬釘截鐵。


    “好。我穿上。”陸離俞穿上衣服,到了此時,隻能聽之任之了。正想問一句,接下來呢,年輕人已經抓起他的領口,“喂,想幹嗎?”陸離俞的嗬斥還沒出口,人已經被重重地推到石壁上麵。用力之重,陸離俞感覺自己的後背都要裂了。


    折磨了他一整夜的痛感又出現了,他哎喲一聲,從突起不平的岩壁上滑了下來,重重坐到地上。後背的感覺就像在鋸刃上劃過一樣……於此同時,他覺得胃好像被喚醒了,一陣惡心直衝喉嚨,他忍不住張口一吐,吐出來的竟然是白色的涎液。他吃驚地看著……還沒等他看清是什麽玩意兒,五髒六腑就像被扔進了攪拌機,每一個器官的攪拌都牽扯著一根神經。他忍受不了緊繃到快要斷裂的痛感,就地到處打滾。


    年輕人吃驚地看著,沒想到,他這一推會有這麽嚴重的後果。


    過了好一會兒,陸離俞身體內的痛感才算稍微平息,成為彌漫全身的隱痛。他大汗淋漓,全身虛脫,兩眼翻白,無力地看著年輕人:“你這是做什麽?”


    “怎麽回事?剛才我就是這樣進來的。”年輕人一臉茫然。


    “你就是這樣,被人砸進來的啊?”陸離俞氣憤地問,聲音卻連一點力量都沒有,聽上去像是哀告。


    年輕人沒回答,蹲下身來,從後麵架起陸離俞的胳膊,往後拖了幾步。一邊拖,一邊自言自語:“大概得從門師推我的地方開始,應該是離門三尺左右。”


    “別別別……”陸離俞急忙叫道。年輕人的力氣倒不小,就算自己身體健康,也不見得能夠擺脫,何況現在這副模樣,但是他沒其他的辦法,隻好嚐試著擺脫了幾下,自然是掙脫不開。他隻好繼續哀告:“先放開我,我們一起想想,弄清楚是怎麽回事。”


    “恐怕來不及了。”年輕人的語氣倒是透著真誠,還有一絲焦慮,“估計再過一會兒,氐宿就會發現這個縫隙,到時候,我就保不住你了。”


    好像為了證明此話不假一樣,外麵那個男子的聲音又出現了:“季後兄,你不會是躲在哪個縫隙裏了吧,我開始一個一個地找了。還是自己出來吧,念在往日的交情,我會放你一條生路的。你把另外一個人留下就行了。”


    年輕人架著陸離俞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陸離俞心想:真不知道該怎麽評價此人現在的作為。一般人這個時候,肯定會想著把我交出去。這位年輕人倒是一心想救我,如此心腸,可堪俠義二字。隻是這方法……也隻能用得上狹義二字了。


    “你真的想救我?”陸離俞問。剛才折磨他的劇痛現在已經消失了,他卻懶得掙紮了,聽任年輕人扳轉自己,讓自己麵朝著牆壁。年輕人點點頭。“那好,你先把我放下。人不會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同樣的方法,大概也隻能用一次。這個道理,”他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幾千年來都沒變過。兩個世界之間,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區別。我們是不是應該想想別的辦法?”


    年輕人大概也沒把握,剛才一時衝動提起的決斷,現在也被陸離俞給卸了。他鬆開手。“如果留在這裏,你我都隻有一個死字。”他頹然地說了一句。


    “這人這麽厲害?”陸離俞看了看年輕人的骨架,雖然算不上高大威猛,但也精悍,應該能打幾下。


    “不厲害,我會躲著他麽?”年輕人算是承認了自己不是外麵那人的對手,“此人若一進來,門子無能為力。末師修行數載,大功未成,難道甘心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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