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背對著我,兩隻手背在身後,顯得非常的得意。我哥臉上倒是什麽表情也沒有,就聽那人對我哥說:“你到底把他藏哪兒了?”他踱了兩步,離我哥越來越近,嘴裏說這麽多年你真是一點都沒變,還跟以前一樣,認準了一個理兒,天王老子都拉不回來!


    聽他說話的口氣,好像和我哥已經認識很久了。但他們之間又一點親昵都沒有,反而像是多年沒見麵的仇人。那人一直就在我哥左右,也不管我哥理不理他,自顧自地往下說:“你不告訴我人在哪也沒關係,反正隻要我把你關在這兒,那家夥遲早是會出來的。”那人長長地歎了口氣,念叨說林逸啊林逸,你已經不是人了,不要逼我,讓你連鬼都做不成。我哥勾起嘴角笑了一聲,有什麽東西,從他眼中一閃而過。他開口,用一種特別不在乎的語氣對那人說,你要真有本事讓我連鬼都做不成,那又何必跑到這來,跟我廢這麽多話?


    那人本來囂張的不行,硬是被我哥一句話給嗆的,半天都吐不出個字來。我哥往邊上一站,身子骨筆直,像一杆標槍似得。他朝裂縫的方向掃了一眼,也不知道看沒看見我掏了個洞出來,然後就聽他對那人說:“你要是沒別的事,我勸你還是趕快離開這。你還得對付外邊那些人,別去的晚了,叫人捅漏了底子。”那人的臉色唰的一下變了,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好字。也不再多說什麽,甩開步子就走。他最後消失在遠處的黑暗裏,從頭到尾,我就看見他一個背影。


    我努力把那個背影往我記憶中的秦叔叔身上套,感覺那個人要比秦叔叔的年紀還要大。聽他威脅我哥的那些話,好像他要找的人是我。我在心裏設想了幾種他要找我的理由:我爸欠他錢沒還,現在我爸沒了,所以輪到我;又或者他對我的八字特別感興趣,想把我帶回去好好研究一番。瞎想完之後,我就看見我哥慢吞吞地滑坐在地上,臉色看起來快虛脫了,好像剛才跟人說話,耗盡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氣。他吃力地伸手招呼我,我這才推開土牆,快步跑到他跟前。


    我哥衣服領子都濕透了,估計是貼在身上不舒服,他便用手擰了一把。這一擰,生生地擰出一灘血來。我心裏一陣陣地疼,不確定他的元神傷成這樣,對本體會造成多大的影響。不過這些問題都是次要的,現在當務之急是,我們該怎麽離開這兒?我問我哥,我哥難得說了一句,他也不知道怎麽離開。我又問他他受到的是什麽限製,我哥撩起一隻手的袖子,給我看他的小臂。他皮膚上有一道很扭曲的暗紅色紋路,像字,但更像是畫。我哥揉著那道紋路說這叫鬼紋,作用類似於鎮魂釘,都是為了把魂魄和肉身區分開。帶著鬼紋他是沒辦法回去的,而且鬼紋還會吸收遊蕩在這陰牢之中的晦氣,慢慢地將他同化掉。他又一次讓我走,說是再過一陣,他很有可能會變得跟其他鬼怪一樣。


    我搖頭坐下來,跟他說我留下,我們兩個可以一起想辦法。我哥看我拿著把鉤子,在手臂上比劃了一下,說要不然試試,把這隻手砍下來。他說的輕描淡寫的,好像要砍的不是自個的手似得。我趕忙把鉤子收起來,教育他說,哥你不能把自殘當作個樂趣!我哥十指交錯握在一起,說那怎麽辦,還有別的辦法嗎?我也想不出招來,隻能假裝往別處看,引開話題問我哥,這個墳堆在這,起個什麽作用?


