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堅起身伸出了手。吳雅男將酒杯放在桌上,與李堅握了握手,張影忙為吳雅男讓座。


    吳雅男入座後說道:“李先生,我們是近鄰——寒舍與白小姐公館僅一牆之隔。真不知是有幸還是不幸!”


    李堅聽了不禁一怔,暗想:“這位小開怎麽見麵就說出帶火藥味的話來?”他隻好應付,“啊,兄弟在白小姐府上僅客居,大概不會住太長時日的。”


    吳雅男冷笑道:“美女、洋樓,紙醉金迷,這‘不會住太長時日’,是個的托詞吧?”


    李堅瞪了對方一眼:“吳先生,你無權幹涉我的行為!”


    吳雅男無視李堅的惱怒,繼續以譏諷的口吻說:“白小姐剛才製造了‘英雄美人’的佳話。但是,我認為注定不能成為‘演義’,最終隻能成為笑話。因為你非英雄,隻不過是個孤軍營的逃兵!白光亦不過一歌女,玩物而已。”


    李堅攥緊了拳頭起了起身,但他還是控製住了自己。他往後一靠,很冷靜地說:“多承吳先生指教了。”


    吳雅男對李堅的忍耐力頗感意外,他愣了愣,端起酒杯來抿了一口,以十分感慨的語調說道:“真所謂無獨有偶,戰前上海來了一位少將軍李劍,那時百樂門的歌舞皇後叫白瑩。李劍風流倜儻,白瑩千嬌百媚,那才真是一副絕妙的英雄美人圖畫。


    少將軍李劍來自偏遠大西南,卻並沒有被十裏洋場花花世界所迷惑,也沒有被包圍他的如雲美女所困倒。他玩弄洋人於股掌,最後搗毀日寇在上海的特務機關,肅清了極司菲而路76號內的全部日特!


    ‘8·13’淞滬抗戰,少將軍李劍親率李家軍在上海浴血奮戰三個月,守保山月浦一線寸土未失,成為享譽中外的抗日英雄!


    白瑩在一次遭遇戰中,以身掩護少將軍光榮犧牲。


    你,逃離了孤軍營的清苦生活,來到這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歌舞場,拜倒妖冶的白光的石榴裙下,還能沾沾自喜!


    李堅與李劍,白光和白瑩,一字之差,竟然謬以千裏!”


    李堅始終保持冷靜:“是的。我所在的八十八師曾與李家軍在上海戰場上並肩作戰,少將軍李劍的驍勇、殺敵守土之堅決,我五體投地!


    我李堅何許人?敢與英雄相提並論!


    說我是逃兵也罷。但是,我還自信在離開孤軍營後至今,我的作為絕沒有辜負軍人的榮譽。今後的一言一行,保證對得起軍人的良心!


    吳先生,或者你有所誤會,才會有此激烈言詞。無論如何,在下不想以言詞來解釋,當以先生之言為激勵教誨,銘記於懷。”


    吳雅男盯著李堅半晌:“啊,或者是我誤會了……李先生今日處境,是有不得已苦衷吧?請問:有什麽需要兄弟幫助的嗎?”


    李堅說:“雖然兄弟在上海舉目無親,而且是上無片瓦、下無寸土,幾小時前尚在巡捕追捕之中。但是,孑然一身無所需求。吳先生美意,兄弟謝謝了。”


    這時,白光正站在舞台上唱著流行歌曲:


    窗外海連天,窗內春如海,人兒帶醉態。


    你醉了嗎?(白)


    你醉的是甜甜蜜蜜的酒,我醉的是你翩翩的風采。真情比酒濃,你為什麽不理睬?美意比酒甜,為什麽不理解?我是真愛你,隨便你愛我不愛;隻要我愛你,哪管你愛我不愛。


    吳雅男聽完歌,忽然問李堅:“李先生什麽酒量?”


    李堅說:“慚愧,兄弟滴酒不飲。”


    吳雅男看著李堅:“那豈不辜負白小姐一番深情美意!”


    李堅搖搖頭:“我與她萍水相逢,她也不過是見義勇為,相識相處剛過二十四小時,談何情意!”


    吳雅男擱在桌上的一隻手的指頭,在桌麵上彈動了一陣:“李先生,這種地方你不該來。更不宜住在白光家裏。因為這會有損你的形象。”他說著掏出支票,飛快地開了一張支票,遞給張影,“張小姐,李先生人地兩生,今後就請你照應吧,我會給你一份工資的。這支票你拿去兌現,替李先生找家公寓安頓下來,生活所需由你安排,錢花完了找我再取。”


    李堅忙謝絕:“吳先生,無須你如此費心的,兄弟一個人,怎麽就不能活下去……”


    吳雅男揮揮始終夾著的、卻沒吸一口的雪茄:“李先生,我隻想幫你走出困境,否則你陷入絕地,還能做什麽呢?


    “我無惡意,剛才語言冒犯,請勿介意。


    “好,今天就算交上朋友了,請李先生不要見外,以後多聯係吧。”


    吳雅男說罷起身,拱拱手,走了。


    李堅目送吳雅男歸座,才搖頭苦笑:“這位小開好霸氣!”


    張影笑道:“他今天所以興師問罪,都因為白小姐宣稱你住在她家裏——這是極其曖昧的關係,毀掉了你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


    李劍一驚:“噢——”


    張影解釋:“報上前兩天已有報道,說是從孤軍營出來的李堅連長,在華界殺了多少鬼子、漢奸,上海人民無不拍手稱快。你又是八百壯士之一,人們自然稱你是英雄,忽然你和白光搞在一起了,人們就會懷疑鋤奸行動是不是你幹的?至少,會認為你現在是圖安逸、享受,拜倒在歌舞皇後的石榴裙下了!”


    李堅懊惱地一揮手:“唉!是這樣的!”


    “吳雅男是想拯救你——要你離開白光!”


    “她的聲譽竟然如此不好嗎?”


    張影搖搖頭:“倒也沒有桃色新聞,但是,說是歌舞皇後,畢竟也不過一歌女,和我們做舞女的區別不大,人們是有固定看法的。


    說白了,和我們這樣行業的女人搞在一起的男人,不是有錢有勢的闊佬,就是紈絝子弟,他們用錢來買笑,甚至是買身。白小姐宣稱你住在她家,就等於公開宣稱和你同居了。她是當紅歌星,洋房汽車,你是落魄潦倒的逃兵,你靠上了她,人們會對你怎麽看待?”


    李堅咬緊了牙,默不作聲。


    白光忽然從唱台上下來,直趨桌前。


    “吳小開是不是來製造了什麽麻煩?”


    李堅說:“他想請張小姐做我的監護人。”


    白光對張影說:“張小姐,我雇你在前,你不能再受雇。他富可敵國,我也不寒酸,把支票還給他,天鋒的花銷我供得起。”顯然她在台上一切都看清楚了。她招招手,一侍者過來,她說:“去告訴老板,今晚我不唱了。”說罷站起,“天鋒,咪咪要回家了,你是留下來,還是跟咪咪回家?”


    李堅毫不猶豫地起身說:“好,回家!”


    白光很得意地一笑,上前挽了李堅,以“得勝”姿態向吳雅男的坐處揮揮手,往外走去。


    回到家裏,進了客廳,白光忽然摟住李堅在麵頰上親了一口,又咯咯咯地笑著說:“天鋒,謝謝你跟我回來,給了我太大的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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