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斯蒂芬妮可能被殺,他的胸口一陣發緊,幾乎喘不上氣來。他幾乎不能想象自己沒有她該怎麽活下去。前景堪憂,他意識到他大概愛上她了。他曾一直告訴自己她不過是個漂亮的交際花,他利用她的方式也正是所有男人利用這種女人的方式。現在他看清了,他一直在愚弄自己,快快回到蘭斯、回到她身邊的念頭變得越來越強烈。


    現在是星期天下午,因此路上的車不多,他們走得很快。


    第二次爆胎發生在隻差一小時就到蘭斯的時候。迪特爾氣得幾乎要叫喊了。又是一根彎釘子。是不是因為戰時的輪胎質量太差了?他想。也許法國人故意把這些舊釘子撒在路上,他們知道路過的車輛十之八九都是占領軍開的。


    汽車沒有第二個備胎,必須把輪胎修好才能開走。他們丟下車子步行。走了一英裏後,他們來到一戶農戶的住宅。一大家子人圍坐在桌子旁,剛吃完一頓豐盛的周日午餐,桌上還剩著奶酪、草莓,還有好幾個空酒瓶。法國人裏頭隻有鄉下人能吃得飽。迪特爾逼迫那個農民套上他的馬車,把他們送到下一個城鎮。


    鎮廣場有唯一的一個打氣泵,在一家車輪匠鋪外麵的人行道上,鋪子的窗口上掛著閉店的牌子。他們敲開了門,把一個虎著臉的機械師叫了起來,他正享受著周日下午的小睡。機械師打著了一輛舊式卡車,讓漢斯坐在他身邊開走了。


    迪特爾坐在機械師家的客廳裏,盯著三個穿著破衣爛衫的小孩子。機械師的老婆看上去很疲憊,頭發很髒,在廚房裏忙來忙去,但也隻給他倒了一杯冷水,再沒有別的。


    迪特爾又想起了斯蒂芬妮。過道裏放著一部電話。他朝廚房望了一下。“我可以打個電話嗎?”他禮貌地問道,“當然,我會付你錢的。”


    她滿是敵意地瞥了一眼。“往哪兒?”


    “蘭斯。”


    她點點頭,看著壁爐架上放著的時鍾記下時間。


    迪特爾撥通了接線員,把杜波依斯大街那座房子的電話告訴對方。電話很快就有人接了,聲音低沉,生硬,用外省口音重複著自己的號碼。迪特爾一驚,用法語說:“我是皮埃爾?查倫頓。”


    電話另一頭立刻變成了斯蒂芬妮的聲音,她說:“我親愛的。”


    他這才發現她剛才是在模仿蕾瑪斯小姐的聲音,以防不測。他的心情立刻放鬆下來。“一切都正常嗎?”他問她。


    “我又為你抓到了一個敵特分子。”她冷靜地說。


    他的嘴唇發幹。“我的上帝……幹得好!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在站前咖啡館接到他,把他帶到這兒來了。”


    迪特爾閉上眼睛。如果當時哪裏出了錯,如果她做出什麽讓特工生疑的事——她或許現在已經死了。“然後呢?”


    “你的人把他捆了起來。”


    她說的是“他”,就是說這個恐怖分子不是弗立克。迪特爾有些失望。不管怎樣,他的戰略奏效了。這是第二個落入圈套的盟軍特工。“他長什麽樣?”


    “是個年輕人,腿有點兒瘸,耳朵被子彈打掉半個。”


    “你們怎麽對待他的?”


    “他在廚房裏,在地板上。我正要給聖-塞西勒打電話,讓他們把他帶走。”


    “不要那麽做。把他鎖在地窖裏。我要趕在韋伯之前跟他談談。”


    “你在哪裏?”


    “在一個村子裏。該死的車胎被紮了。”


    “快點兒回來。”


    “我一兩個小時後就到你那兒了。”


    “好吧。”


    “你怎麽樣?”


    “很好。”


    迪特爾想要一個認真的回答。“但是說真的,你感覺怎麽樣?”


    “我感覺怎麽樣?”她停頓了一下,“你一般都不這麽問。”


    迪特爾猶豫了一下說:“我一般不把你牽涉進來,去捕捉恐怖分子。”


    她的聲音柔和起來。“我感覺很好。不要擔心我。”


    一句話脫口而出,他發現原來並沒有打算說:“戰爭結束後,我們會做什麽?”


    電話線的另一頭顯得很吃驚,沉默著。


    迪特爾說:“當然,這場戰爭可能打十年,但從另一麵看也可能兩個星期內就結束,然後我們怎麽辦?”


    她稍稍恢複了平靜,但她說話時,聲音異常地顫抖著:“你會打算做什麽呢?”


    “我不知道。”他說,但這話讓他覺得不滿意,過了一會他脫口說道,“我不想失去你。”


    他等著她說些別的。


    “你在想什麽?”他說。


    她什麽也沒說。電話那頭有一種奇怪的聲音,他這才發現她在哭。他一下子有些哽咽。他看見機械師的老婆朝自己瞥了一眼,她還在記著電話的時間。他控製住自己,背過身去,不想讓陌生人注意到自己的沮喪。“我馬上就到你那兒了。”他說,“到時候我們再好好談談。”


    “我愛你。”她說。


    他瞥了一眼機械師的老婆。她在直盯盯地看著他。見她的鬼去吧,他想。“我也愛你。”他說。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41


    從巴黎到蘭斯讓“寒鴉”們花掉差不多一天時間。


    她們安全通過所有檢查站,沒出任何問題。她們新的假身份跟上一個一樣好用。沒有人注意到弗立克的照片用眉筆塗改過。


    但她們乘坐的火車一誤再誤,隨便在什麽地方一停就是一個小時。弗立克坐在炎熱的車廂裏,眼看著寶貴的時間就這麽白白浪費掉了,心情倍加焦急。她心裏明白這火車為什麽總是走走停停——美國陸軍航空兵和英國空軍的轟炸機炸毀了一半的鐵路線。當火車轟隆隆繼續往前開時,透過車窗她們看見緊急維修人工切下扭曲的鐵軌,換掉砸爛的枕木,鋪設新的軌道。唯一讓她感到安慰的是,鐵路線上的狀況會讓隆美爾氣急敗壞,無法有效部署部隊擊退盟軍的進攻。


    她感覺好像有一塊冰冷的東西堵在了胸口那裏,每過幾分鍾她就會想起戴安娜和莫德。她們現在肯定在遭受審訊,或許還給她們上了刑,甚至可能已經被殺。弗立克從小就熟悉戴安娜。她得把發生的一切告訴戴安娜的弟弟威廉。弗立克自己的母親也會跟威廉一樣難過,是她幫助照看戴安娜長大的。


    外麵開始出現了一座座的葡萄園,然後是香檳酒倉房,最後,她們終於在星期日下午四點抵達蘭斯。弗立克擔心的就是這個:時間太晚,當天晚上不能執行行動。這意味著還要在敵占區緊繃著神經熬上二十四小時。弗立克還要解決一個更加具體的問題:今天晚上“寒鴉”們在什麽地方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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