    我哥沉吟片刻,說起這個陰牢,其實也算是陣法當中的一種。凡是陣法就一定會有一個陣眼,這個墳堆,也許就是這兒的陣眼所在。我感興趣地說,那是不是破了這個陣眼,就能破這個陣?我哥可能覺得我的想法太天真,拍了拍墳土說,要真這麽簡單,人家還會把個陣眼擺在這,讓你一眼就能看見?我唉了一聲,埋頭看著自個的褲腰帶。腦子裏亂糟糟的,也不知道外邊是不是快要天亮了。如果天亮了我們還沒出去,那就徹底完了。我哥一定會死,那我呢,是自己出去尋條生路,還是留在這個鬼地方陪著我哥?


    我正在死生當中做選擇,我哥突然站起來,開始解他褲腰上的皮帶。我以為他有辦法了,仰起脖子仔細地看著。我哥把皮帶抽出來以後,扭頭對我笑了一下。笑得還挺好看的,比他平時那種叫人摸不透的性格,更多了一份率直。我也回報似得朝他笑了笑,嘴角還沒合上,忽然被我哥當著我的臉踹了一腳。他的鞋跟整個打在我牙床上,疼得我一哆嗦,感覺門牙都要掉了。他一踹我順勢一倒,被他用兩隻手壓著兩邊肩膀,膝蓋再往下一跪,抵住了我的小腹。我才反應過來他又失去理智了,含著一嘴的血,大聲疾呼哥是我啊!我哥大概是嫌我喊得聲音太大,抽空又扇了我一耳光。我半邊腦袋都嗡嗡作響,不經意間便被我哥翻了過去,用那條皮帶綁住了雙手。


    第四十五章 鬼上身


    我又急又氣,兩條腿猛地一蹬,爬起來就想跑。我哥像鷹撲兔子一樣把我撲倒在地上,朝我膝蓋窩裏頭,狠狠地踹了一腳。我疼得滿地打滾,鼻涕眼淚血,流得滿臉都是。我哥趁機把我拖到墳堆旁,開始徒手刨開墳土。那墳上都是虛土,沒刨多久呢,就塌了一半。我哥又扭頭朝我笑了一下,這次,我再也不覺得他笑得好看了。我猜他肯定是要把整座墳都挖開,然後再把我給埋進去。這他媽跟他把我封在裂縫裏好像是一個意思,總之就是要把我活埋了!我嗚嗚地喊說好漢手下留情,手腕拚命用勁,想把皮帶掙開。


    終於我哥停了下來,兩眼茫然地看著那塊墓碑。剩下的碑文已經露出來了,我也看了一眼,總覺得那串字看著很眼熟。我哥突然噗通一聲跪在墓碑底下,然後身子一歪,竟然毫無征兆地暈了過去。我早被他嚇得沒了主意,一拱一拱地湊過去看他。這人確實是沒意識了,隻不過不知道這種狀況能維持多久。我花了半天終於把皮帶掙開了,想了想,轉手就拿那條皮帶,把我哥給綁上。我綁他比他綁我還要結實,待會他就算醒來,估計也沒法再收拾我。我這才專心去讀碑文,反複讀了幾遍,突然意識到,這上麵刻的竟也是我的八字。那秦叔叔到底是有多惦記我,走哪兒都把我的八字隨身帶著!


    我沒法知道這塊碑到底有什麽用,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它毀了再說。我拿出鉤子,從下往上,將碑文上的字一個一個挫掉。然後再把碑推倒,用我哥刨出來的土,把它給埋上。我正熱火朝天地幹著,我哥在我身邊,輕輕地咳了一聲。他像是又恢複意識了,發現自己雙手被綁,馬上便惶恐地看著我。看我沒死也沒傷,他臉上的表情才放鬆下來。我抽空說哥我先不把你鬆開,一邊給那塊墓碑,添上最後一把土。這麽一來這個陣眼就算是消失了,我四下看了一圈,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事發生。


