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瀚不明白他為何重複自己的話,他知道這大祭師有些瘋瘋癲癲,時而自言自語,時而語無倫次,但看他此時神情嚴肅,言語中似乎含有深意,忍不住問道:“為什麽我會那麽想打開那盒子?那盒子看來破破舊舊,既不珍貴,也不稀奇,但我一見到它,便似乎有人在我耳邊不斷催促鼓動,要我趕緊打開它,瞧瞧裏麵的事物。”


    大祭師神色嚴肅,點頭道:“你說得對。這盒子就是有這種魔力,讓人一見到就想打開它。一打開,立即就中蠱了。”


    楚瀚奇道:“中古?什麽是中古?”大祭師橫了他一眼,說道:“瞧你這小子模樣挺聰明的,原來毫無見識。你知道苗人嗎?你聽過苗蠱嗎?”


    楚瀚茫然搖頭,他猜想苗人大約與瑤人一般,是住在西南方的少數民族,但苗蠱是什麽,他卻從未聽過。


    大祭師臉色嚴肅,說道:“苗蠱乃是世間最可怕的毒物。它活著,卻不是真活著,它有魔力,能吸引人去打開盒子看見它。一看見它,就中蠱了,此後整個人都被這蠱所掌控,一輩子無法自拔。”


    楚瀚聽得一頭霧水,說道:“什麽叫作活著,卻不是真活著?它究竟是什麽東西,竟能掌控他人?”


    大祭師聳聳肩,說道:“我怎麽知道。我若知道,便可以去做苗人的巫王了。且不說廢話,小子,你將那盒子藏到哪裏去了?”


    楚瀚皺眉苦思,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當時傷重之下,在瑤族的洞屋中醒過來時,身體略略恢複,曾一度極想打開木盒看看裏麵有什麽,但心中忽地升起一股莫名的驚悚恐懼,終於沒有打開,順手將木盒藏在了洞屋深處。及至大祭師率人到洞屋中捉補他,他匆匆出洞上樹,和百裏緞一起逃走,更未想到要取走這盒子,因此這盒子多半仍藏在瑤族洞屋的凹陷之處。


    楚瀚想到這裏,心中知道自己須得極為謹慎小心,才能避免蛇族闖入瑤族搜索,為族人帶來一場災難。他腦中念頭急轉,眼見大祭師的蛇杖又將打下來,忙道:“我想起來了!那盒子我留在叢林中了。”


    大祭師臉色一沉,問道:“留在叢林哪裏?”楚瀚皺眉道:“那時你們窮追不舍,我嚇得厲害,胡亂竄逃,慌不擇路。我得好好苦思,才能想起我將盒子留在哪兒。”


    大祭師滿麵懷疑,說道:“你最好趕快想起來。要是弄丟了,待我將你交給苗族巫王處置,那時你才知道厲害!”


    楚瀚問道:“什麽苗族巫王?”大祭師怒道:“你管他是什麽!我問你,你是不是將盒子弄丟了?”楚瀚忙道:“我絕對沒有弄丟。你帶我沿原路回去,我一定能在途中找到那隻木盒子。”


    大祭師別無他法,隻好道:“好吧,我暫且相信你。你這就帶我去找出那木盒子來。不然,嘿嘿,繡金邊隨時等著喝你的血!”


    楚瀚忍不住問道:“那盒中若藏有苗族的蠱物,又怎會放在你們蛇族的蛇洞裏?”


    大祭師聽他這一問,竟然雙眉下垂,滿麵愁容,長歎一聲,說道:“唉,這事情,可是一言難盡啊!”楚瀚極為好奇,追問道:“你跟我說吧,我想知道。”


    大祭師拍拍手,喚人帶了一個老頭子過來,說道:“你看看這人。”


    楚瀚見那老人雙眼無神,滿麵皺紋,白發稀疏,彎腰駝背,步履蹣跚,看來已有八九十歲年紀,病骨支離,似乎隨時能倒地死去,不知他們為何帶了這老人出來遠行。說道:“怎地?”大祭師臉色陰沉,說道:“這人就是中了萬蟲齧心蠱。他本是我族最年輕精壯的勇士。你猜他幾歲了?”楚瀚道:“八十歲吧?”


