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不明白為什麽了。”


    “監管警探在半個小時前剛接了一個電話?”


    “朗,是追捕的事。追捕。”萊姆凝視著白板。上麵寫有緝拿英格蘭殺手的詳細方案,行動計劃很詳盡。


    但也不堪一擊。


    塞利托的話讓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聽著,林肯,我很抱歉。但是我得告訴你,凶手是你的堂兄,亞瑟·萊姆。這是一級謀殺。他將會被判四年徒刑。檢察官說這個案子無懈可擊。”


    3


    “好久沒見了。”


    朱迪·萊姆坐在實驗室裏,絞著雙手,麵色蒼白。她什麽都不看,隻是死死地盯著刑事專家的雙眼。


    對他的身體狀況,有兩種反應惹萊姆生氣:一是來訪者竭力按捺住心中的痛苦,假裝對他的殘疾視而不見;二是他們覺得正因如此,彼此可以稱兄道弟,開玩笑逗樂子,口無遮攔地說著粗話,就好像他們曾經共浴戰火。朱迪屬於第一類。她小心翼翼地斟酌了措辭之後,才謹慎地把話說出來。不管怎樣,她也算是親戚。他依然表現得很有耐心,努力不去看電話。


    “是很久啦。”刑事專家應和著。


    托馬斯正在學習一些社交方麵的細節,對此萊姆總是不留心。他給朱迪端了一杯咖啡,像道具一樣放在她麵前的桌子上,朱迪沒有碰杯子。萊姆又望了一眼威士忌酒。他的目光充滿了渴望,托馬斯無法視而不見。


    這個迷人的黑發女人,身材豐腴健美,體型似乎比上次見麵時更好了——那是在他出事的兩年前。朱迪鬥膽瞟了一眼刑事專家的臉,“很抱歉我們一直沒能聯係上你。說實話,我本來想聯係你的。”


    也就是說,不是在他受傷前來探訪,而是在受傷後打電話慰問。大難不死的人能把交談中的言外之意猜得一清二楚。


    “你收到花了嗎?”


    當時,事故發生後,萊姆一直處於迷茫恍惚的狀態——藥物治療,肉體創傷,與殘酷現實的精神較量。他再也無法站立行走了,這在他是難以想象的。他記不得收到了他們送的花,但是他確信是家人送來的。很多人都送了花。送花很容易,來探訪卻很難。“收到了,謝謝。”


    沉默。她朝他的雙腿投去了不經意的、閃電般迅速的一瞥。一般人都覺得,要是不能走路,就是兩條腿出了毛病。不,腿腳是好的。問題是怎樣指揮它們行動。


    “你氣色很好。”她說。


    萊姆也不知道他氣色是好還是壞,他壓根兒沒想過。


    “我聽說你離婚了。”


    “是的。”


    “很抱歉。”


    為什麽?他不解。但是那樣的想法太玩世不恭了。於是他點點頭,對她的同情表示感激。


    “布萊恩在做什麽?”


    “她在長島。再婚了。我們不怎麽聯係。沒有孩子,一般都是這樣。”


    “我喜歡在波士頓的那些日子,那時你們夫妻倆總會來過周末長假。”她微笑著。不自然的微笑,虛偽的假麵具。


    “是好日子。”


    在新英格蘭的周末。外出購物,驅車向南去科德角,在海邊野餐。萊姆還記得那個地方有多美。看到海邊的綠色岩石,他靈機一動,決定沿著紐約城四周搜集海藻,送往紐約警察局犯罪實驗室基地。他花了一個星期開著車繞著市區采集樣品。


    而且,在去拜訪亞瑟和朱迪的途中,他們從來沒吵過一次嘴。哪怕返程時,在肯塔基州的小旅館小住一晚也是美妙的。他記得在屋後的露台上做愛時,金銀花的芬芳醉人心扉。


    那次他和堂兄見了最後一麵。後來他們隻打過一次簡短的電話。再後來就出了事,從此斷了聯係。


    “亞瑟好像從地球上消失了。”她尷尬地一笑,“你知道我們搬到新澤西去了嗎?”


    “是嗎?”


    “他一直在普林斯頓大學教書,後來被解雇了。”


    “出什麽事了?”