    我哥安安靜靜地躺地上,兩眼有些失神,直勾勾地看著上邊漆黑一片的天。我丟下鉤子在一旁喘氣,歇了一會兒,就想過去把我哥扶起來。他坐起來以後還在發愣,直到看見我一邊臉腫了,才歎著氣說了一聲對不起。我回答他說不是你的錯,你看現在陣眼也沒了,要想出去,我們還有沒有別的什麽辦法可以試的?我哥動了一下嘴皮子,我看著他咬字,說的好像是砍手。我擺擺手說得了你還是別想辦法了,砍你我下不去手,讓你自己砍,別一回頭把我給砍了。我哥還真就不吭氣了,跟個做錯事的孩子似得,隻顧低低地垂著個頭。剛好我也累了,也便陪他一起靜坐著。


    坐著的時候,我總覺得背後涼颼颼的,縮脖子也不頂用,好像後背上貼著一塊冰。那股寒意裏還帶著一種濕漉漉的感覺,像南方的春天一樣,叫人非常的不舒服。我扭頭去看,還沒看清個所以然,突然就被我哥一腦袋撞到了邊上。我以為我哥又要動手,忙著去防他。卻看見我哥跌跌撞撞地爬起來,臉色煞白,大喊著讓我快跑!這段時間我也算是練出來了,基本上我哥還沒喊出聲,看他臉色不對,我就已經開始奪路狂奔。


    都跑出去好遠了,我才想起我哥那兒手還反綁著。我回頭看他跟沒跟上來,隻見我哥身後不遠處,一個又高又瘦像猴子一樣的東西,正快速地追著他跑。我哥離那猴子也就五六米的距離,突然它長腿一屈再一蹬,整個身子騰空跳了起來。它落下來的時候剛好騎在我哥背上,我哥被它壓得身子一矮,倒地之後,當即就地一滾。


    那大猴子一擊撲空,昂起頭張開大嘴,我能看見它嘴裏擠著兩張臉,它上下牙口一旦闔上,那兩張臉上的眼珠子,便爭先恐後地暴突出來。我心說這地兒還真是不缺各式各樣的奇葩,掉頭跑回去,想幫我哥把手解開。我還沒碰著他呢,突然發現我哥臉上的表情不對勁。我喊了一聲糟,沒來得及躲開,伸出去的手被我哥一口咬住。他真敢下死力氣,我頓時感覺虎口連帶著大拇指,一陣鑽心的疼。我哥咬著我不肯鬆開嘴,大猴子緊接著又朝我們撲了上來。一瞬間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一邊拖著我哥,一邊勉強躲過大猴子的飛撲。


    我拚命想推開我哥,一麵跟他說,好漢你能不能先鬆鬆口!這樣下去咱倆都得玩完,不如對付完那猴子,待會咱再自相殘殺!我哥紅著眼睛瞪了我一眼,倒也不是不通情理,鬆開我扭頭就和那隻大猴子撞到了一塊。這一撞力道太強,隻見他們倆一個東一個西,雙雙飛了出去。我瞅著這是個機會,連忙操起鉤子,就往大猴子那邊衝了過去。它落地尚未站穩時,我剛好一鉤子,勾在了它臉上。我確定鉤子咬進了它的肉裏,隨即用力一扯,心想這一回,估計能撕開它半個腦袋。我萬萬沒想到,鉤子隻把那猴子的嘴給扯開了。剛才我看見的人臉應聲掉了出來,在地上骨碌碌地滾,竟是兩個腐爛了一半的人頭。我哇地一聲,差點沒把晚飯都吐出來。那人頭上的頭蓋骨已經擠壓的不像樣子,腦漿稀稀朗朗地爬滿了頭皮。


    大猴子負痛舉起爪子,衝著我就是一揮。我隻覺得勁風撲麵,瞬間就被它給摁倒了。我哥見狀急忙上前來爭搶,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掙開的皮帶,拽著我兩條腿,硬是把我從猴爪子底下給拖了出來。剛才他咬我那口嚐估計是到了甜頭,撿起我受傷的那隻手,不由分說就要往自個嘴裏送。我大喊臥槽我不是拿來吃的!向後一退,就又退到了大猴子嘴邊上。我還真沒遇見過這種前後夾攻的狀況,腦子和動作都跟不上節奏,幾個回合下來,我已經在我哥和猴子之間,倒手了兩三次。我甚至都在想,這兩個家夥不會最後坐下來,把我給分了吃了吧。那猴子愛吃人頭,我哥說不定就把我的腦袋讓給它了。我現在唯一的希望是我哥能有片刻的清醒,別一看見我就一副美味勢不可擋的樣子。


