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立克回到花園,見比爾已經找到了下一個犧牲品——魯比,把警棍遞給她。魯比現出很狡猾的神情,弗立克想,如果我是比爾,對她可得小心點兒。


    弗立克以前看比爾展示過這套技巧。當魯比抬起右手用警棍打他,比爾就抓住她的胳膊,一扭,然後把她從他的肩上扔出去。她就給四仰八叉摔在地上,疼痛不堪。“來吧,吉卜賽姑娘,”比爾說,“用警棍打我,有多大勁使多大勁。”魯比抬起了胳膊,比爾朝她撲過來,可接下來的動作就和之前說的完全不同了——比爾去抓魯比的胳膊,卻撲了個空,警棍掉在了地上。魯比靠近比爾,猛地抬起膝蓋,衝著他的腹股溝來了一下,他疼得一聲慘叫。接著,魯比揪住他的襯衣,狠狠朝前一拉,使勁撞了一下他的鼻子。然後,抬起她那堅硬的黑色係帶皮鞋,朝比爾的小腿踢了一腳,他跌倒在地,鼻子裏流出血來。


    “你這狗娘養的,你不應該這麽做!”他叫嚷著。


    “蓋世太保比我可要狠多了。”魯比說。


    20


    迪特爾在法蘭克福酒店外麵停下車,時間剛好差一分三點整。他急匆匆穿過鵝卵石廣場,趕往大教堂,處於教堂扶壁上天使雕像的無情凝視之下。實在不能指望第一天就有盟軍的特工出現在集合地點,但從另一方麵看,如果入侵行動迫在眉睫,盟軍就會孤注一擲,傾巢出動。


    他看見蕾瑪斯的西姆卡五號停在廣場的一側,看來斯蒂芬妮已經到了。自己能夠及時趕到鬆了一口氣。要是發生任何不測的話,迪特爾不希望情況全部讓她一個人來應付。


    他經過西側的大門進到涼爽陰暗的教堂內部,舉目尋找漢斯?黑塞,發現他正坐在後排的長凳上。他們互相略微點了點頭,但沒有說話。


    迪特爾立刻感到自己有些冒犯上帝——他策劃的這個勾當不該選在這種地方。他知道,自己並不比一般的德國人更虔誠,但他也肯定不是異教徒。在這個千百年來一直庇護人類的聖潔之地捉拿間諜,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但他很快打消了這種迷信想法。


    迪特爾穿過建築物的北側,進了北麵長長的通道,腳下的石頭發出清脆的響聲。他走進耳堂,看見那裏的大門、欄杆和通向地下室的樓梯,那是在高高的聖壇下麵。他想,斯蒂芬妮就待在下麵,腳上穿的鞋子一隻黑,一隻棕。從這兒他可以同時監視兩個方向,後麵是他剛走過的北通道,前麵是建築物另一端彎曲的回廊。他跪了下來,合上雙手開始祈禱。


    迪特爾祈禱著:“主啊,寬恕我施加在囚犯身上的痛苦吧。你知道,我要恪盡職守。還請寬恕我對斯蒂芬妮犯下的罪孽,我知道不該這樣,但你讓她如此可愛,讓我無法抗拒誘惑。保佑我親愛的沃特勞德,幫助她照顧魯迪和小茂西,保護他們不要遭到英國皇家空軍的轟炸,保佑元帥隆美爾打敗入侵者,賦予他力量,把盟軍侵略者推回大海。祈禱這麽短,可有這麽多事,你知道,我現在身負重任,要幹很多事情。阿門。”


    他四下看了看。現在還沒有禮拜儀式,但邊上小禮拜堂的長凳上也零零散散有幾個人,有的在祈禱,有的則麵容肅穆,默默坐著。幾個遊客在過道上閑逛,低聲談論著中世紀的建築,伸長脖子凝視著上方的巨大拱頂。


