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西苦笑了一下。“見了麵你就知道了。”


    弗立克離開了這間珀西用作辦公的公寓客廳,沿著走廊出去了。他的秘書在廚房裏打字,她告訴弗立克到另一個房間去。


    弗立克在門外停了下來。事情已經這樣了,她告訴自己:你得振作起來,投入工作,希望你最終能夠忘記。


    她走進書房,這個房間很小,一張方桌和幾把互不匹配的椅子。“直升機”是個二十二歲左右的男孩,皮膚白皙,穿著花呢西裝,上麵是芥黃、橙色和綠色的格子,在一英裏以外你就能看出他是個英國人。幸運的是,他在上飛機之前會讓人打扮一番,讓他出現在法國小鎮上不至於惹人注意。特別行動處雇了法國裁縫和成衣匠,專門為特工製作歐洲款式的服裝(然後再花幾個小時把衣服做舊,否則看上去太新,會讓人懷疑)。“直升機”淡粉色的皮膚和發紅的金發就讓人為難了,除了指望蓋世太保會覺得他大概帶點兒德國血統以外,沒有任何辦法補救。


    弗立克作了自我介紹,然後他說:“我們原來見過麵,實際上。”


    “對不起,我記不得了。”


    “你在劍橋跟我哥哥查爾斯是同學。”


    “查理?斯坦迪什——是啊!”弗立克想起了那個也穿花呢外套、白白淨淨的男孩,比“直升機”更高,更瘦,但可能不是更聰明——他沒有拿到學位。查理能講一口流利的法語,她記起來了——他們倒是有些共同的東西。


    “有一次你去過我們在格洛斯特郡的房子。”


    弗立克想起三十年代曾在鄉村別墅度過的那個周末,他家裏有一位和藹可親的英國父親,一位漂亮文雅的法國母親。查理有一個小弟弟,名叫布萊恩,正處於尷尬的青春期,穿著齊膝短褲,為他的新相機興奮不已。她跟他說過幾句話,讓他有點兒迷上了她。“查理怎麽樣了?自從畢業後我再沒有見過他。”


    “他死了,實際上。”布萊恩一下子傷心起來,“1941年死的,死在了倒——倒黴的沙漠裏,實際上。”


    弗立克怕他會哭起來,於是她拉起他的手,用兩隻手握住它,說:“布萊恩,我真的十分難過。”


    “你真是太好了。”他克製著自己的情緒,盡量做出高興的樣子。“後來我見過你,隻有一次。你到我那個特別行動處訓練組上了一堂課。我一直沒機會跟你說話。”


    “我希望那堂課對你有用。”


    “你講的是抵抗組織內部的叛徒,應該怎麽對付他們。你說,‘這很簡單,隻要把你的槍筒抵住那混蛋的後腦勺,扣兩下扳機就行了。’把我們全都嚇壞了,實際上。”


    他用一種崇拜英雄的眼光望著她,她開始明白珀西話裏麵的暗示,看來布賴恩仍然有點兒迷戀她。她轉身離開他,坐在桌子的另一邊,說:“好了,我們開始吧。你知道你要接觸的那個抵抗組織已經基本上被消滅了。”


    “知道,我要去弄清還剩下多少人,如果有,還能不能用。”


    “可能有些成員在昨天的遭遇戰中被蓋世太保逮捕,你我說話這會兒正在受到審問,所以你必須特別小心。你在蘭斯的接觸人是一個代號為‘中產者’的女人。每天下午三點她去大教堂的地下室禱告。一般她都是一個人在那兒,但萬一有別人也在那兒,她就會穿不一樣的鞋,以便我們的人認出來,鞋是一隻黑色一隻褐色。”


    “這很好記。”


    “你對她說,‘為我祈禱。’她就會回答,‘我為和平祈禱。’這就是暗號。”


    他重複了一遍。


    “她會把你帶到她家裏,讓你跟波林格爾組織的領導人接上頭,他的代號是‘莫奈’。”她說的是她的丈夫,但布賴恩沒必要知道,“遇到組織裏的其他成員時,不要提‘中產者’的地址或她的真名,請記住,這是為了安全起見,他們不知道最好。”是弗立克親自招募的“中產者”,也是她親手建立的切斷防護,就連米歇爾也沒見過這個女人。


    “我明白。”


    “你有什麽問題要問我嗎?”


    “肯定有上百個問題,可我一個也想不起來。”


    她站起身,繞過桌子跟他握手。“好吧,祝你好運。”


    他抓著她的手。“我永遠不會忘記你來我們家度過的那個周末,”他說,“我想當時我肯定討人厭極了,但你對我非常好。”


    弗立克笑了一下,淡淡地說:“你是個乖孩子。”


    “我愛上你了,實際上。”


    她真想抽回自己的手,轉身走開,但他可能明天就會死掉,她不能給他留下這麽一個殘酷的印象。“我很榮幸。”她說,盡量保持一種和藹說笑的語氣。


    這樣也沒用,他是認真的:“我想……你能……給我一個吻嗎,就算祝我好運?”