    終於這個機會還是讓我給等到了,我哥在和猴子搏殺的空隙中,突然愣了一下。他人正跨坐在猴子的肩膀上,這一愣,硬是被猴子用兩隻爪子拎著,遠遠地拋了出去。我哥落地時翻了個跟頭,眼神馬上尋找到我身上。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到他身邊去。就在我猶豫的當口,我哥忽地掀起袖子。我立刻發現他手臂上的鬼紋不見了,頓時一陣狂喜湧上心頭。我哥也高興得不行,衝我做了個手勢,我們倆一齊撒丫子狂奔,眨眼功夫就會合到一塊兒。趁著那大猴子沒追上來,我一把拔出了命門裏的鎮魂釘。這釘子一旦拔出來,之前被壓抑的痛覺,頃刻間便席卷了全身。我疼得一聲慘叫,兩個眼睛裏頭,仿佛看見一道爆炸性的白光。那道白光弱下去之後,周圍的景象,也發生了徹底的變化。我不再身處於那個充滿鬼物不可理喻的陰牢裏,而是坐臥在一間很幹淨的房間當中。我以為會看見齊方或者王大磊,結果迎著我走過來的,卻是一張我想都想不到的臉。那張臉的主人叫周芸,露出一個很疲憊的笑容,跟我說你終於醒了!


    要不是這會兒腰疼的不行,我肯定以為我是在做夢。周芸不是一個人,她身邊來來往往的,還有好多我不認識的臉孔。我急著要去找我哥,被周芸一把按在床上,說你現在要是亂動的話,很可能會下半身癱瘓。她也知道我想見我哥,於是壓低了聲音跟我說,林逸被他們帶走了,你現在是看不見他的。我心裏咯噔一下,問她誰把我哥帶走了?稍微一尋思,我就明白過來,帶走我哥的肯定是他們周家的人。我的敵意一下躥了起來,恨恨地問周芸,你們想把我哥怎麽著?周芸歎了一口氣,小臉上頓時滿是淒涼。她說我們誰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怎麽處置林逸,也還沒個定數。不過你放心,他們不會讓他死的。


    有時候“不會讓他死”這話,比“讓他死”聽著還叫人犯怵。我掙紮著就要起來,一麵還威脅周芸,我哥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跟你們拚了!周芸知道我根本就起不來,也不攔我了,挑著眉頭問:“你怎麽跟我們拚了?”她放慢了言語又來勸我,說你要真為林逸著想,最好先什麽都不要做,把身體養起來再說。你要拚也要有本錢不是,你現在這樣,連我都不一定拚得過。她說的理我都懂,但隻要看不見我哥,我這心就沒法放下去。


    第四十六章 魂飛魄散


    過不多會兒周芸就說她要走了,交代了幾句,讓我好好歇著。。。她走以後,一個穿白大褂的姑娘,上來給我打了一針。她的臉藏在口罩下,光看那一雙眼睛,倒是晶亮晶亮的。我試著跟她套近乎,問她我現在在什麽地方?姑娘像是沒聽見似得,把針頭拔出來,按了一會兒就走了。我漸漸感到昏沉,眼皮子越來越重,不出幾分鍾,便失去了意識。那幾天的情況一直如此,我每天隻有吃飯的時候才是清醒的,吃完了飯,馬上就有人過來給我打針。腰不疼了我還是站不起來,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像是上了毒癮。我真怕以後都會是這樣,逮著機會,就向人打聽自己是個什麽情況?