    如果英國特工今天露麵,迪特爾打算隻在旁邊觀察,以免出現意外。最好什麽都用不著他做,斯蒂芬妮會跟特工說話,交換密碼,然後帶他回杜波依斯大街的家。


    在這之後,他的計劃就有點兒不確定了。特工也許會為他引出更多人,從某種角度說,這可能是一個突破,迪特爾能順藤摸瓜,抓住某個疏忽大意的家夥,這人手裏有寫好名字和地址的清單;無線電台和密碼本就會落到迪特爾的手上。或者,他能抓獲弗立克?克拉萊特這種人,嚴刑拷打之下讓她供出一大半法國抵抗運動分子。


    他看了看手表。三點過五分。大概今天不會有人來了。他抬起頭來,突然大吃一驚,他看見了威利?韋伯。


    他跑這兒來幹什麽?


    韋伯一身便衣,穿著他的綠色花呢外套,跟他在一起的是一個年輕的蓋世太保,穿著方格子夾克。他們從大教堂的東頭進來,繞過回廊朝迪特爾這邊走過來,但他們並沒有看見他。他們走到地下室門口那裏,便停了下來。


    迪特爾暗暗咒罵著,這下可能全毀了。他甚至期望今天不會有什麽英國特工出現。


    他朝北麵的通道望了一眼,看見一個提著一隻小手提箱的年輕男子。迪特爾眯起了眼睛,教堂裏麵的人大多沒這麽年輕。這人穿著一件破舊的法國款式的藍色外衣,但長相卻像斯堪的納維亞人,紅頭發,藍眼睛,淡粉色的皮膚。這些搭配看起來很像英國人,但也可能是德國人。乍一看,他可能是個穿便衣的官員,到處觀光,甚至是來祈禱的。


    不過,他的舉動暴露了來意。他沿著過道走著,帶著某種動機,既不像觀賞建築的遊客,也不像參加禮拜的人那樣去找個位子坐下。迪特爾的心狂跳起來。第一天就來了特工!他手裏提著的幾乎可以肯定是一台箱式收發報機,這也意味著他帶著密碼本。這簡直超出了迪特爾的奢望。


    但是韋伯卻來這兒搗亂了。


    特工從迪特爾身邊走過,放慢了步子,顯然是在找地下室。韋伯看到了這個人,仔細打量了一陣,然後轉過身去,假裝觀賞柱子上的雕刻。


    迪特爾想,或許不會出什麽事兒。韋伯跑到這兒來固然愚蠢,但也許他隻是打算觀察觀察。他不會愚蠢到想要摻和進來吧?他甚至有可能毀掉這個絕佳的機會。


    那個特工發現了地下室的門,沿著石階走了下去,消失在門裏麵。


    韋伯朝北麵耳堂的方向看去,朝那裏點了點頭,迪特爾看見又有兩個蓋世太保藏在風琴台那兒,這更讓他感到不妙。韋伯如果隻是觀察,根本不用帶上四個人。迪特爾不知有沒有時間跟韋伯說上幾句話,讓他把自己的人撤掉,但韋伯肯定不幹,他們絕對會吵起來,然後——


    可是,他根本沒有時間。斯蒂芬妮很快就從地下室走了上來,那個特工緊隨其後。


    她走上最後一級台階時看見了韋伯。這讓她十分吃驚,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就像一個演員登上舞台時,突然發現那裏上演的是另一出戲。她踉蹌了一下,那年輕的特工抓住了她的胳膊肘。她很快恢複了鎮靜,穩住了步子,對他投去感激的一笑。幹得漂亮,我的好姑娘,迪特爾心想。


    這時,韋伯卻迎了上來。


    “不!”迪特爾脫口說道,但誰也沒有聽見。


    韋伯抓起特工的胳膊,說了句什麽。迪特爾的心猛地一沉,看來韋伯就要抓人了。這戲劇性的一幕讓斯蒂芬妮有些摸不著頭腦,她不由得退後了一步。


    迪特爾立刻站起來,快步朝這夥人走去。他隻能認為韋伯想要抓住特工,把功勞攬在自己手裏。這極端愚蠢,但也極有可能。


    還沒等迪特爾走近,那特工便擺脫了韋伯,拔腿就跑。


    緊隨韋伯的那個穿方格子夾克的年輕人反應極快,他一個箭步跟上前去,飛身一撲,兩隻胳膊摟住了特工的膝蓋。特工搖晃了一下,但他動作敏捷有力,蓋世太保沒有抓住他。特工恢複了平衡,站起來接著跑,那箱子還提在他手上。


