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瀚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問道:“那巫王可中蠱了嗎?”


    大祭師道:“不。巫王本領高超,道行深厚,開盒之前老早作好準備,不曾中蠱。但她心高氣傲,眼見前人曾煉出這等奇奧的蠱物,自己更無法猜知其奧秘之一二,滿心嫉妒憎恨,便封上了盒蓋,立即遣人將木盒送來了蛇族。”


    楚瀚奇道:“這卻是為何?她是想害死你們全族嗎?”


    大祭師道:“也不盡然。她是將這木盒送來,當作聘禮。”楚瀚更加奇怪,問道:“聘禮?她想要娶誰?”隨即想起,女子怎能送聘禮給男子?除非是入贅。果聽大祭師道:“她想讓蛇王的長子入贅。”


    楚瀚更加聽得一頭霧水,說道:“慢來。蛇王長子,不就是下任的蛇王,怎能入贅到苗族去?”


    大祭師道:“你說得沒錯。但那孩子麵貌姣好、白嫩如水,人見人愛,巫王聽說了他如何嬌柔美好,一定要納他為寵。而且你想想也知,巫王守了二十年的貞節,一旦開了禁,生活不免有些荒唐。方圓數百裏,隻要被她看上的男子,沒有一個可以逃得過她的魔掌,全都被她召為男寵。”


    楚瀚吐了吐舌頭,心想:“這可比皇帝還要荒唐。”


    大祭師又道:“總之她娶定了蛇王之子。我們無可奈何,隻好逼她作出承諾,一旦蛇王死了,她就得讓這孩子得回來繼承蛇王之位。她答應了,為了顯出她對這門親事的重視,特別派遣兩個苗人將萬蟲齧心蠱送到蛇族,一來當作聘禮,二來也當作抵押。”


    楚瀚點了點頭,漸漸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但聽大祭師續道:“誰知送蠱過來的那兩個苗人抵不住誘惑,徑行破了封,打開了盒蓋,其中一個被那蠱嚇得當場昏厥,滾入山澗,溺死在水裏;另一個就此發瘋,闖入山林之中,被山豹給咬死了。”


    楚瀚道:“這巫王也太不小心了,怎會隨便派幾個人送這蠱來,沒想到會出事?”


    大祭師神色憤慨,說道:“可不是。我說她頭腦不清,顛倒錯亂,絕非誇張。這麽恐怖的蠱物,她不派有修行的巫女護送,卻讓兩個苗族男子去送,豈不是糊塗得緊?嗐!”


    他喃喃地咒罵了一回,又續道:“無巧不巧,過不多久,恰好有一群蛇族勇士經過,見到了跌在地上的木盒,以及盒旁放著的木簡。那木簡上刻著巨大的蝴蝶圖騰,並插上一支天虹鳥的羽毛。苗族人以蝴蝶為始祖,大蝴蝶圖騰被稱為‘蝴蝶母’,乃是苗族巫王獨用的標誌。我們蛇族人都知道苗人慣用天虹鳥的羽毛當作定情之物,猜知這是苗族巫王送給蛇王的聘禮,便將木盒帶回了蛇族。但這一路上,有三個蛇族勇士受不了誘惑,偷偷打開了盒子,就此中蠱。起初隻是神智恍惚,回來後便行止怪異,不時狂呼慘叫,滾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不管我如何施法驅魔,都毫無效用。其中兩人過不幾天便死了,隻有一個活了下來,但卻陡然開始衰老,就是你剛才見到的那個老人。”


    楚瀚想起那老人蒼老衰敗的模樣,不禁毛骨悚然,問道:“後來如何?”


    大祭師歎了口氣,說道:“我可是識貨的,一看就知道這事物不是易於的,趕緊將盒子層層封住,藏在我們蛇窟的寶庫之中。數月之後,巫王遣人來迎娶蛇王長子,蛇王最要麵子,怕被苗人見到他如此害怕這個木盒子,丟了臉麵,因此命我將盒子請出,解了封,供在神壇之上,與蛇族兩大至寶金盒蛇毒解藥和銀盒蛇王獠牙供在一起。”


    他說到此處,狠狠地瞪了楚瀚一眼,咬牙說道:“豈知你這小子闖入神壇,竟然順手牽羊,偷走了三個盒子,還殺死了蛇王!我哥哥死了也就罷了,他做蛇王做了十多年,除了貪淫好色和吃喝玩樂之外,什麽正事也沒幹,本是廢人一個。但我知道失去苗蠱木盒乃是大事,苗族巫王若知道我們弄丟了她特意送來蛇族,用以聘娶蛇王之子的重寶,不但蛇王兒子沒命,甚且整個蛇族都有危險。果然苗族很快就得知了訊息,將蛇王的兒子囚禁了起來,說要我們用萬蟲齧心蠱去換,不然便要殺死蛇王的兒子,整個蛇族也別想置身事外。”


    楚瀚聽事情果然十分嚴重,心中不禁又驚又憂,但仍忍不住好奇,問道:“蛇王是你哥哥?”


