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時間很緊,”弗立克不耐煩地說,“我想現在就見她。”


    保羅急忙補充說:“如果你方便的話,林德萊小姐。”


    “好吧。”主管助理領他們出來。堅硬的地麵和光禿禿的牆壁讓這裏發出教堂一般的回聲,遠處的喊叫聲、關門聲和靴子在鐵製過道上發出的叮當聲組成了持續的聲音背景。他們通過一條狹窄的走廊和一段陡峭的樓梯,來到會麵室。


    魯比?羅曼已經等在那裏。她的皮膚呈深棕色,直發是暗黑色的,還長著一雙凶猛的黑眼睛。不過,她不是那種傳統的吉卜賽美女,她的鉤鼻子和往上翹的下巴讓她看上去倒像個侏儒。


    林德萊小姐離開了,留下一名看守在隔壁房間透過玻璃門監視著。弗立克、保羅和囚犯圍著一張破破爛爛的桌子坐下,桌子上麵有個肮髒的煙灰缸。保羅隨身帶了一包好彩香煙,他把香煙放在桌子上,用法語說:“請隨便用。”魯比拿了兩支,一支叼在嘴上,另一支夾在耳朵後麵。


    保羅問了幾個一般性的問題,以打破沉默。她回答得既清楚、又有禮貌,但是口音很重。“我父親到處旅行,”她說,“我還是小姑娘那會兒,我們跟隨一個大遊藝戲團在法國到處走。我父親有個氣槍打靶攤子,我母親賣帶巧克力沙司的熱烤餅。”


    “你是怎麽來英國的?”


    “我十四歲時,愛上了在加來遇到的一個英國水手,他叫弗雷迪。我們結了婚——當然,我撒謊說我已經夠了歲數——然後就來倫敦了。幾年前他喪了命,他的船在大西洋被德國潛艇打沉了。”她顫抖著說,“冷冰冰的墳墓。可憐的弗雷迪。”


    弗立克對這些家史不感興趣,便問:“說說你是怎麽進來的。”


    “我自己弄了個炭火盆,在街上賣烤薄餅。可是警察不斷來騷擾我。有天晚上,我喝了點兒白蘭地——我承認,我就好這個——不知怎麽的,我就跟人爭吵起來了。”她換成了倫敦腔的英語,“警察說讓我滾遠點兒,我也就破口大罵。他使勁推我,我就幹倒了他。”


    保羅看著她,覺得很有趣。她隻有中等個頭,身材結實,但她長著一雙大手,兩條腿上滿是肌肉。他能想象得出倫敦警察被她放平了的樣子。


    弗立克問:“後來呢?”


    “他的兩個哥們兒從街角趕了過來,我沒能趕緊離開,因為喝了白蘭地,他們踢我,抓我進了號子。”見保羅不解地皺起了眉頭,她加了一句,“也就是警察局。總之,那第一個警察不好意思說我攻擊警察,不願意承認讓一個女孩家給擱地上了,就按酗酒和妨礙治安關了我十四天。”


    “接著你又幹了一架。”


    她瞥了弗立克一眼。“我不知道怎麽對你們這類人解釋這裏麵的事兒。有一半的姑娘都瘋了,她們全都有武器。你可以把勺子磨得像把刀子;或者找根鐵絲磨尖了,做成一把錐子;也可以用線擰成一根絞索。看守從來不幹涉犯人之間的打鬥,他們寧願看著我們互相揪扯。所以不少人身上都是傷痕累累。”


    保羅感到震驚,他以前從未接觸過監牢裏的人。魯比描述的這幅場景十分可怕。或許她有所誇大,但她看上去平靜、誠實。她並不在乎別人是否相信她的話,隻是在幹巴巴、慢悠悠地講述事實,看上去似乎興趣缺缺,但也沒有更好的事情可做。


    弗立克問:“什麽事讓你殺了那個女人?”


    “她偷了我的東西。”


    “什麽東西?”


    “一塊肥皂。”


    我的上帝,保羅想,她為了一塊肥皂就能殺人。


    弗立克問:“你是怎麽做的呢?”


    “我把肥皂拿了回來。”


    “然後呢?”


    “她找上門來,手裏拿了一根用椅子腿做的棍子,上麵箍了個水管接頭,她用那東西打我腦袋。我看她是要殺了我。可我有刀。我撿到過一長條碎玻璃片,把寬的一頭用舊自行車輪胎捆成了刀把。我把刀往她喉嚨裏一插,她就再也打不了我第二下了。”


    弗立克忍著沒有發抖,說:“這應該算是自衛吧。”


    “不算,因為你得證明你當時不可能跑開。再說我拿一塊玻璃做了刀,這就算預謀殺人。”


    保羅站了起來。“請你跟看守在這兒等一會兒,”他對魯比說,“我們出去一下。”


    魯比對他笑了一笑,這是她第一次顯得讓人愉快,盡管不太漂亮。“你真客氣。”她感激地說。


    到了走廊,保羅說:“多恐怖的故事!”


    “別忘了,這裏的人都說自己是無辜的。”弗立克審慎地說。


    “不管怎樣,我看她可能受罰過重了。”


    “我說不準,我覺得她是一個殺手。”


    “所以我們不要她。”


    “正相反,”弗立克說,“我要的就是她。”


    他們回到房間裏麵。弗立克對魯比說:“如果你能從這兒出去,願不願意做一種危險的工作?”


    她以問代答:“我們是要去法國嗎?”


    弗立克眉毛一挑。“你怎麽想起問這個問題?”


    “你們一開始跟我說法國話,我估計是考查我會不會說法語。”


    “這種工作我不能講得太細。”


    “我敢打賭是有關敵後破壞活動。”


    保羅感到震驚,魯比理解問題相當快。見他如此驚奇,魯比便接著說:“一開始我以為你們想要我給你們當翻譯,但這並沒什麽危險。所以我們可能是去法國。可英國部隊除了轟炸橋梁和鐵路線,還能幹什麽呢?”


    保羅一言不發,但十分驚歎她的推理能力。魯比皺起了眉頭說:“我弄不明白的是,為什麽要弄一個清一色的女人隊伍。”


    弗立克瞪大了眼睛。“你是怎麽想到這個的?”


    “如果你們需要男人,幹嗎還來找我?你們肯定是走投無路了。把一個女凶犯從牢裏弄出去並不容易,哪怕為了某種要緊的戰爭任務。那麽,我到底哪裏特別?我敢來硬的,可是能說法語的硬漢子成百上千,早就準備好參加這種秘密活動了。所以,挑上我的唯一原因就是我是個女的,大概女人不太可能引起蓋世太保的懷疑……我說得對嗎?”


    “我無可奉告。”弗立克說。


    “好吧,如果你們要我,我就幹。我能再拿一支香煙嗎?”


    “當然。”保羅說。


    弗立克說:“你要明白這工作很危險。”


    “明白,”魯比說,點燃一支好彩,“總不會比待在這個該死的監獄更危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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