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重跌到地上,這時候我依然在抵抗這種本能,想要再去夠道奇。隻是太遲了,我的手抓了個空。


    我落到地上。在衝力之下,我不得不蹲伏下來,我抬起頭,姿勢如同一隻貓,眼睜睜看著道奇那猛踢的雙腿越升越高。那個怪物拉著他,向大海飛去,距離我越來越遠。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該怎麽辦?我瘋狂地看向四周。每過一秒鍾,道奇就離我遠一點。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恐懼在我的胸膛裏積聚。


    “你想要什麽?”我對著天空大喊。


    有什麽是它想要的?它可能想要什麽?祭品?用我們的性命來平息它的饑渴?獻給邪靈的祭品?


    祭品。我不就有一個嗎。祭品。我一邊罵自己太蠢,一邊把手伸進衣兜。我的手顫抖得厲害,費了很大力氣才把我想拿的東西拿出來。


    “給你!”我揮舞著那枚胸針大喊道,“給你!你是不是想要這個?過來拿呀!快點過來拿呀!”


    這一招奏效了。那個怪物咆哮一聲,道奇的身體隨之落了下來。他沒有掉在我腳邊相對柔軟的沙灘上,而是摔到了附近的岩石上,還發出一連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聲。他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一半身體泡在海水裏。


    沒時間跑過去看他怎麽樣了。我的英勇壯舉取得了預期收效:我成功地救下了道奇。與此同時,我也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我往後退,目光牢牢定格在那個向我俯衝過來的怪物身上。胸針依舊被我攥在手裏,微微揚起,清晰可見。我把它藏在後背。我也不確定要做什麽。我不知道如何毀掉這枚胸針,也不知道這麽做是不是有幫助。我唯一想到的事就是擺脫它。


    我慌裏慌張地深吸一口氣,轉過來,發足狂奔。我跑過火光閃閃的餘燼,心想,那東西的爪子隨時都有可能抓住我的後背,把我扯向空中。風聲在我耳邊呼呼響,昭示著那個怪物就在後麵。我看著黑暗,希望能找到武器,或是逃跑路線。但我兩樣都沒找到。


    風勢越來越大。我的後脖頸感覺到針紮般的疼,仿佛那裏能感覺到危險的存在。我嚇壞了,無法清晰思考,我做了我唯一能做的事:我凝聚起渾身的力量,把胸針扔了出去。四下裏伸手不見五指,黑暗比以往更令人窒息,可胸針似乎散發出了光芒。我看著它劃出弧線,墜向地麵。我根本就沒把它扔出去很遠,甚至都沒扔進海裏。結果圓盤在空中旋轉幾周,穿過半圓形的入口,飛進了道奇的帳篷。它落在睡袋之間,我看不到它了。


    現在該怎麽辦?胸針還在這裏,距離太近了。但距離又很遠,我無法去把它取回來。要是我到帳篷裏去,就出不來了。畢竟怪物就近在咫尺。我無助地望著前麵,絕望地期盼著胸針能神奇地自己出現,飛遠,把怪物引走。


    我的雙眼牢牢盯著前方,雙腳一直在跑。我沒有看到那個洞,就是我坐在火邊等待時用我自己的腳挖出來的洞。我的腳踝狠狠地扭了一下,我的腿隨之一彎,隻聽撲通一聲,我摔倒在沙灘上。


    我的心停止了跳動。我很快吸了一口氣,聳起雙肩,閉上眼睛。等待著。


    尖厲的颯颯聲響起,幽靈越來越近了,近到好像就在我的左耳邊發出嘶嘶聲。但是那個響聲從我身邊劃過。一個黑影遮住了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光亮,但刹那之後,黑影就移開了。向帳篷飛奔而去。向胸針飛奔而去。


    我沒有停下來去好奇。我扶住椅子,慌忙站起。道奇那件柔軟的羊毛罩衫依然搭在椅子扶手上,這會兒滑到我的手上。我先是看看它,又看看火堆。我看到打火機油就放在一邊。嘀嗒。嘀嗒。嘀嗒。一個計劃在我的腦海裏形成了。


    我一揮手臂,把罩衫丟進火裏,隻是抓住罩衫的袖子。這會兒火就快滅了,但我抓起打火機油,使勁兒向外倒。結果它噴到沙灘上,我的衣服上,我的手上,但有足夠的液體淋到了悶燒的餘燼上,罩衫很快就著了。


    “太好了!”


    我轉過身,衝向帳篷。風更勁了,被風卷起的飛沙吹到我的臉上,我什麽都看不到。我拉著著火的衣服,繼續往前跑。我一口氣拉開帳篷門的拉鏈,將剩下的打火機油都淋在篷頂。


    我不知道那個怪物是不是在裏麵。我看不到它,也聽不到它的聲音。可那枚胸針在裏麵,我必須認為這表示那個怪物就在附近。我掄起罩衫,將著火的一端猛揮到帳篷一側。


    著火的衣服一觸到閃閃發亮的帳篷織物,火焰就躥了起來。火焰令人目眩,吞噬了整個帳篷,火苗直衝天際,如同十幾條蠕動的毒蛇。這會兒,除了火焰的怒號聲,又出現了一聲痛苦的嘶嘶聲。嘶嘶聲加劇,變成了咆哮,化為了尖厲的叫聲。叫聲達到了頂峰,似海浪般接踵而至,震耳欲聾。這是將死之際才會發出的聲音。