    大祭師道:“正是。剛剛死去的蛇王是我大哥,我是前一代蛇王的小兒子。我從小擅長馴蛇,很年輕便贏得了鬥蛇大賽,擔任祭師。前任大祭師死後,我便登上了大祭師之位。我們蛇族還有規定,因害怕蛇王單脈相傳,一代不如一代,因此每當蛇王娶妻納妾,大祭師都有份參與。”


    楚瀚一呆,問道:“什麽叫有份參與?”大祭師道:“就是這女子娶來後,需得一夜跟蛇王睡,一夜跟大祭師睡。那麽生出來的孩子,誰也說不清是蛇王還是大祭師的種。”


    楚瀚大覺新奇,暗想這辦法倒也不壞,不但可以讓大祭師的優良血統傳入蛇王,更可以保證大祭師對蛇王之子百般擁戴保護,避免大祭師和蛇王間的衝突。但這辦法也實在匪夷所思,說道:“但是也得蛇王願意分享自己的妻子才行。”


    大祭師道:“我們蛇族傳統便是如此,曆代蛇王從來也不曾有過異議。而且族中大小事情一向由大祭師定奪,蛇王除了睡女人、生孩子和主持各種儀式之外,也沒太多別的事幹,再說他的女人多得很,每天換也得輪幾個月,又怎會在乎跟人分享?”


    楚瀚點了點頭,心想:“大明皇帝若也這麽大方,宮中就不必宦官充斥了。”忽然想起一事,說道:“如此說來,被苗女捉去的蛇王之子,很可能是你的兒子?”


    大祭師臉色哀傷,緩緩點了點頭,說道:“一般孩子隻要看看長相,便知道是蛇王還是大祭師的種。但我和蛇王本是兄弟,麵貌一般的英俊秀美,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又在我二人之上,因此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的種。”


    楚瀚聽他自稱“英俊秀美”,實在忍俊不住,勉強咳嗽了兩聲,遮掩過去,又道:“因此你一定得將他救回來。”大祭師道:“不錯。就算他不是我的兒子,我也得替蛇族找回蛇王的繼承人啊。”


    楚瀚又想起一事,問道:“慢著。蛇王之子,也可能是你大祭師的兒子,不論是誰的兒子,不就是巫王的侄兒?”


    大祭師似乎從未聽過“侄兒”這個字眼,問道:“什麽是侄兒?”楚瀚道:“就是兄弟的兒子。”大祭師扳指計算,想了半天,才道:“你說得沒錯,蛇王之子,就是巫王的侄兒。”楚瀚問道:“她怎能讓自己的侄兒入贅?”


    大祭師瞪眼道:“為什麽不能?她身為巫王,愛讓誰入贅,愛有多少男寵,又有誰管得了她?”楚瀚嗯了一聲,心想:“那也說得是。”


    大祭師歎了口氣,又道:“說到最後,犧牲蛇王的兒子,事情不大,蛇王還有另外兩個兒子可以繼承蛇王之位。但巫王若真要惱了,對蛇族放蠱,那可是毀宗滅族的事兒。我深知苗蠱的恐怖,才率領蛇族手下追趕你這小子,一心想盡快奪回那木盒,好讓巫王息怒。”


    楚瀚聽到這裏,才恍然明白,忍不住搖頭道:“我全然不知……不知你們不是要殺我報仇,而是要奪回我手中的木盒。我當時要是知道,老早便將木盒還了給你們,也不必穿越靛海,老遠逃到大越國去了。”


    大祭師瞪著他道:“是啊,你現在可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吧!不但浪費了自己的時光,更浪費了我們這許多人的精神氣力!真是蠢蛋一個,無可救藥!”


    他喃喃罵了一陣,臉色又轉為好奇,問道:“小子,你倒說說,怎地你懷藏這盒子這麽久,都未曾打開?”


    楚瀚回想起來,他當時取得木盒之後,轉眼便中了蛇族毒箭,神智昏沉,或許因此未曾受到木盒的誘惑;之後他在瑤族洞屋中養傷時,雖曾一度想打開木盒,但靠著血翠杉散發出的香味,令他保持清醒,才壓抑住了打開木盒的衝動。之後他將木盒藏在洞屋深處,大約距離較遠,木盒對他便不再產生誘惑,他也完全忘了這回事。他道:“我也不知道。可能這蠱對蠢蛋不生效用吧。”大祭師哈哈大笑,說道:“這也大有可能。”


    楚瀚心中確實認為自己十分愚蠢;誰料得到這小小木盒中竟藏了如此恐怖的蠱毒,自己慣於取物,隨手取走,竟引起了苗族的憤怒,造成了蛇族的恐慌,更讓自己和百裏緞在叢林中竄逃數月,出生入死,幾乎喪命。他滿心惱悔,但也於事無補,隻能說道:“大祭師,這都是我的錯。我定會盡力替你找回那木盒,還給蛇族。”


    大祭師點點頭,說道:“這原也由不得你選擇。你找不到,便是死路一條。”忽然臉色一沉,說道:“我們蛇族命懸一線,早已沒了退路。你若膽敢逃走,那我便率領族人和這幾萬條毒蛇殺進你瑤族村落去,男女老少,一個不留,全數殺光。你聽清楚了嗎?”


