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今晚就會死,”他說,“七點鍾。他告訴過你嗎?”


    又一陣沉默。她用手輕輕地觸摸著扳機。


    “我猜他忘了告訴你,”加百列接著說,“但事情一直都是這樣。那些可憐的孩子,那些貧民窟裏的孩子為巴勒斯坦而死,可精英們隻是在貝魯特或者突尼斯或者拉馬拉的別墅裏發號施令。”


    她舉起槍,又要打他的臉。這一次他抓住槍,把它奪了過來。


    “你用它打我的時候我很難好好開車。”


    他把槍還給了她。她接過槍,放在了大腿上。


    “我們是人肉炸彈,巴勒斯坦尼婭。我們正駛向毀滅。哈立德會給我們命令。七點,巴勒斯坦尼婭,七點。”


    在從瓦朗斯通往裏昂的路上,他一直盡可能地不去想莉亞的事,而是專注於這個案子。他本能地像研究一幅畫作一樣來思考整個過程。他剝開褪色的油彩,直到看到最本源的炭筆打下的草稿,然後,他開始一層一層地把塗料再補回去,恢複最初的格調和質地。此刻,他無法確認作品的出處。哈立德是那個神秘的畫家嗎?或者他隻是那位老主事——亞西爾·阿拉法特——的學徒?阿拉法特親自授意了這次行動,以對自己進行報複?這是兩國人民之間漫長戰爭中的一場戰役?還是僅僅是兩個家庭——阿勒-哈利法和沙姆龍-艾隆——之間的宿怨?他懷疑兩者都有,這是雙方需求與目標的撞擊。兩個天才藝術家合作完成了一幅作品。提香和貝利尼,加百列想,《諸神之宴》。


    畫作開始的時間對他來說依然是模糊的,但有一點他可以確定:這場表演已經策劃了幾年時間,而且將造成更多的流血和犧牲。他被騙了,對方的手段極其高明。他們全都被騙了。米蘭的那份文件是哈立德放出來引誘加百列的誘餌,目的就是讓他加入到這場行動裏。哈立德布下了線索,安排好了時機,讓加百列別無選擇,隻能絕望地追尋。穆罕默德·亞維什、大衛·昆內爾、咪咪·費雷雷——他們都是這個局中的棋子。此刻,在加百列眼前,他們就如同貝利尼畫作邊沿最不起眼的人物,沉默地、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看似擁有某些寓意,實質上卻隻是對主旨的烘托。加百列知道,一切都還沒結束。哈立德還留了一步棋,一場血與火的戰鬥。但無論如何,加百列要想辦法活下來。他知道,在這條路的某一處隱藏著讓他活下來的方法。所以此刻,加百列眼中所見的不是這條通向北方的公路,而是這個案子的整個過程——每一分鍾、每個場景、每次相遇——它們就如同畫布上的油彩。他會活下來,他想。有一天,他會找到哈立德。這個女人,巴勒斯坦尼婭,就是通向他的大門。


    “停在路邊。”


    加百列遵命停車。離裏昂的市中心還有幾英裏的路。這一次,隻等了兩分鍾,電話就響了。


    “回到主路上,”她說,“我們要去沙隆。在——”


    “我知道沙隆在哪兒。在第戎南部。”


    他在輔路上找到了入口,加速進入主路。


    “我不知道你是個勇士還是個傻瓜。”她說,“在馬賽的時候你可以不跟我走。你還能保住一條命。”


    “她是我妻子。”他說,“她永遠都是我的妻子。”


    “你甘願為她去死嗎?”


    “你也會為她而死。”


    “七點鍾?”


    “是的。”


    “你為什麽編出這麽一個時間?為什麽是七點?”


    “你對你的老板一無所知,是不是?我替你感到難過,巴勒斯坦尼婭。你真是個傻姑娘。他背叛了你,可你卻要為他付出代價。”


    她本想用槍打他,可是又停了手。加百列的眼睛緊盯著路麵。那扇門就要打開了。


    他們在沙隆的南部停車加油。加百列加滿了油,用那女人給的錢付了油費。他坐進駕駛位後,那女人讓他在廁所旁邊停車。


    “我一會兒就回來。”


    “我等著你。”


    她很快就回來了。加百列剛要掛擋,那女人就從包裏拿出了衛星電話,讓他等一下。現在時間是下午兩點五十五分。


    “我們會去巴黎。”他說。


    “是嗎?”


    “有兩種可能性。公路會在伯恩分成兩條路,如果抄近路,我們可以直接去南部的郊區。或者我們可以往東走——從第戎到特魯瓦,再從特魯瓦到蘭斯——然後從東北部進入巴黎。”


    “你好像什麽都知道。告訴我他會讓我們走哪條路?”


    加百列假裝看了看表。


    “他會讓我們繼續開。他不想我們太早進入目標區域。我打賭他會選東邊的路線。我猜他會讓我們去特魯瓦,然後在那兒等他的命令。那樣他就有很多選擇。”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她聽著對方的命令,一言不發,然後掛斷了電話。


    “回主路。”她說。


    “我們去哪兒?”


    “隻管開就是。”


    他問她能不能打開收音機。


    “當然。”她心平氣和地說。


    他按下按鍵,什麽都沒有。她笑了。


    “幹得不錯。”加百列說。


    “謝謝。”


    “你為什麽要選擇這條路?”


    “你在開玩笑。”


    “我很認真。”


    “因為我是巴勒斯坦人。”她說,“我沒有選擇。”


    “你錯了。你當然有選擇。”


    “我知道你想幹嗎。”她說,“你想用剛剛那套同歸於盡的鬼話說服我。你以為我會動搖,你以為你能讓我害怕。”


    “事實上我連想都沒想過。我們已經鬥了太久了。我知道你們非常勇敢,從來都不會害怕。我隻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你到這兒來?為什麽不結婚生子?為什麽不好好生活?”


    她又笑了,這一次的笑容裏帶著嘲諷。“猶太人,”她說,“你們以為痛苦是你們的專利。我們的大屠殺和你們的一樣真實,可是你們否認我們的痛苦,否認你們的責任。你們認為我們的痛苦是自己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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