    “他是助教兼研究員。學校決定不和他簽訂晉升正教授的協議。亞瑟說背後另有陰謀。你知道大學裏都是這樣。”


    亞瑟的父親亨利·萊姆是芝加哥大學一位著名的物理學教授。在他們家看來,學術研究是受人尊敬的工作。高中時,亞瑟和林肯就辯論過在大學教書做研究和在私企工作的優劣之處。兩個男孩一邊分享著非法購買的兩瓶啤酒,一邊故作嚴肅地板起臉。亞瑟說:“在學術機構可以對社會做出重大的貢獻。”林肯補充了一句:“那樣的話,當助教會很搶手。”


    亞瑟去了高校,萊姆並不感到吃驚。


    “他本來可以繼續當助教的,可是他辭職了。他很生氣。本以為很快就能找到新工作,可是未能如願。他失業了一段時間,最後在一家私營醫療器械製造公司找了份工作。”她又無意識地瞥了一眼設計精巧的輪椅。她臉紅了,好像自己犯了著名電台主持人唐·伊姆斯式的錯誤,“那不是他理想的工作,他一直都不是很快樂。我確信他想來看你。可能他覺得自己混得不好,沒臉來見你。我是說,你現在是個名人,那麽風光。”


    她終於呷了一口咖啡,“你們倆有那麽多共同之處,像親兄弟一樣。我還記得你在波士頓講的那些故事。我們半夜醒來,笑個不停。關於他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還有我的公公亨利。他在世的時候,老是提起你。”


    “是嗎?我們通過不少信。我在他去世的前幾天還收到了一封他的來信呢。”


    萊姆對他的伯伯有許多不可磨滅的記憶,但是其中一個形象印象最深。在平安夜的餐桌前,一個麵色紅潤、頭頂變禿的高個子男人站立著仰天大笑,把一家子十來個人都弄得窘迫不安。當然,這裏的所有人並不包括亨利·萊姆和他寬容的妻子,還有年輕的林肯,他也跟著笑個不停。萊姆非常喜歡他的伯伯,經常去看望亞瑟一家。他們住在伊利諾伊州的埃文斯通,緊臨密歇根湖,約30英裏的路程。


    不過,萊姆現在可沒心情懷舊。這時,房門開了,一陣穩健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他不由得鬆了口氣。一聽到這樣的大踏步聲,萊姆就知道來者是誰。不一會兒,一個身材修長的紅發女人走進了實驗室。她穿著牛仔褲,紫紅色的上衣裏套著一件黑t恤。寬鬆的t恤衫凸現出一支高高地別在胯上的黑色格洛克手槍冷峻的棱角。


    當艾米莉亞·薩克斯微笑著親吻萊姆的嘴唇時,刑事專家憑直覺意識到朱迪的肢體語言反應。傳達出的信息很明顯,萊姆猜測讓她不安的是什麽。是有意不去過問他是否有交往的對象呢,還是她覺得像他這樣的瘸子不該有這麽浪漫的情人呢?至少也不應該是像薩克斯這樣富有親和力的漂亮女人吧。她在進警校前還當過模特呢。


    他為兩人做了介紹。薩克斯關切地傾聽著亞瑟·萊姆被逮捕的事,還問朱迪怎麽應對這一事件,然後問:“你們有孩子嗎?”


    萊姆這才意識到,他一直都在注意朱迪的失態,想不到自己也失態了,居然忘了問候他們的兒子,連他的名字也記不得了。原來他們家新添了人口。除了已經上高中的小亞瑟外,又生了兩個孩子。“一個9歲,叫亨利。還有個女兒,叫麥兜,6歲。”


    “麥兜?”薩克斯驚訝地問。個中原因萊姆也不清楚。


    朱迪尷尬地一笑,“我們住在新澤西。但是這個名字和電視劇沒有關係。我看到那部電視劇之前她就出生了。”


    電視劇?


    朱迪打破了短暫的沉默,“我知道你在想我為什麽會給警官打電話要你的號碼。首先我要告訴你,亞瑟不知道我來找你。”


    “他不知道?”


    “說實話,我自己都沒想到。我一直心煩意亂,睡不著覺,腦子裏亂糟糟的。幾天前我在扣留處和亞瑟談話時,他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是別給林肯打電話。這件事是弄錯了人。我們會擺平的。答應我別打電話。’他不想給你添麻煩……你也知道亞瑟的為人。他就是那麽善良,總是為別人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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