    她猶豫了。哦,管他的呢,她想。她踮起腳,輕輕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她讓這個吻持續了一小會兒,然後放開。布萊恩被這突如其來的快樂驚呆了。她拍了拍他的臉頰。“活著回來,布萊恩。”說完,她就走了出去。


    她回到珀西的房間,他桌上有一摞書,攤放著各種照片。“都完事兒了?”他問。


    她點點頭說:“不過他不是幹特工的料,珀西。”


    珀西聳聳肩,說:“他很勇敢,他的法語跟巴黎人說的一樣,槍法也不錯。”


    “要在兩年前,你會把他送回到部隊裏去。”


    “沒錯。但我星期天要把他送往桑迪。”在坦普斯福德簡易機場附近的桑迪村一座鄉間大房子裏,布萊恩要穿上法式服裝,拿到偽造的證件,用它通過蓋世太保的檢查站,也用於購買食品。珀西站起來,走向門口。“我送他出去,你可以趁這工夫看看那些檔案,好嗎?”他指著桌上的照片,“是軍情六處手頭所有的德國軍官照片。如果你在聖-塞西勒廣場看到的那個人恰好在裏頭,我就能知道他是誰了。”說完他走出門去。


    弗立克隨手從書堆裏抄起一本。這是一冊軍校畢業紀念冊,裏麵是幾百張郵票大小的照片,一張張朝氣蓬勃的年輕麵孔。桌上有十幾本這樣的冊子,還有好幾百張零散照片。


    她可不想花整晚時間看這些檔案照,不過她應該能把範圍縮小一點兒。廣場上的那個男人看上去四十歲左右,他應該在二十二歲前後畢業,推算下去,應該就是1926年。這些年鑒都沒有那麽老。


    她把注意力轉向那些零散照片。她翻看著,一邊回憶起那個人的全部細節。他個子很高,穿著得體,照片上不會有這些特征。他的頭發很密,很黑。她注意到,盡管他臉刮得很幹淨,但看上去他會留出很長的胡子。她記得那雙黑眼睛,線條清晰的眉毛、直挺的鼻梁和方下巴……說他是個令女人一見傾心的偶像人物,並不為過。


    這些零散照片是在各種不同場合拍下的,有些是新聞照片,都是些軍官們與希特勒握手、視察部隊或觀看坦克和飛機的場景。少數是由間諜拍下的,都是從人群裏、從車上或透過窗戶偷拍的,上麵的軍官們在購物,跟孩子說話,招呼出租車,點煙鬥。


    她以最快的速度瀏覽著,把它們一張張扔到一邊,遇到深色頭發的就放慢一些。沒有一個像廣場看到的男人那麽漂亮。她掃過了一張穿警服的男人照片,然後立刻又拿了回來。那身製服一開始讓她大意了,仔細再看,她認出就是那個人。


    她把照片翻過來。背後貼著一張打印的紙片,上麵寫著:


    法蘭克,迪特爾?沃爾夫岡,時而稱“法蘭基”;1904年6月3日生於科隆;學曆:柏林洪堡大學及科因警校;婚姻:1930年與沃特勞德?洛薇結婚,一兒一女;主管:科隆警察局刑事調查部,至1940年;少校,情報部,非洲軍團,至?(不明)


    隆美爾手下情報人員中的出名人物,據稱此人是審訊高手,殘忍的施刑者。


    想到自己曾如此接近這樣一個危險人物,弗立克不禁渾身發抖。饒有經驗的警探把他的才能和技巧用在軍事情報方麵,這將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對手。他在科隆已有妻小,看來這並沒妨礙他在法國也找個情人。


    珀西回來了,她把照片遞過去:“就是這個人。”


    “迪特爾?法蘭克!”珀西說,“我們了解他。真有意思。從你在廣場上無意聽到的那些話推斷,隆美爾可能派給他某種反抵抗組織的工作。”他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記了幾個字,“我得讓軍情六處知道這件事,照片是向他們借的。”


    有人敲門,珀西的秘書探頭進來說:“有人要見你,斯威特上校。”那姑娘帶著一種媚態。慈父般的珀西從不會引得秘書們表現成這樣,因此弗立克猜到來客一定是個迷人的男士。“一個美國人。”姑娘補充了一句。這就明白了,弗立克想。美國人是最富有魅力的,至少女秘書們這麽認為。


    “他是怎麽找到這兒的?”珀西問。果園宮的地址一般來說是保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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