    我也沒再看到周芸,直到第四還是第五天的時候,給我打針那姑娘,破天荒的跟我說了會兒話。她說待會有人來看你,我隻覺得她手裏的針,今天好像紮地特別的深。拔了針以後她又說,這是最後一針了,以後她不會再來了。我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抬眼就看那姑娘,帶著齊方走了進來。看樣子齊方這幾天過得也不好,胡子拉碴的,眼睛裏全是血絲。


    姑娘很自覺地退出去,留下我和齊方獨處。一開始我們誰都沒說話,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弄得我們彼此都生分了。終於齊方咳嗽了一聲,特別敷衍地跟我說,沒事了吧你?我苦笑著說你看我像是沒事嗎,除了還有口氣,其他都跟死了沒什麽兩樣。齊方意味不明地點著頭,說很快就不會這樣了,我今天來是來跟你道別的,這次去的地方有點遠,可能會好幾年都見不著麵。我大吃了一驚,急著問齊方,你要到哪兒去?齊方回答說現在還不好說,不過機會就隻有這一次,不管去哪兒他都會去。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很決絕,叫我都沒法再往下問。我隻能說那你保重,有什麽需要哥們的地方,盡管提就是了。


    齊方握了一下拳,打趣說一般我需要你的時候,你他媽都在逃命。我也跟著笑了,向他問起王大磊來。齊方答說那人已經先走了,停了一下,又說王大磊這家夥,跟我們都不一樣。我想不出來哪兒不一樣,齊方給出來的答案,也特別的模糊。他隻說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和人和鬼都不沾界,王大磊給他的感覺,應該就屬於這種東西。你永遠不知道他能幹出什麽事來,也永遠弄不清,他到底有多厲害。我哦了一聲,聯想起在陰牢裏那陣,秦叔叔說過,要讓我哥連鬼都做不成。我隨著歎了口氣,說我在這困著,也不知道他們把我哥怎麽樣了。齊方好像挺吃驚我不知道,訝然說,周家把你哥接回去了啊!他說完馬上搖了搖頭,自言自語說了聲不對。我問哪兒不對?齊方說他們接走的不是你哥,而是那個周同!你從陰牢裏帶出來的就是周同,我還以為你知道,你哥的元神已經不在了。


    我沒太明白,還傻乎乎地問,元神不在了是什麽意思?齊方咽了口唾沫,喉結滾動著說,大概就是,灰飛煙滅的意思。我已經有點覺悟過來了,但還不願意相信我聽見的。齊方特地坐的靠近些,說這事吧,也許不是件壞事。你哥本來就是借屍還魂回來的,現在時間到了,他理應把肉身還給原主。他不在了就不用再受苦了,你知道嗎,他自個的元神和肉身不匹配,完全得靠安神香,才能維持日常的運作。安神香用多了,他的魂體會越來越弱。魂魄會像碎片一樣散播出去,那種感覺,根本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齊方的聲音隱隱約約傳過來,在我腦子裏,卻沒有片刻的逗留。我眼睛肯定濕了,往哪兒看都像隔了一層霧。我突然一把掀開被子,用兩隻手撐著,翻身滾下床沿。齊方被我嚇了一跳,趕忙站起來扶我。我推開他的手,大聲嚷嚷,我要見周芸!嚷了好幾聲後,那個打針的姑娘才終於推門進來。我就在地上爬,一步一步朝她過去,仍然說我要見周芸。那姑娘眼神一愣,對齊方說,你怎麽刺激他了?


    齊方無奈地攤開手,看我就要爬遠了,問那姑娘要不要先把我弄回床上?姑娘答說不用了,我剛好爬到她腿邊,又聽她說:“你想見的不是周芸,而是周同吧?其實就算你不說,我們也打算讓你們見一麵。這樣,你先換件衣服,我去安排車。”她答應地太過痛快,反叫我覺得自己有種無理取鬧的感覺。齊方這才把我扶起來,照那姑娘說的,給我換了套齊整的衣服。衣服剛換上,安排的車就到了。我扶著床邊不知所措,不確定是不是得爬出去上車。


    那姑娘看我站著不動,上前來說,按理你應該可以走了。你身上的陰氣我都清幹淨了,你試試看,邁一下左腿。我就像個剛學步的孩子,在她的指導下,一步一步地往外挪。終於到了車邊上,齊方過來,替我拉開車門。我以為他也會去,坐進車子裏,就看他往另一個方向走了。那個姑娘坐在我身邊,脫了白大褂去了口罩,長得確實很好看。她告訴我她叫周琳,和周芸是一個爸兩個媽生的。