    楚瀚背脊一涼,知道他說到做到,自己是瑤族人這回事,他們想必已然知道,此時用全村村民的性命威脅自己,他自不敢輕易逃脫。


    第四十三章 不翼而飛


    卻說大祭師押著楚瀚,率領眾蛇族族人上路。楚瀚見蛇族追出來的有三十多人,其中十多名都頭戴青冠,楚瀚看出他們都是經驗老道的祭師,專事驅趕蛇群。眾人都麵黃饑瘦,神色疲憊,麵露病容,想來從廣西一路追來大越,都吃了不少苦頭。楚瀚心中不禁對這些人感到有些歉疚,自己始終將他們當成恐怖的敵人,從沒想過他們也有自己的苦衷。


    大祭師命人解了楚瀚雙腿的綁縛,但仍將他的雙手牢牢綁在身前,繩的另一頭便係在大祭師的腰間。楚瀚跟在大祭師的身後行走,但見大祭師飼養的兩條青菱花毒蛇不時攀上主人的肩頭,沿著麻繩爬到自己手前,想要爬上他的手臂,卻似乎有些猶疑,不敢太接近他的肌膚。


    楚瀚每見到那兩條蛇吐著蛇信盯著自己,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便覺不寒而栗,暗暗祈禱它們不會下定決心,終於爬上自己的雙手,咬上自己的手臂。幸好那兩條蛇似乎怕了他身上的什麽事物,始終不敢越雷池一步。在叢林中行走十分單調無聊,楚瀚便與那兩條青菱花互望互瞪,消磨時間。


    他此番走回頭路,可比來時輕鬆多了。蛇族中人世代居於靛海,穿梭於叢林之間自是輕車熟路,毫不費勁。楚瀚跟著他們,既不會迷路,又不必為尋找水源或覓食發愁,蛇族眾人雖將他當人犯看待,但也沒虧待了他,吃的喝的都沒少了,實比當時他和百裏緞二人在林中蒙頭亂闖要安全舒適得多。


    楚瀚心中不斷盤算,當如何騙得他們在某處等候,自己好獨自潛入瑤族,取回木盒?他要這事物無用,一心隻想早早歸還,趕緊脫身。他偶爾會想起百裏緞,心想她先走一步,躲過了這場麻煩,實在十分幸運,對她甚感羨慕嫉妒。但每想起她,心頭也不禁感到一陣思念傷感。


    如此走了數月,楚瀚觀看地形,估量應該已逼近瑤族。有一夜他趁蛇族眾人睡著之後,便使用縮骨功,掙脫綁縛雙手的繩索,偷偷離開,在叢林中夜行百裏,摸黑回到了瑤族的村落。


    他在村口觀望一陣,見整村的人都已安睡,便回到自己住過的洞屋,停在洞外傾聽,隻聞屋中傳來沉緩的鼾聲,應是曾經照顧過自己的老婦睡在洞中。他躡手躡腳地進入洞門,潛入深處,在黑暗中摸索,找到當時隱藏木盒的凹陷,伸手去探,豈知裏麵竟空無一物。楚瀚一呆,暗想:“大約是我記錯了方位。”又往深處走去,伸手摸索,但山壁上再也沒有同樣的凹陷。他來回走了三次,將山壁高高低低都摸了個遍,確實沒有,內心一沉,知道那木盒子確實已不在此處了。


    他心中又憂又急:“這洞屋不過是我暫借居住之處,離開後老婆婆自然清理過,或許早將盒子取走了。不知族中有沒有人受誘中蠱?我竟將這麽危險的事物隨手留在此地,若害到了族人,那可怎麽是好?”想到此處,不禁全身冷汗。


    他聽那老婦呼吸平穩,不似中了蠱的模樣,便打算等到天明再向人詢問。但他坐立難安,無法等到天明,便悄悄來到好友多達的洞屋外,推門而入,見到將熄的火光旁,多達正與一個少女相擁而眠。楚瀚有些尷尬,但事態嚴重,也不得不便宜行事,蹲在多達身邊,低喚道:“多達,多達!”


    多達驚醒過來,含糊問道:“誰?”楚瀚低聲道:“是我,楚瀚。”


    多達鬆了口氣,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神色又驚又喜,說道:“楚瀚?你回來了?”


    此時多達懷中的少女也醒了,拉過羊皮遮住自己赤裸的上身。楚瀚認出她正是族中美女納蘭,曾多次邀請自己去她洞屋過夜,被自己拒絕後,惱羞成怒,之後每回見到他都給白眼瞧。楚瀚忍不住笑道:“多達,你可是豔福不淺啊!”


    納蘭瞪了他一眼,說道:“你老不回來,才輪到這小子豔福不淺!”說完轉過身去又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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