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順利。法庭準備好了所有文件,很簡單就出院了。”


    法庭?他們在說什麽?


    “這裏是什麽地方?”我問,希望能扭過頭看看門外的情形。但他們轉過輪椅,倒著把我推下車,十秒鍾後,一條寬車道映入眼簾。周圍有一道很窄的草坪,修剪整齊,但吸引我目光的則是又高又堅固的金屬柵欄,頂部尖尖,充滿了威脅。我剛看了一眼這個嚇人的圍欄,他們就又轉動輪椅,這下我終於看到了那棟建築。


    大樓看起來並不像醫院,有點像學校,也有點像辦公樓。窗戶倒是有很多,卻看不到有像入口的地方。一個看護推著我向大樓走去,我看到了一扇小門,在這麽多玻璃之間,它很不起眼。我意識到這並不是前門。我要走後門。不知道為了什麽,這加劇了本就在我心裏翻騰的焦慮感。


    “這裏是什麽地方?”我又問。我覺得他們並不會回答,而他們也沒有叫我失望。


    來到大樓裏,我發現自己到了一條很短的走廊。我們在一扇門前停下,門上有一扇小窗,隻是太高了,我看不到裏麵。我的左邊有一扇大一點的窗戶,窗後坐著另一個看護員,很像是銀行裏的出納員。


    “希瑟·肖爾?”他問。他問的也不是我。


    “是的。”我身後的看護確認道。


    隻聽嗶嗶一聲,門開了。三個看護員中的一個伸出手,拉開門,我看到了另一道走廊,兩側有很多關著的門。我們走到走廊盡頭,穿過第二道門,這次,一個看護員拿出一張通行卡,在牆壁上一個不起眼的麵板上一掃,我們就過去了。門後麵是更多條走廊和更多扇鎖上的門。我沒有費力去從周圍這幾個人嘴裏了解更多信息,而是越來越警惕地等待著。這個地方到底有多大,為什麽需要這麽多安全措施?


    在來到又一扇門後麵的時候,我在新環境中的沉默漫遊終於結束了。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知道這裏是我的目的地,盡管這扇門與其他門沒有區別。我從外麵能清楚地看到巨大複雜的鎖,可當一個看護員伸手扭動門把手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這扇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鎖已經開了。這是迄今為止我所見到的唯一一扇沒有上鎖的門。


    我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房間裏有人。這個人很麵熟,穿著無可挑剔的三件套西裝,臉上帶著叫我討厭的友好表情,不過我也說不出為什麽不喜歡他這樣。


    “希瑟。”他站起來說。


    到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他坐在一張床上,而這裏竟然是一個臥室。恐慌再次來襲。除了讓我住在這裏,他們還能是為了什麽,把我帶來一個門上有鎖的臥室裏?出了什麽事?至少彼得森醫生能給我答案。


    “怎麽了?”我問道。


    他對我笑笑,意在安撫。卻沒有起作用。


    “到底是怎麽了?”我重複了一遍我的問題,這次加大了聲音。我幾乎是在喊了。彼得森醫生可不喜歡這個。他衝那幾個帶我進來的看護員擺擺手,跟著我聽到他們離開的腳步聲,然後,吧嗒一聲,門關上了。我沒有聽到上鎖的聲音,可我還是感覺自己被困住了,如同一頭動物被關在籠子裏。


    “我們先來讓你從輪椅上起來,好嗎?”彼得森醫生打斷了我的話,沒讓我第三次尖叫著向他問出我的問題。


    我連忙閉緊嘴巴,我早就盼著能弄開緊緊纏在身上的帶子了。一雙手落在我的肩膀上,開始解帶子,卻把我嚇了一大跳。我還以為這個房間裏隻有我和彼得森醫生兩個人。沒走的那個看護來到我前麵,解開我腰上的係帶,距離我的腿很遠,活像我會踢他似的。我剛一抬起手臂,他就飛快地後退,但我隻不過是要動一動,緩解緊繃的肩膀和好手的痙攣而已。帶子勒得太緊了。


    “我知道你坐了很長時間,希瑟,可如果你願意到床上坐下,我就會把一切都解釋給你聽。”


    我搖搖晃晃地從輪椅上站起來。我動了僵硬的腿,邁了三步,走到房間那邊,撲通一聲坐在床上,麵對彼得森醫生,他這會兒坐在一把跟學校裏的塑料椅很像的椅子上,與我麵對麵。除了這些東西,房間裏就沒多少其他東西了。隻有一張小桌,一個床頭櫃,一扇窗戶,對於坐在床上的我來說,那扇窗顯得太高,我看不到外麵的風景。所有的一切不是白色就是米色。幹淨,毫無溫馨感可言。就連空氣都很衛生,淡淡的漂白劑氣味刺痛了我的鼻孔。


    “我想你有很多問題要問我。”彼得森醫生的話,讓我不再打量這個房間。


    “這裏是什麽地方?”我問。這在我的清單中是最關鍵的問題。


    “你在我的醫院裏。”彼得森醫生說。


    “你的醫院是做什麽的?”我問。


    彼得森醫生笑得更燦爛了。“治療病人。”他簡單地說。


    我蹙起眉頭。這並不是一個答案。他有意說得含含糊糊,而這隻是讓我的糟糕感覺更加嚴重了。


    “治療什麽病?”我問,“我沒病。”我唯一需要治療的地方是纏著繃帶的右手。


    他又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我們以後有很多時間來討論這個問題。”他站起來,我知道他要走了。看護也不再靠牆站著。


