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銘為人單純直率,摸著腦袋道:“常人遇到盜賊,都是立即報官,好及時抓住對方。這阮公公怎麽好像生怕我們沾染了這件事似的?”


    朱驥也大為不解,便讓楊銘與兩名校尉帶著強盜畫像到金桂樓去打探,自己則趕回錦衣衛。


    進來官署時,楊塤人已經不見了。校尉告道:“朱指揮前腳剛走,楊匠官後腳便離開了。”


    朱驥早料到會有此情形,也不驚奇。轉身見到公案上有一封信,信皮寫著“錦衣衛朱指揮親啟”,墨跡甚新。他隨手拆了,一讀之下,驚得一彈而起。這竟是綁架蒯玉珠的歹人送來的信!忙招手叫進校尉,問道:“這信是誰送來的?”


    校尉道:“不知道,是大門守衛送進來的,說是有人放在了官署門前的石獅子座上。”


    朱驥心道:“對方不往蒯府或是於府送信,偏偏送來錦衣衛官署,倒真是讓人想不到。”


    那信中叮囑朱驥不得聲張,見信後立即出門,獨自到西四牌樓下等候。朱驥一時無法可想,又不知楊塤去了哪裏,便如約來到西四牌樓。


    北京最熱鬧的市井有三處:東四、西四和鼓樓。而西四人最多,也最熱鬧。西四是西四牌樓的簡稱,位於西安門外大市街,因路口立有四座牌樓而得名。牌樓建於明初,為四柱三門七樓式,描金油漆彩畫木結構,簷下有如意鬥拱,朱紅漆柱,正脊兩端、垂脊頂端有吻獸。四根立柱下麵有三尺高的漢白玉夾柱石,各柱頂部前後斜向支撐著一根戧柱,是典型的“街道牌樓”。東邊路口牌樓上書“行仁”二字,西邊路口牌樓上書“履義”二字,合起來即是“履行仁義”之意。南麵和北麵的牌樓上各書“大市街”三字。


    除了裝飾外,四牌樓還分別是金城坊、鳴玉坊、積慶坊、安福坊的出入口。當然,它最為著名的則是另一個別稱——“西市”,京師刑場的代名詞。


    明廷在西四一帶設有西帥府、燕山前衛及西城兵馬司衙署,殺人刑場則布置在西四牌樓。處決人犯事宜通常由錦衣衛、理刑官、刑部主事、監察禦史及大興縣、宛平縣合署承辦,即“所謂會官處決”。大興縣在西四東轉角街樓,宛平縣則在西四西轉角街樓。


    行刑前,要在刑場上搭起席棚,供監斬官員使用。另外還要豎起幾根高高的木樁,做處決犯人後懸首示眾之用。斬刑與淩遲分別在西、東側牌樓下執行。犯人被處決後,大興縣領屍身投漏澤園,宛平縣領首級貯庫。分別處理,是有意令死者在死後也不能落個全屍。


    朱驥料想歹人選中西四,是因為這裏人流穿梭不息,容易藏身。他站在路北牌樓下左右打量,始終不見人來,倒是有不少路人因他一身錦衣衛官服而側目注視。


    又等了一會兒,有個小孩怯生生地走過來,卻又不敢走近,似乎頗為害怕。


    朱驥走過去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你家大人呢?”


    小孩鼓足勇氣問道:“你是姓朱嗎?這有一封給你的信。”將信塞入他手中,轉身就跑。


    朱驥欲查明送信人身份,忙抬腳去追。卻見小孩滴溜溜地轉過街口,躲入了路邊的燒餅攤子。


    攤主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隨口問道:“壯壯,你跑哪裏去了?京城壞人多,別瞎跑。”忽見到朱驥過來,回頭驚叫道,“你惹上了錦衣衛?”忙將雙手往圍裙上抹了抹,上前賠笑道:“官爺要吃燒餅嗎?”


    朱驥道:“我不吃。那是你家孩子嗎?我有點兒事情問他。”


    攤主道:“小孩子能曉得什麽事?”見朱驥神情嚴肅,不得不回頭叫道:“壯壯,出來,這位錦衣衛官爺有事問你。”


    那壯壯卻縮在桌子下,死活不肯出來。


    朱驥料想自己穿著一身飛魚服,對方害怕,隻得走開。拆信一看,卻是讓他再趕去白塔寺,反複更換地點,分明是怕朱驥有所準備,暗中伏下了幫手。


    朱驥心道:“對方如此謹慎,當然是怕我找到他們的藏身之處,設法救出玉珠。但目下這是唯一的線索,隻能遵照指示了。”便如約來到白塔寺。


    白塔寺本名大聖壽萬安寺,原是元代皇家寺院,規模宏大,始建於元代至元八年(1271年)。當年元世祖忽必烈改國號為“大元”,為慶祝“遂一天下”,決定建造一處佛教聖地——白塔。忽必烈親自勘察選址,由入仕元朝的尼泊爾匠師阿尼哥主持,經過八年的設計和施工,才算大功告成,隨即迎請佛舍利入藏塔中。


    白塔塔體為磚石結構,由塔座、塔身和塔刹組成:塔座為三層須彌座式;塔身為覆缽式;刹頂為銅製鎏金小型佛塔,塔刹由碩大的下大上小十三重相輪,托起一個巨大銅製華蓋,其周邊垂掛著帶有佛字和佛像的華蓋,下麵各係一個風鈴。


