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塤道:“那麽你可有見到趕馬車的人?”


    張妻道:“對方未取下奴家眼睛上的黑布,還告訴奴家說,等聽不到馬車聲音了才準取下黑布。奴家害怕極了,又怕他傷害我孩兒,不敢不聽。所幸馬車離開後,我取下眼布,發現孩兒就在身邊。奴家又高興又恐慌,又怕相公擔心,就趕快歸家了。”


    楊塤道:“聽娘子描述,你被關在馬車上時,車子一直沒有挪動過地方,是吧?那你獲釋具體是在什麽位置?”


    張妻答道:“就在前麵蘇州胡同口。”


    楊塤心道:“原來不光有錦衣衛在監視蒯府,歹人也派了人在附近監視,而且張大夫妻兒就被關在監視者乘坐的馬車上。”


    不由對歹人膽量極為佩服。但仍想不明白歹人既要張大夫再去找蒯祥索取圖紙,為何東西沒有拿到,便提前釋放了張氏妻兒。


    出來醫鋪,錦衣衛百戶袁彬迎上來道:“楊匠官可有打探到什麽?”


    楊塤知道錦衣衛手段狠虐,若是知道歹人找上過張大夫,必定將其全家當作重要證人投入監獄,目下幾件案子千頭萬緒,均沒有實質性進展,實在沒有必要再多破壞這家人的生活,便道:“沒他們事了,袁百戶可以將手下撤回去。”


    袁彬遲疑道:“就這樣撤了嗎?要不要先問問朱指揮的意思。”


    楊塤道:“先撤了吧。朱驥中了毒,人在蒯府中。你先不要聲張,我帶你去看他。”


    袁彬大吃一驚,忙命手下先回官署,跟楊塤進來蒯府探視朱驥。


    於康忙迎上來告道:“朱驥和楊匠官帶回來的兩支袖箭,我拿去兵部找精通兵器的官吏看了,說是沒見過這種工藝的小箭,應該不是我大明所造。我想到楊匠官推測對方可能是日本人,便問他那裏有沒有日本的貢刀。正好朝廷將上次日本使團進貢的一批刀具發下兵部作參照,拿出來比照一看,還真是同一種鋼質、同一種工藝。隻不過倭刀是鋼刃本色,袖箭刷了黑漆而已。”


    楊塤笑道:“那不是黑漆,應該是鍛造時加入了某種礦石,袖箭自然變成了黑色。現下於康兄總該相信那些人是東瀛日本人的推測了吧?”


    於康點了點頭,道:“那現下該怎麽辦?雖然是守株待兔,但玉珠那件案子總算是有了眉目。我們該如何找到這些日本人?”


    楊塤沉吟道:“這些人在北京多年,均能講流利的漢語,相貌也與漢人無甚分別,要找出他們,怕是極難。”


    於康道:“若是容易的話,那對露過相的男女賊人早該被捉住了。也是奇怪,他們如果一直留在京師的話,怎麽會從來沒有被人認出來呢?”


    楊塤道:“這隻能說明他二人藏身在一個與外世基本隔絕、從來沒有人想到的地方。”


    於康道:“那是什麽地方?”


    楊塤道:“我一時也想不到。哎,目下也沒有好的法子,尤其我跟於康兄均不是官府中人,我雖在工部任職,其實隻是個漆匠,不能公然調動官府人力物力。這樣吧,還是等朱驥醒了再說。”


    正好袁彬探完朱驥,出來問道:“是誰將朱指揮害成這樣?”


    楊塤不便提及日本人,便道:“是綁架了玉珠的歹人。朱驥收到他們的信,如約去談判,卻被對方暗中下了毒。”


    袁彬發怒道:“又是他們!先是綁架蒯小娘子,接著又毒害朱指揮,分明是針對於少保。”忽想到什麽,竟就此丟下於康、楊塤,轉身便走。


    楊塤叫道:“袁百戶,你去哪裏?”袁彬道:“楊銘曾說發現了線索,我這就去找他。”急急去了。


    楊塤不明所以,又將張大夫之事告知於康。


    於康狐疑道:“那張大夫被要挾作為信使及中間人,按約定,他明日才來蒯府取圖紙,歹人提前釋放他妻兒,再無製衡他的籌碼。目的尚未達到,便預先釋放人質,卻是為什麽?”