    車子開動了以後,我才發現,自己這幾天都待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一上馬路就能看見海,海邊上那座是我們學校的圖書館。周琳扭頭看著窗外,突然絮絮叨叨說起話來。起初我以為她不是跟我說話,後來才聽明白,她是在說他們周家的事。她說你肯定想不到,像周家這樣,已經經過改製的現代企業,還維持著封建時期的嫡長子繼承製。女人在周家是沒有地位的,別看周芸一副大小姐的模樣。在家,她連爸爸的麵都見不到。


    我自覺插不進話去,也就靜默著聽她說。周琳應該比周芸小,神態很冷漠,但話卻很多。她又說沒人想得到,周同居然還會回來。他已經死了這麽多年了,本來該由他繼承的產業,統統都由二叔管著。二叔當初把那個叫林逸的請進門來,也是為了要堵住各家各戶的嘴。說起來真是可笑,周芸竟然還想嫁給那個林逸。林逸和周同是同一個人,她想嫁的是自己的族兄!周琳說著還真就笑了一下,他們大家族裏的人際關係,還真是冷漠透頂了。我隻想見我哥一麵,這時候坐在車上,才仔細去想,待會見到的那個人,如果已經不是我哥了該怎麽辦?


    周同曾經在醫院走廊上跟我說,時間快要到了。原來他說的時間是這個,我哥借屍還魂的期限已到,以後該輪到他周同,重新活在這個世界上。那我哥怎麽辦,就這麽徹底地消失,再也沒處去尋?想到這我又一眼眶的淚,費那麽大勁闖那麽個陰牢,到最後竟然什麽都沒改變。周琳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調侃似地說,沒想到你和那個林逸,感情還挺深的。我聽他們說你一身的陰氣是從陰牢裏麵染回來的,你進陰牢,也是為了要救林逸。我說是為了救他,那是因為他是我哥!


    周琳幾乎笑出來,說那周同還是我們的哥哥呢,你待會看著,周家有多少人想讓他死。她又繞到周家的繼承製度上來,說周同的父母,曾經擁有周家一半的產權。即便是他們後來離開了周家,但這部分錢,也還在他們名下運作。後來二叔拿這些錢做本,在公司改製的時候,買下了好幾房的股份。二叔自己沒有孩子,按照家族規矩,掙回來的錢也還是周同父母的。也就是說,現在周同就是我們的大總裁。我實在沒想到還有這一層關係,莫名其妙地問,可是那個周同,不還相當於一個六歲的孩子嗎?


    周琳點頭說可不是嗎,現在拚的就是,誰能把持住他。她把小手往我大腿上一放,一改當初的冷漠,特別殷勤地說:“要是他肯聽你的話,那你就等於是掌握了周氏集團的半壁江山!我聽他們說過,周同的魂魄能保存至今,是因為你哥哥林逸,一直像養小鬼一樣養著他。而且林逸老早就開始教周同,讓他有朝一日回到周家,誰的話都不要聽,隻能服從於你。你這個哥哥簡直太可怕了,他知道自己會有魂飛魄散的一天,所以啊,提前安排下去,想要把我們整個周家,都送到你手上呢!”


    周琳的話讓我不寒而栗,有一陣,甚至蓋過了我對我哥的擔心。我細想這裏頭的邏輯,總覺得周家這麽龐大一經濟體,怎麽可能輕易就被一個半路冒出來的周同左右?而且這個周同說回來就回來了,他們周家難道就不懷疑,這個所謂的周同,也許是我哥裝出來的呢?就算是他周家相信這個周同是真的,並且也願意遵循家規,把原本屬於周同父母的財產還給他。那之前周家丟了的那件東西呢?他們用了那麽多手段,想從我哥手裏把東西搶回去。現在我哥變成周同了,難道那件東西他們就不再往下追了?


