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箏轉頭看著外麵的雨勢。


    陸府治喪,明日裏來悼念的人肯定不少,哪怕李昀為了一個臣子的身故而登門,人來人往的,陸毓衍也不方便與李昀溝通。


    可撇開這個時機,讓作為獨子的陸毓衍離開陸府去別處,也是招人眼的事兒。


    若論時候,此時最好。


    謝箏壓著聲兒與他道:“我去見殿下?”


    陸毓衍沉沉看著她,剛要說話,又叫謝箏阻了。


    “我讓鬆煙隨我去,二爺不用擔心。”說完,謝箏想了想,擠出了笑容來。


    這個笑容說不上好看,甚至是勉強的,就謝箏的那雙鳳眼眸子,映著屋裏的蠟燭光。


    陸毓衍的掌心落在了謝箏的額頭上,輕輕覆著,他想問問謝箏,為什麽這個時候,她能夠笑出來,哪怕是擠出來的。


    話到了嘴邊,繞了一圈,還是都咽下去了。


    不笑,難道要痛哭流淚嗎?


    他不是沒見過謝箏哭的時候。


    在胡同裏,小姑娘抱著他的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在謝慕錦夫婦的墓碑前,她哭得隻打嗝,怎麽哄都平複不了。


    謝箏並非不會難過,而是她很明白,何時能大哭一場,何時隻能咬牙忍著。


    至親的突然亡故,陰謀重重,這種滋味不僅陸毓衍品嚐到了,去年時,謝箏一樣經曆過一回。


    他此刻心中有多痛,那時的謝箏就有多痛。


    掌心沿著謝箏的臉頰一路緩緩滑下,落到脖頸處,他微微用力,把她擁入了懷裏。


    謝箏有些驚訝,身子微微僵住了,卻沒有動作,在適應之後又放鬆下來。


    “丹娘,”陸毓衍的聲音低沉,落在謝箏的耳邊,“讓鬆煙和花翹一塊跟你過去,路上小心些。不用掛心我,我在這兒陪父親說會兒話。”


    他說得很慢,雖然謝箏沒有說出來,但陸毓衍知道,謝箏在擔心他。


    喪父之痛,又是突聞噩耗,陸毓衍心中波瀾,遠遠比他麵上表現出來得多。


    可他必須挺著。


    謝箏當時能做好的,他也會做好。


    這個當口上,他不能一蹶不振。


    他心痛陸培元的離世,亦心痛謝箏曾經的遭遇,兩種痛楚糾纏著,讓他不禁緊緊抱住了謝箏。


    謝箏聽見了兩人重疊的心跳聲,說不上為什麽,眼眶就有些熱了,她吸了吸鼻子,頷首應道:“我去去就回來。”


    陸毓衍鬆開謝箏,叫來鬆煙囑咐了幾句,目送他們離開。


    等瞧不見謝箏身影了,他才轉過身來,一瞬不瞬望著靈位。


    眼前氤氳模糊,陸毓衍抹了一把臉,歎道:“百年聲望……”


    父親不在了,就成了他肩上的擔子了。


    不僅僅是陸家,他還答應過謝慕錦要護謝箏一生,這些,都是他的責任。


    陸府離李昀的府邸不遠,但也說不得近。


    謝箏一路來,哪怕有蓑衣,也是狼狽不堪。


    鬆煙拍著角門,隔了會兒,門房上才麵色不善地打開了門。


    謝箏上前,道:“我是陸婕妤娘娘身邊的宮女,有急事稟殿下與安公公。”


    門房深夜被吵醒,正是一肚子的不痛快,對上鬆煙還狠狠甩了兩個眼刀子,看著謝箏與花翹兩個姑娘家,反倒是不好發作了,又聽謝箏提及陸培靜,他的瞌睡就全醒了。


    今日京中最要緊的事兒,就是陸婕妤的兄長、都察院的陸大人亡故了。


    門房沒敢耽擱,請了他們進去避雨,又急匆匆去通傳了。


    很快,便有人手引著他們到了李昀的書房。


    安公公撩了簾子,示意謝箏入內。


    李昀剛起來,長發簡單紮著,飲水潤了潤嗓子,道:“你深夜過來,是不是陸大人的事另有隱情?”


    謝箏理了理思緒,把來龍去脈一一說明,在說到淑妃極有可能是做了刀子時,李昀的眸色深沉。


    “你是說,母妃的死,亦可能是……”李昀把茶盞按在桌上。


    與傅皇後薨逝時不同,那時候淑妃是猶豫不決,但對齊妃下手時,無疑她是下定了決心的。


    漱芳是她親自挑的,命令亦是她下的,淑妃臨死前,把這一切與李昀說得很清楚。


    可是,若淑妃是被人誤導而殺齊妃的呢?


    淑妃有罪,那誤導之人一樣有罪。


    李昀的目光落在了安公公身上:“當年在安陽宮……”


    安公公恭謹道:“安陽宮除了咱們娘娘,白皇後,還另有幾個嬪妃,娘娘彼時都要生了,哪裏會去白皇後跟前走動?


    奴才想不起來,當時有沒有在安陽宮裏見過那聞嬤嬤了。


    等娘娘出了月子,搬離了安陽宮,偶爾倒是會回去幾次,與相熟的嬪妃說說話。


    奴才當時不打眼,沒跟著娘娘回去過,實在是……”


    謝箏取出圖樣,遞給安公公,道:“就是這根簪子,公公可有印象?”


    安公公眯著眼睛看了看,倒吸了一口氣:“奴才認得,這是白皇後的簪子。”


    如此確定,反倒讓謝箏怔了怔。


    李昀睨了安公公一眼,道:“認得?”


    “認得,”安公公道,“要是淑妃娘娘與方嬤嬤還在,肯定也認得。”


    安公公仔細說了往事。


    這根簪子是永正九年白氏所出的三殿下抓周時,皇太後賞給白氏的。


    白氏很是得意,隻要時機合適,就帶著這簪子到處走動。


    那時候,傅皇後不會為了這麽點小事兒去打壓白氏氣焰,四妃位子又空缺,底下的誰也不敢越過白氏,也就無人與她爭鋒芒。


    後來,傅皇後薨逝,嬪妃素服,這些招搖的東西自然都收起來了。


    再往後,白氏暫理後宮,這簪子就沒再見她戴過。


    等曹氏、夏氏晉了四妃,宮裏重新備合適的首飾時,曹賢妃多嘴提了一句,問白皇後那根簪子的去處。


    那簪子不符皇後身份,又皇太後賞下來的,曹賢妃仗著與白皇後同是潛府出身,彼此相熟,很想討一討。


    白皇後輕描淡寫地,愣是沒鬆口。


    等出了鳳殿,曹賢妃拉著淑妃好一通說道,齊妃亦在一旁,沒插話,就靜靜聽著。


    “奴才那時候跟著咱們娘娘,把賢妃娘娘那一通抱怨聽了個正著,淑妃起先雲裏霧裏的,還說就一根簪子的事兒,能有多稀罕,賢妃何必為此與皇後置氣,賢妃就仔仔細細說過這簪子模樣。”安公公頷首,道,“就是這個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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