    是那個怪物。


    很好。去死吧。正合我意。


    我向後退,遠離這叫聲,遠離那令我皮膚灼痛的熱度。我退後一米,又一米,那叫聲在漸漸變小。但熱度沒有減弱。反而加強了。我的臉發燙,不過熱度的來源在較低的地方,蔓延過了我的腹部。有火在燃燒。火勢猛烈。痛苦不堪。


    我身上著火了。我剛才把一些打火機油噴到了罩衫上,這會兒,火焰吞沒了我的衣服。剛才,帳篷著的火太亮,我沒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小團火,但此時我注意到了。我尖叫起來,在原地跳動起來,用手去拍打火焰。火焰反撲過來,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去拍打我那燒焦的衣服。每過去一秒鍾,我都能感覺到熱度在炙烤我的肉體。一股令人惡心的氣味升起,有尼龍衣服上的塑料燃燒發出的氣味,還有一種和食物很像的氣味,這兩者混合在一起。是我。我不由得一陣惡心,用我赤裸的手更用力地拍打腹部。


    我終於取得了勝利。破破爛爛的衣服垂在我身上,冒著煙,從燒出的大洞可以看到裏麵的t恤衫。t恤衫也被熏黑了,不過我沒去理會。我的注意力都在我的那隻手上。或者說,那個東西本該是我的手才對。我把它抬起來,借著依舊在猛烈燃燒的帳篷發出的火光看過去。那隻手隻剩下骨架。皮膚和肌肉都燒沒了,隻剩下肌腱和帶血的骨頭。我嚐試彎曲手指,結果疼得手臂直哆嗦。我什麽都感覺不到。隻有疼痛。滾燙的疼痛,火辣辣的。疼痛感貫穿我的整條手臂,直衝大腦中心,在那裏跳動著,像是警報器直響。我的眼前一片光亮,邊緣則是黑的。跟著,我的整個身體停止了運轉。


    第24章現在


    這會兒,我哭了。沒有必要掩飾了,我甚至都沒嚐試去掩飾。就讓彼得森醫生看看吧。讓他看看,讓他以為他贏了。我才不在乎。


    我還以為我都忘了恐懼、恐慌和無助感是什麽了。我還以為我將它們深深埋葬,它們再也不能傷害我了。但我並沒有做到。冰冷的血液在我的血管裏流淌,脈搏怦怦跳動,腎上腺素飆升,汗毛直豎。我感覺到了。和以往一樣強烈。


    我哽咽著籲出一口氣,這才意識到我一直都沒有呼吸。我的雙手緊握在一起,慘遭蹂躪的右手則在尖叫著抗議。不過我似乎無法將雙手分開。


    我抬起頭,彼得森拚命要讓我流出的淚水此時就在我的眼眶裏打轉。現在該怎麽辦?


    他詫異地注視著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發現了真正的他。他看起來有點……迷惑。仿佛他頭一次在琢磨我說的也許是真話。一年多了,我頭一次感覺到了一絲希望。


    但這一刻眨眼即逝。我們又恢複到了從前的樣子:他滿心懷疑,高高在上;我依然是瘋子一個。


    “是你幹的,希瑟。”他輕聲說,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沒有回答,但我蹙起眉頭,這明顯表明了我的立場。


    “是你幹的。”他重複了一遍,“是你殺了你的朋友們。”


    不要有任何反應。不要。我控製住自己的臉,剛好來得及阻止它露出痛苦和憤怒的表情。


    我知道他是這麽以為的,我當然知道。從他的眼睛裏,從他的嘴唇裏,我能看得出來。但聽到他這麽說,我依然痛徹心扉。每一次都是如此。


    但彼得森醫生並不打算就此住手。他繼續用毫無感情色彩的聲音輕輕說話,仿佛是在嚐試將我引入恍惚的狀態;仿佛他是個催眠術高手,要將這個真相,這個不實的“真相”植入我的大腦。


    “你殺了他們。馬丁,達倫,還有艾瑪。你謀殺了他們。勒死了馬丁和艾瑪,淹死了達倫。”我剛要搖頭否認,他就抬起一隻手,阻止我,“他們找到了屍體,希瑟。找到他們了,屍體半埋在石塚裏。而且看屍體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或是被巨大的爪子抓過。驗屍報告稱三具屍體的脖子上都有瘀痕,證明死因是窒息。”彼得森停頓一下,確定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如果你不是因為燒傷昏了過去,是不是也要把道奇殺了?”


    燒傷。


    聽到這個詞,我不禁蹙起眉頭。熾熱的火焰,灼燒的痛苦,把一切都燒成灰燼。有時候我在夜裏驚醒,有那麽一刻,我總是心驚膽戰,以為我依然身在大火之中。然後,我就會尖叫不止,直到走廊裏傳來咚咚的腳步聲,一連串哢嚓聲後我的病房門被猛地推開,看護魚貫而入。


    但聽到道奇的名字,我終於從水深火熱的回憶中掙脫了出來。憤怒讓回憶不再痛苦難當。我永遠也不會傷害道奇。永不。我盯著彼得森醫生,眼睛一眨不眨。他有點驚訝,沉默在繼續,繼續……


    繼續。


    繼續。


    終於,他歎口氣,向前探身。他伸出一隻手,看樣子是要撫摸我,卻還是決定不這麽做,他隻是手掌平放在光滑的木辦公桌上。很好。要是他敢用哪怕是一根指頭碰我,我就會在守衛過來製住我之前,把他的手指頭掰斷。


    “你殺了他們,希瑟。那些都是你的朋友。你把事實真相埋藏在內心深處。承認和接受它是治療過程的一部分。”


    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我強忍著,才沒有對他吐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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