    楊塤道:“我本來也想不明白這一點,但適才袁彬的激憤之語倒是提醒了我。先不談日本人橫插進來毒害朱驥這件事,會不會玉珠這件事,一開始就是個圈套?”


    張大夫妻兒既被釋放,就表明歹人並不指望他來蒯府取圖。目下蒯府仍在錦衣衛監視中,歹人又被發現藏身在北城,再找到合適人選進入蒯府,怕是難上加難。也許根本沒有什麽人意圖營救南內太上皇,這起案子從一開始便隻是個圈套。


    於康失聲道:“楊匠官是說,這是有人設下圈套,刻意陷害我義父?”


    楊塤道:“不,不是。如果歹人綁架玉珠為取得南內圖紙這件事泄露出去,無論於少保什麽態度,兒媳牽涉宮廷政變,均會引起皇帝猜疑。但關鍵是,當今皇帝早已經不再像登基時那般信任於少保,不然於少保早就以兵部尚書之職入內閣為大學士了。我說的圈套,指的是針對南內太上皇。”


    於康仍是不解,道:“太上皇被囚禁在南內,完全失去了行動自由,還需要什麽圈套?”


    楊塤道:“太上皇隻是被囚禁在南內,人並沒有死。尤其太上皇有好幾個兒子,其中一個還是前太子,這對沒有子嗣的當今皇帝而言,算是重大威脅。但當今皇帝囚兄廢侄,已極不得人心,惹人非議,他不是不明白這一點,所以也不敢貿然加害兄長。但如果有人意圖擁護太上皇複位,這便是謀逆大案。當今皇帝便能以此罪名誅殺太上皇。”


    於康駭然張大了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楊塤道:“可能我是有點異想天開,但隻有作此假設,才能解釋內宮太監在暗中監視孫國丈一事。”


    於康愈發吃驚,道:“當今皇帝派了人監視孫國丈?”


    楊塤點了點頭,道:“不但住在對麵衍聖公府的源西河留意到了,我昨晚還當場撞見過。”


    於康道:“那玉珠……”


    楊塤道:“如果我的推測沒錯,玉珠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我猜這件事應該策劃了許久,隻是不巧趕上了監察禦史鍾同上書複立太上皇之子為太子,局勢一下子變得微妙起來,現在也不是鏟除太上皇的好時機。”


    於康卻仍然難以置信,道:“就算皇帝不顧人倫,想害太上皇,但這圈子未免繞得太大了吧?”


    楊塤道:“那麽於兄怎麽解釋張大夫妻兒被釋一事?”


    於康道:“也許歹人已經從某種渠道,打聽到玉珠祖父受到刺激,失去了記憶,張大夫就算來了,也取不到圖紙,所以幹脆將人放了,免得節外生枝。”頓了頓,又道:“楊匠官讓玉珠祖父裝糊塗裝失憶,我是極佩服這個點子的,真的沒有比這更好的應對方法了。”


    楊塤道:“呀,還真是有這個可能。”抬腳便往外走去。


    於康問道:“楊匠官去哪裏?”


    楊塤道:“去找個聰明人聊聊。”


    楊塤徑直來到東城武清侯石亨府邸,請門仆找仝寅出來。


    門仆道:“仝先生剛剛應朋友之約出去吃午飯了。”


    楊塤道:“那他去了哪裏吃飯?”門仆道:“說是要去東四,具體哪家酒樓不曉得。”楊塤笑道:“我曉得。”


    趕來金桂樓,果見仝寅坐在角落一桌。同桌的朋友,卻是教坊司名妓李惜兒。


    楊塤徑直走過去,不客氣地坐下來,笑道:“惜兒,幾年不見,你人可是大大變樣了。布衣素裙,已是如此明豔動人,真不敢想象你一旦打扮起來,是何等傾倒眾生的景象。”


    李惜兒道:“楊匠官,幾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油嘴滑舌,整日無所事事,遊來蕩去。”


    楊塤道:“哎,你救過我的命,我可是一直心存感激。蘇台還特意為你做了一柄骨扇,等我行囊收拾好,再拿去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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