    白塔竣工後,元世祖忽必烈蒞臨,以塔為中心,往東南西北四方各射一箭,以射程為界占地,興建了規模宏大的大聖壽萬安寺。從此這裏便成為元代皇家寺院,是蒙古人心中的神聖之處,也是百官習儀和譯印蒙文、維吾爾文佛經的地方,寺內香火極為旺盛。因位於大都城西,所以又稱作“西苑”。元朝皇帝常常到此主持佛事活動,最多一次參加者達七萬之眾。然而到了元末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一場雷電大火焚燒了寺院所有殿堂,唯有白塔幸免於難。


    白塔寺寺廟無存,白塔卻是香火仍旺。朱驥來到白塔下,轉了兩圈。有個戴笠帽的人走過來,問道:“你姓朱嗎?”卻是個女子的聲音。


    朱驥道:“我是朱驥。請教娘子尊姓大名。”那女子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內嫂在我手中。”


    朱驥道:“總要有個稱呼,才方便交談。”那女子道:“朱指揮就叫我紫蘇好了。”又命道:“轉過身去,麵朝白塔,雙手放在塔上。”


    朱驥遵命照做。紫蘇走上前來,抽出匕首,抵在朱驥後心。外人看起來,倒像是一對情侶靠在一起,在白塔下許願私語。


    朱驥問道:“娘子要我做的,我都已經照做。你們想要什麽?”


    紫蘇道:“一件對大明來說無足輕重的東西。”


    朱驥道:“哼,無足輕重的話,你們還用得著如此大費周章嗎?到底是什麽?”紫蘇道:“鄭和下西洋的寶圖。”


    鄭和下西洋是永樂時期的重大事件。鄭和原本姓馬,小名叫三保,自幼閹割,為燕王府太監。因聰明能幹,得到朱棣信任,賜名鄭和。後又得高僧道衍召引,成了佛門弟子,法名福善,人稱“三寶太監”。朱棣當上皇帝後,聽說建文帝朱允炆從海上逃走,擔心朱允炆會卷土重來,便派遣心腹太監鄭和率領船隊浮海尋找。


    之所以選中鄭和,除了他為人幹練外,還因其人是回回[9]出身。鄭和祖父、父親均信奉伊斯蘭教,甚至親身到過麥加[10]朝聖,其馬姓本為先知穆罕默德首字“穆”的音譯。鄭和自小便從父親那裏聽說過外國的一些情況,另外他還身兼回教、佛教兩種身份,顯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所謂“西洋”,是指中國南海以西的海洋,包括印度洋和沿海地區。鄭和統率的船隊稱為“寶船”或“西洋取寶船”,每次出海有寶船五六十艘,規模最大的第七次出海有海船二百餘艘。最大的寶船有九桅十二帆,長四十四丈,可容一千人,足見當時中國造船業的發達。每次出航,船隊中有水手、軍士兩萬多人。船上載有大量中國的特產,用以和外國做交易。


    船隊從太倉劉家港[11]出發,最遠到達東非海岸,曆十七國。從永樂三年(1405年)起,鄭和七次率領龐大的艦隊下西洋,每到一處,都以瓷器、絲綢、銅鐵器和金銀等物,換取當地特產,從事貿易等。


    雖然鄭和並未尋找到建文帝朱允炆的下落,然其下西洋之後,航路暢通,貿易發展。所經諸國都紛紛派遣使節前來中國修好通商。渤泥[12]、菲律賓、馬來亞等國國王還親自到中國來進行友好訪問,促進了中國與亞非國家的經濟文化交流,亦出現了明成祖朱棣渴望的“萬邦臣服”的盛況。


    然浮海西洋花費太過巨大,且中國對待友鄰邦國素來厚出薄進,明廷消耗不起,宣德之後,便叫停了下西洋。明英宗朱祁鎮即位後,好大喜功的他在大宦官王振慫恿下,一度想重開西洋之旅,但最終被眾大臣諫止。


    所謂“寶圖”,即是指鄭和所繪下西洋路線及所經各國地貌圖。因事隔多年,早已被人遺忘,此刻從這名叫紫蘇的女子口中說了出來,倒像是塵封已久的古鏡被衣袖拂亮,又現出一抹黯黯的光華來。


    朱驥應道:“寶圖不是藏寶圖,隻是航海路線圖,對尋常人沒什麽用處。你要寶圖做什麽?”


    紫蘇道:“輪不到朱指揮發問。想要你內嫂活命,就把寶圖拿出來。”


    朱驥道:“寶圖是前朝文卷,我一時哪裏能尋到?”


    紫蘇道:“你拿不到,你嶽父兵部尚書於少保還拿不到嗎?”


    朱驥道:“不是,我是說時間久遠……”


    紫蘇喝道:“再推三阻四,我這就去殺了蒯玉珠。”


    朱驥隻覺得背心一痛,料想衣衫已被對方匕首刺破,隻得道:“那好,你給我點時間,我總得回去跟我嶽父商量一下。”


    紫蘇道:“給你一日時間。”


    朱驥道:“一日哪裏夠?我嶽父正上朝議事,退朝後還要回去兵部官署辦公,我晚上才能見到他老人家……”


    紫蘇厲聲道:“你當這是買賣玩意兒嗎,還敢討價還價?”


    朱驥道:“我性命全在娘子掌握中,哪敢討價還價?隻是一日實在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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