    大祭師道:“不,他今年十八。”楚瀚一呆,再次望向那老人,第一個念頭便是:“大祭師又在胡言亂語了。”但再看卻又不像,那人外表雖然極老,眼神中卻帶著一股年輕人獨有的光芒,雖然黯淡,但仍能隱約覷見。楚瀚見過許多老人,這老人確實跟其他的老人很不一樣,似乎所有年歲的痕跡都是剛剛新添上的,堆積在一個原本活力十足的年輕人身上。


    大祭師道:“你不相信?”楚瀚抬起頭,說道:“我相信。快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大祭師讓人將老人帶下去,開始說出一段故事來。


    第四十二章 苗蠱傳說


    原來那木盒中所藏的,乃是數百年前一名苗族少女煉製出的蠱。那時她苦戀一個鄰村青年,但那青年卻對她毫無意思。她悲傷痛苦之下,便入山煉蠱,數年後,帶回了這盅“萬蟲齧心蠱”。這蠱中懷藏她最深的怨念和渴望,魔力異常強大。她讓意中人看盒中的事物,那青年一看,就此被牢牢綁住,先是瘋狂地愛上了她,之後隻要心中不想著她,或對她有半分異心,便立時遭受萬蟲齧心之苦。從此這青年的全身全心都在這苗女的控製之下,漸漸喪失神智,並且迅速衰老,一年過去,竟變成一個白發蒼蒼,皺紋滿麵的老頭子,又過兩年,這青年便死去了;苗女悲痛欲絕,也跟著自殺了。


    但這蠱種卻流傳了下來,不但沒有慢慢腐毀,力量更日益增強,甚至能吸引人打開蠱盅,以挾持其人,男女皆然。當初煉蠱的苗女已然死去,因此中蠱者並不會愛上任何人,隻會隨蠱所好,時不時感到萬蟲齧心,無法預測何時起始,何時停止,且急速衰老,病痛不絕,直至死去。因此在苗蠱當中,死於萬蟲齧心蠱乃是最慘酷的死法之一。苗人知道這蠱的威力,極為小心謹慎,向來由苗族巫王掌領蠱盅,深鎖櫃裏,不讓人靠近。


    楚瀚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那這蠱又怎會跑到你蛇族來?”


    大祭師長歎一聲,連連搖頭,說道:“這要從今日的苗族巫王說起了。你知道苗族巫王是怎麽當上的嗎?”楚瀚連世間有苗族和巫王都不知道,隻能搖頭道:“我不知道。”


    大祭師似乎十分驚訝,睜大了眼,說道:“你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們蛇族的大祭師是怎麽選出的?”


    楚瀚在闖入廣西靛海之前,更未聽過蛇族的名頭,更加不知道蛇族的大祭師是怎麽選出的,這時也隻好搖搖頭。


    大祭師望著他,眼神中混雜著同情和不屑,說道:“想不到中土來的人,竟如此孤陋寡聞!”


    他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我們蛇族和苗族世代比鄰,交情一向很好。我們蛇族中人因為長年飼養毒蛇,陽盛陰衰,數百年來極少有女嬰出生;因此族中男子大多娶苗女為妻,尤其是苗族中的巫女一脈。苗女嫁入我們族中後,通常生了一兩個孩子就離去,後來成為慣例,生了男孩就留給蛇族養大,女孩便帶回苗族養大。因此長久以來,蛇族全是男子,而苗族巫女則全是女子。你聽懂了嗎?”


    楚瀚點了點頭,但仍甚覺難以想象,這兩個世代通婚的族群怎能在成婚生子之後,又分開生活?


    大祭師續道:“在蛇族中,蛇王的位子是世襲的,蛇王的長子就是下一代的蛇王,從未有過任何爭議。大祭師則是每代挑選出來的;我們蛇族中人從小就養蛇馴蛇,每三年舉行一次鬥蛇大賽,勝出者才可擔任祭師。大祭師則是在眾祭師互相比鬥之中推選出來的,一旦推選出了,便終身擔任大祭師,直到死後才重新選任。因此大祭師不但要有過人的馴蛇技巧,還要才德兼備,能夠服眾。”說著挺了挺腰,醜臉上頗有顧盼自得之色。


    楚瀚心想:“原來蛇王和大祭師之間的關係是如此。一個位子是世襲的,有如皇帝;一個是靠能力選出的,有如宰相。”他忍不住好奇,問道:“你們的鬥蛇大賽都比些什麽?”