    第四十七章 周同歸來


    我腦子亂的不行,越想越琢磨不通。m前麵的路還遠著呢,我於是試探著,向周琳打聽他們家丟東西那事。周琳仔細回憶了一下,說周家的存在,沒有一百年也有八十年了。單從周同父母離家那會兒算起,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這段時間裏,一直沒聽說他們家有什麽特別重要的東西。直到五年前,二叔把林逸領進門來,才突然傳出這麽一種說法。


    周琳自己也不是特別清楚,丟的那件到底是什麽東西。但是家裏的老輩好像都知道。五年前的中秋節,周家召開了一次全體董事會。那也是她二叔,頭一次叫我哥在周家各房麵前亮相。那次會周琳她爸有事沒去開,是讓周芸代理的。周芸回來就說,家裏要出大事!二叔請了個年輕人,全權負責外勤。一開始會上所有的人都不同意,但當二叔提到“那件東西”的時候,居然所有的長輩,都瞬間轉了風向答應了。周芸代表的是她爸,但這並不意味,她沒有自己說話的權力。她當時就極力反對,說這個小子不知根不知底的,憑什麽讓他挑外勤?她二叔也沒怪周芸,隻說讓她和林逸先接觸一下。如果之後還有意見,再另外調處。反正按照從眾的原則,周芸反不反對,這事都已經定了。她後來還真的跑去和我哥接觸,接觸來接觸去的,就說要結婚。周琳抱怨似得說,要那天她去開會就好了。我順著她的話說,是啊,要是你去,那要嫁我哥的就是你了。周琳白了我一眼,衝著脾氣說:“你以為我稀罕啊。我就是想知道當時具體的情況,要是我去,現在肯定都查到底了。哪像周芸,手裏就攥著一張收養證明,就跟摸著張王牌似得……”


    我剛捕捉到收養證明四個字,前頭司機就說到了。這一路和周琳聊了不少,可是卻好像,把整件事攪合地更糊塗了。我以為周家會有一所老大老大的宅子,卻沒想到,他們有的竟然是一整個別墅小區。車從小區門進去,周琳就開始把臉擺上了。她說她所有的親戚都住在這個小區裏頭,照外麵人的說法,這小區就應該起名兒叫周家村。我粗略地數了一下有四五十棟別墅,心說周家人還真不少。周琳指了指東向第五座樓,說他們家以前就在那兒。我說為什麽是以前呢,現在那房子不住了?周琳沒吭氣,低頭擺弄她兩根細長的手指。


    他們把周同安排在幾乎最裏麵,房子也出奇的大。車在花廊前停下,我們需要步行,通過一道玻璃走道進去。我走路還是很吃力,通過走道的時候,幾次都想幹脆爬進去算了。周琳眼角一斜,數落我說你是屬蛇的吧,怎麽老愛在地上爬。一條走道我花了十好幾分鍾才過去,心頭發顫,喉嚨發渴。我以為走進正門就能看見我哥,沒想到他媽的進了門,還有個大的不像話的中庭。周琳自己先走進去,叫人給她搬了張凳子,還倒了杯茶喝上。我以極慢的速度往裏挪,說你們就不能叫我哥出來嗎?周琳糾正我說那個不是我哥而是她哥,又說現在沒人使喚得動他。


    中庭之後再上樓,我終於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坐在電視前麵看動物世界。我喊了一聲哥,喉嚨一下噎住了。那背影沒動彈,周琳上來,喊了一聲周同。他才應聲轉過身來,看了我們倆各一眼,然後歪了一下腦袋,露出一個非常天真的表情。照例說我哥的年紀都不應該天真了,看著他的表情,我才真正體會到,這個人他不是我哥。我心裏的難受一下湧了出來,強忍著不讓自己掉眼淚,扭頭就說行了,人我看過了。周琳說怎麽你看一眼就算了,我答說要不然呢,你們還想怎麽樣?周琳把我往周同身邊趕,又另外招呼了幾個人進來。其中一個眼珠子灰白,像是得了白內障。周琳也沒說要讓我幹什麽,隻管叫那幾個人,圍著我和周同看了一會兒。周同大概是覺得無聊了,又坐下去看他的動物世界。最後那個眼珠子灰白的人附在周琳耳邊說了幾句話,我便聽見周琳歎氣說:你確定不會錯?