    “我現在就要和你談!”我厲聲道。我下意識地站起來,向前邁了半步,但看護一個閃身,就來到我麵前,擋住了我的路。我透過他的肩膀看到彼得森醫生舉起兩隻手,示意我冷靜。


    “要找個適當的時候才能談,希瑟。首先,我希望給你一段時間,讓你熟悉熟悉新環境。過一會兒,會有人給你送吃的來,然後呢,我建議你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談。”


    他轉過身,走出房門。看護把兩隻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輕輕把我向後推。彼得森醫生走了,另一個看護取代了他,手裏拿著一個帶有很多金屬扣的東西。我覺得我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不過我不願意問清楚。我隻好屈服,任由我麵前的大塊頭帶我走到床邊,我順從地坐在上麵。他走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謹慎。門關上,並上了鎖。一張臉從門上的小窗前一閃。跟著,那張臉消失了,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終於號啕大哭起來。


    第26章現在


    我仰麵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我的胃裏翻攪著,卻與今早他們給我送來的食物沒有一點關係,因為我一口都沒吃。那盤子飯菜在房間對麵的桌上,我盡量把它放得遠遠的,因為變冷的炒雞蛋弄得我特別惡心,所以我趕忙到馬桶邊上等待著。不過我沒吐出來。


    擺脫恐懼可不是易事。


    自打上次我和彼得森醫生見麵以來,已經過去了六天外加二十一個小時。通常我還會在周中接受輔導,但那天我得到了暫時的喘息。對於填寫出院表格、進行手部手術的事兒,彼得森醫生並沒有撒謊。在初步會診之後,醫生相當樂觀,稱可以植皮,種植人造指甲。我的手永遠也不能恢複“正常”了,他這麽告訴我。但差別不會太大。


    這件事讓我在過去幾天裏都心情愉快,隻是我今天早晨醒來,灰暗的光線從小窗戶照射進來,我感覺到一種冰冷的恐懼在我心裏盤旋不去。


    我不願意再回到彼得森醫生的辦公室。


    房間裏沒有時鍾,計算時間卻不難。看護每天都會遵照固定的程序。送飯。發藥。帶我們這些沒有其他事可做的人去做象征性的“鍛煉”。查房。十點半的時候,他們剛剛檢查完。不到三分鍾前,一張臉在窺探我,以確定我沒有在絕望之下,把床單拆成布條,巧妙地係在一起當繩子來上吊。我沒有;我沒有這麽心靈手巧。不過我倒是很絕望。我開始意識到,我或許永遠都無法離開這裏了。


    此時大門傳來動靜,我忙扭頭去看。我一個翻身,坐了起來,臉上帶著期待的神情。胃裏的翻騰感覺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隻聽吱的一聲,門被向外拉開。一個看護衝我敷衍地一笑。他負責我的病房將近一年了,我卻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


    “該走了,希瑟。”


    我歎口氣,吞吞口水,花了一秒鍾讓自己鎮定下來。不過我沒有試圖去抵抗。通過以往的經驗,我知道這毫無意義,弊大於利。在我走近的時候,看護連忙向後退,他小心謹慎,嚴格地遵守著規則。


    我們走過一扇又一扇門,和以往一樣,耳畔響起了隻有這種地方才有的各種怪聲:尖叫,哀號,呼喊。沉重的敲擊聲。自言自語的聲音。每每聽到這種聲音,我都會緊張不安;隻有在這樣的時候,我才會慶幸每扇門上都有鎖。那些瘋子叫我害怕。


    我們跨過門檻,走進這棟建築裏舒服漂亮允許訪客進入的部分,這時候,我放鬆下來,卻也更緊張了。那些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較為正常的聲音。公事化的談話,高跟鞋的嗒嗒聲,手指在鍵盤上每分鍾輸入一百個單詞的敲擊聲,電話鈴聲。我在等待區停下,那裏是海倫的地盤。就在我想在一把靠牆的椅子上坐下來的時候,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推我向前走,我剛一感覺到這股壓力,就意識到彼得森辦公室的大門開著,他正在等我。


    用不著等了,馬上就可以進去,我不禁鬆了口氣,但與此同時,我還指望依靠珍貴的等待時間來讓我自己平靜下來,做好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惡戰。


    我走進辦公室,卻見彼得森醫生不在辦公桌後麵。我蹙起眉頭,轉過身,隻見他在我斜後麵的一個文件櫃邊。他正在最上麵的抽屜裏翻找著什麽,直到此刻,我才注意到他這麽矮。他穿著那雙閃閃發光的黑色鞋子,要踮起腳尖,才能看到抽屜裏麵。這個認知讓我的嘴角漾出一抹不合時宜的微笑。在未來一段時間裏,這大概會是我最後一次真心的微笑了。


    “希瑟!”彼得森醫生和我打招呼,他微微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我驚奇地揚起眉毛。他這樣和我打招呼,真是太異乎尋常了。他通常都是端坐在辦公桌後麵。我不知道這是否是個精心布置的陷阱,是不是他想出來對付我的奇怪新花招。不過不是,他似乎有些心煩意亂,很不自在。我一聲不吭地看著他翻找文件,然後拿出一份。他臉上流露出放鬆的表情,砰一聲合上抽屜,把那份文件放在他辦公桌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文件上麵。就在我走到座位上的時候,我看到最上麵的文件寫著我的名字。


    “有進展,希瑟。”他說著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他換了個舒服的坐姿,他上年紀了,調整時他的骨頭哢嚓響了一聲,臉上隨即露出痛苦的神情。


    進展?我維持著無動於衷的樣子,可好奇卻在心裏泛濫。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會讓一向從容不迫的彼得森醫生如此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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