    大祭師甚是得意,說道:“嘿,我們的鬥蛇大賽可精彩了。其中一項,祭師們得拿出自己秘密豢養的毒蛇,咬對手一口。誰能活著不死,就算贏了。還有一項是比誰能在萬蛇之窟中待得最久。我在蛇窟中待了一天一夜,除去臉上被咬了幾口外,性命無礙,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壯舉。”


    楚瀚打了個寒噤,心想:“他一張臉凹凹凸凸,滿是瘡疤,原來竟是被蛇咬出來的。”說道:“看來要成為大祭師,可得極有本事才行。那麽苗族巫王又是如何選出?”


    大祭師一拍大腿,讚歎道:“問得好!你這小子聽故事挺專心的,待我跟你詳細說來。你若覺得要做我們蛇族的大祭師不容易,那麽要當上苗族的巫王就更加困難了。苗女們七八歲時,便得參加幼巫選拔,被挑中成為巫女的女童,從小就得接近毒物,如每日讓不同的毒蟲吸血咬齧,忍受疼痛麻腫;或每夜浸泡在毒湯之中,直到皮膚潰爛。這麽慢慢熬個幾年,到她們十三四歲成人之後,更得立下毒誓,往後二十年中都得守貞,不能親近男子。”楚瀚奇道:“這卻是為何?”


    大祭師道:“因為巫女若成婚生子,便會分心,妨礙她們的修練。每當巫王死去,巫女們便有一場重大的比試,敗者大多喪命,勝者則成為巫女之王。為了對死者表示敬意,巫王需承諾繼續守貞十年。”


    楚瀚問道:“如果巫王活到很老才死呢?”大祭師點頭道:“這確實是個問題。如果巫王命長,那麽在她之後的一代巫女,往往等到頭發都白了,仍無緣參加比試。但大多數的巫王命都不長,新任巫王參加比試時通常是二十歲左右,守貞十年,大約三十多歲才能婚嫁。”


    楚瀚道:“女子等到三十多歲才婚嫁,恐怕也很難生育了。”大祭師點頭道:“不錯。曆來巫王的子女都不多,能生一兩個就很不錯了。”楚瀚點點頭,心想:“巫王自幼接觸毒物,不知這些孩子出生後是否會有問題?”


    大祭師似乎能猜知他的心思,說道:“巫王的子女存活的不多,因此巫王大多早早便開始收養女徒,讓她們對自己忠心耿耿,並將她們訓練成下一代的巫王。”


    楚瀚心想:“這可有點像少林武僧的傳承。僧人自己沒有子女,全靠收徒來擴展勢力,培養傳人。”他想了想,問道:“那麽現任的苗族巫王,又怎會將這萬蟲齧心蠱送來蛇族?”


    大祭師歎了口氣,說道:“這可說來話長了。現任的苗族巫王,在二十多年前打敗了十多個其他巫女,成為巫王,號稱百年來蠱術最高的巫王。這位巫王如今已有四十來歲了,她是我的親姊姊。”


    楚瀚一怔,隨即想起蛇族和苗族世代通婚,那麽大祭師和巫王為一母所出,倒也不稀奇。他道:“你們姊弟二人一個擔任大祭師,一個當上巫王,真是一門俊秀。”


    不料大祭師對這句恭維卻大大地不以為然,連連搖頭,說道:“你這話可不對了。我這姊姊蠱術雖強,人卻極端頑固,性情又古怪已極,加上頭腦不清,顛倒錯亂,簡直是一塌糊塗,怎能跟我相提並論?”楚瀚卻心道:“看來你姊弟二人性情頗為相似,真不愧是親姊弟。”


    大祭師又道:“她登上巫王之位後,心高氣傲,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一定要打開這萬蟲齧心蠱來瞧瞧。”楚瀚忙問道:“她可打開了嗎?”


    大祭師神色既嚴肅又神秘,說道:“她打開了。你可知裏麵是什麽?”楚瀚道:“是什麽?”


    大祭師左右瞧瞧,見沒有其他蛇族中人在左近,才低聲道:“她見到盒中盛著一團小小的紅色之物,不斷快速跳動,仔細一瞧,才發現那是一顆小鳥的心髒!”


    楚瀚即使絲毫不懂蠱術,聽了也不禁詫異,說道:“小鳥的心髒?它又怎會……怎會自己跳動?”


    大祭師道:“這就是萬蟲齧心蠱的神奇之處。古代那苗女不知用了什麽手法,讓那鳥心即使離開了鳥體,仍跳動不絕,而且經過一百多年流傳下來,始終未死,法力還愈來愈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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