    那人沒搖頭也沒點頭,隻是深深地朝我看了一眼。被他看一眼我渾身都發毛,正好動物世界放完了,周同站起來跟我說,林柒我要回家。我愣了一下,沒想到在這樣的情境下,周同竟然會叫我的名字。可是除了我以外,這房間裏其他人,竟然好像一點都不意外。周琳甚至還問周同,這不就是你的家嗎,你還要回哪兒去?周同想都沒想就搖頭,說我家不在這,接著又完整地報出了我哥家裏的地址。周琳冷笑了一聲,說我說什麽來著,現在這個周同,隻認姓林的!她一冷笑眼神就變得很銳利,像刀子一樣割著我的肉,嘲諷道:林柒,你可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


    我心說狗屁的機會,你們周家再有錢,能把我哥買回來嗎?我真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轉身就要離開這。可惜我步子邁地太慢,還沒走出門呢,周同就跑到我前邊去了。他還特有禮貌地跟周琳說了聲再見,然後靠門邊等著我,又說了一遍:“林柒快點,我們回家。”他的聲音還和我哥的一樣,隻不過帶了一些奶氣。他叫我一聲我心裏就跌宕一下,剛剛澆滅了的希望,現在又有點燃起來。我心想他這麽著急跟我回家,會不會待會到沒人的地方,他一下子就變回我哥了。我一邊這麽想,一邊又覺得,周琳不會讓我們就這麽走了。周同出了門要下樓的時候,我問周琳,怎麽你不攔著他?周琳還是一副冷臉,說你以為你們離開這裏,我們就找不到你們了?周同回來這事還挺大的,公司董事還沒議出個結論來。他要跟你走你就先帶他回去,反正有事,你是跑不掉的。


    周琳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周同已經一蹦一跳地跑下樓去了。看他那副天真爛漫的樣子,我真怕他一腳沒踩穩,閃著我哥的老腰。周琳又叫人拿了個牛皮紙袋過來,遞到我麵前,說這有些錢,你先拿著花。她這姑娘人是長得挺好看的,但出口十句話,有八句都帶著種盛氣淩人的架勢。


    周琳看我沒伸手去接,於是又說,這錢不是給你的,是給周同的。他要跟著你,你總得在他身上花錢不是。我回答她說你放心吧,這麽個小屁孩我還養得起。你們周家就是叫錢給燒的,有些事它講的是感情,不是利益。周琳饒有興趣地看著我說,你和周同能有什麽感情?你是不是以為你哥還會回來?我告訴你,我剛找人看了,周同身上已經一點你哥的影子都沒有了!


    她一句話說的我心裏麵直抽抽,轉身下樓,去追早就跑遠了的周同。還是周家派車送我們回去,周琳自己沒來,而是派了那個眼珠子灰白的老頭跟著。那老頭一路無話,到我哥樓下了,他突然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名片上就隻有一個名字和一串聯係方式,那老頭張口對我說,有事你可以來找我。我被他弄得糊塗了,心說我跟你非親非故的,找你幹嘛啊我。那老頭也看出來我在懷疑,又長歎了一聲,說林逸那小夥子人不錯,他在的時候沒少照顧我,現在他不在了,我照顧照顧你也是應該的。


    說完那老頭就要回車上去,被我一把扯住他一隻袖子,幾乎是央求著問他,你是不是能看出什麽來,我哥是不是真的不在了?老頭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麽也沒說,扭頭就走。我杵在原地,過了好一陣,才想起周同還在我跟前。他已經先跑進樓裏把電梯摁好了,又一遍一遍地跑過來叫我說,你帶鑰匙了沒有?被他鬧得我想傷心也傷不起來,幹脆先上樓,把他安置下再說。周同進屋就熟門熟路地換了雙鞋,特興奮地從這屋跑到那屋。看著他那張臉我還真有一種恍惚的錯覺,感覺我哥他人還在,隻不過是智商退化成一小屁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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