    突如其來的奔跑聲和兩人扭打的聲音在靜靜的教堂裏顯得十分刺耳,人們都在張望。特工朝迪特爾這邊跑。迪特爾看到即將發生的事情,暗暗叫苦。另外兩個蓋世太保從北麵的耳堂跑出來。特工一見,想必猜出了他們是什麽人,便馬上轉身往左跑,但已經來不及了。其中一人伸出一隻腳將他絆倒。他一頭栽倒在地,短粗的身子噗通一聲摔在石頭地板上。手提箱飛了出去。兩個蓋世太保一下子撲到他的身上。韋伯跑上前來,看上去十分得意。


    “他媽的!”迪特爾大聲說,忘了自己是在什麽地方。這群愚蠢的瘋子把一切都毀了。


    也許,他還能夠挽回局麵。


    他把手伸進外套,掏出他的瓦爾特p38,拉開保險栓,把槍對著趴在特工身上的兩個蓋世太保。他用法語大聲喊道:“馬上放開他,否則我就開槍了!”


    韋伯說:“少校,我——”


    迪特爾朝空中開了一槍,槍聲在大教堂的拱頂回蕩著,吞沒了韋伯泄露出的那個字眼。“安靜!”迪特爾用德語說。韋伯受了驚嚇,閉上了嘴巴。


    迪特爾用槍筒戳著其中一個蓋世太保的臉,又用法語大聲嚷著:“起來,起來,放開他!”


    兩個家夥張皇失措,乖乖起身退到一邊。


    迪特爾看了看斯蒂芬妮。他用蕾瑪斯的名字叫她:“珍妮!快走!離開這兒!”斯蒂芬妮跑了起來。她繞著幾個蓋世太保兜了一個大圈,朝西麵的大門跑去。


    特工慌忙爬了起來。“跟著她!跟著她!”迪特爾朝他大聲喊道,指著方向。那男人抓起手提箱便跑,跳過唱詩班的木台後背,由教堂的中殿飛奔而去。


    韋伯跟他的三個助手看傻了眼。“臉朝下趴著!”迪特爾命令他們。趁他們乖乖就範,他慢慢後退,仍用槍指著他們。然後他轉身跑了起來,去追斯蒂芬妮和那個特工。


    那兩個人已經跑出了門口,迪特爾停下來跟漢斯說話,他正傻呆呆地在靠近大教堂的背麵站著。“去跟那幾個該死的傻瓜說幾句,”他氣喘籲籲地說,“解釋一下我們在做什麽,千萬不要讓他們跟著我們。”他把手槍塞進皮套,跑出了教堂。


    西姆卡五號的引擎已經開始旋轉,迪特爾把特工推進狹窄的後座,自己坐上前排乘客座椅。斯蒂芬妮腳踩踏板,小汽車就像香檳酒瓶塞一樣從廣場上射了出去。


    汽車在大街上飛奔,迪特爾轉身通過後窗向外看。“沒有人跟蹤,”他說,“開慢點兒。別讓憲兵把我們攔下。”


    特工用法語說:“我是‘直升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迪特爾明白“直升機”是他的代號。他想起了加斯東跟他說的蕾瑪斯小姐的代號。“這位是‘中產者’。”他說,指了指斯蒂芬妮,“我是查倫頓。”他隨口胡謅,不知為何說出的卻是薩德侯爵被幽禁的監獄的名字,“這幾天‘中產者’受到懷疑,在大教堂會合可能被監視,所以她讓我跟她一塊來。我不是波林格爾小組的,‘中產者’這裏就是‘切斷防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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