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瓊瓊道:“蘇娘可別騙我。你本不擅長撒謊,更何況我閱人無數,一眼就能看出來。”


    蔣蘇台滿臉緋紅,遲疑了一下,仍然堅決地搖了搖頭,道:“真的沒見到惜兒。”


    蔣瓊瓊跺腳道:“蘇娘暗中收留惜兒,即便是出於好意,也隻會害了她。”


    蔣蘇台未及回答,楊塤已然走了過來,笑問道:“二位娘子在聊什麽,這般神秘?”


    蔣蘇台趁機道:“楊匠官,你陪瓊娘聊兩句,我得去那邊招呼客人。”


    楊塤笑道:“明日皇宮要舉行盛大宴會,慶賀太後壽誕,瓊娘負責歌舞,不用忙著彩排張羅有關事宜嗎?我今日進過紫禁城,看到裏麵戲台都已經搭好了。”


    蔣瓊瓊不接話頭,隻道:“楊匠官跟蘇娘走得很近啊,總能在這裏看到你。”


    楊塤笑道:“是啊,我和蘇台是同鄉。我們都是蘇州來的,都是背井離鄉之人,當然要互相照顧。”


    蔣瓊瓊道:“那麽就請楊匠官轉告蘇娘,別做傻事,自以為救人,其實是在害她。”


    楊塤奇道:“她是誰?”又道:“我這人笨得很,瓊瓊別跟我打啞謎呀。”


    蔣瓊瓊也不理睬,自揚長去了。


    吳珊瑚和蒯玉珠已各自挑了一柄扇子,付完賬拿著去了。臨走前,吳珊瑚還笑道:“雖然我們還想多留一會兒,可既然楊匠官到了,也不能不識相。”


    蔣蘇台臉一紅,道:“珊瑚娘子就愛說笑。”親自送二女出去。


    等蔣蘇台返身進來,楊塤便將“東主有事”的牌子掛了出去,再將門板一一封上。蔣蘇台也不阻止,見天光已暗,便掌上了燈,呆呆坐下,似是心事重重。


    楊塤問道:“蔣瓊瓊為什麽糾纏你?”蔣蘇台搖了搖頭。


    楊塤便不再追問,道:“上次你做了五柄骨扇,特意讓我用彩漆題繪扇麵,你可還記得?”


    蔣蘇台道:“當然記得,那是我手藝最好的五柄骨扇。”


    楊塤道:“那五柄扇子還在嗎?”


    蔣蘇台低聲道:“賣出去了三柄。”似是頗為羞愧,又忙解釋道:“我本來說了不賣的,可幾名老主顧看到後死死纏住我不放,不惜花費十倍高價,我無奈之下,隻好轉讓出了三柄。另兩柄我自己留了,實在舍不得。”愈到後麵,語音愈低,幾近呢喃。


    楊塤道:“那你還記得買那三柄扇子的都是些什麽人?”


    蔣蘇台很是不解,問道:“楊大哥追問這個做什麽?”


    楊塤道:“今日有兩名賊人假扮軍士混入兵部官署,盜走了機密文書。那兩人進官署時正好被我撞見,一人身上還落下件物事,卻是柄精巧的扇子。雖然隔得遠,但我還是一眼認出那是你蔣骨扇鋪的骨扇,扇柄上的金漆,則是我楊氏獨有的倭漆。”


    他當時就識破了那矮軍士是女扮男裝,但對方既身懷蔣蘇台最珍重的骨扇,他擔心其人跟蔣氏有些幹係,是以沒有立即聲張,隻悄悄跟了過去。而當他在車駕司外撞到賊人時,不但打了照麵,他還問那女賊人道:“你身上怎麽會有那柄骨扇?”對方一愣,隨即與同伴交換了一下眼色。那男賊人隨即上前推倒楊塤,轉身與同伴跑了。


    楊塤之所以沒有對兵部侍郎於謙和錦衣衛千戶朱驥說實話,當然是擔心牽累蔣蘇台。若是被錦衣衛知道蔣蘇台可能知道賊人身份,哪怕隻有一丁點兒可能,按照慣例,必會立即將蔣蘇台逮捕,嚴刑拷問。即便查到蔣蘇台跟此案無關,也會作為重要證人關進詔獄。到時候刑具纏身,以蔣氏這等弱不禁風的身段,隻怕挺不過三日便被折磨死了。


    蔣蘇台這才知道楊塤是關心自己被卷入了一樁大案,不由得十分懊悔,當即流出眼淚來,泣道:“那五柄扇子本是一套,我實不該將那三柄賣掉的。”


    楊塤忙道:“後悔也來不及了,況且你也是被主顧纏得沒辦法。你告訴我,買了那三柄扇子的人都是誰?”


    蔣蘇台道:“吳珊瑚買了夏扇。我開始是不肯賣的,她苦苦哀求,說她出生在夏季,那扇子應了她生辰,是她命中的福扇。我拗不過她,隻好答應了。吳珊瑚買扇子的時候,剛好有幾名國子監監生進來閑逛,其中一位姓丘的公子聽到吳珊瑚的話,也很感興趣,想買一把‘秋’扇,說他妻子是秋天出生,而今獨自在家鄉照顧老小。當時他還吟了一首詩:‘明月空中懸,碧雲天際合。美人渺何許,望望轉蕭索。翩翩驚鵲定,片片簷花落。惻然對孤影,下帷閉齋閣。’我聽了很是感動。吳珊瑚又為他說情,說反正扇子也湊不成一套了,我就幹脆將秋扇賣給丘公子了。”


    楊塤道:“姓丘,又是國子監監生,不難查到。那麽還有一柄冬扇賣給誰了?”


    蔣蘇台奇道:“楊大哥怎麽知道賣出的是冬扇?”


    楊塤道:“你出生在春季,不會賣掉春扇,至於另一柄飛虹,我猜你無論如何都不會賣掉的。”


    蔣蘇台紅了臉,頓了一會兒才答道:“賣給了兵部於侍郎的女兒於璚英。”


    楊塤聞言大吃一驚,失聲道:“怎麽會這麽巧?”


    蔣蘇台道:“這不奇怪呀。璚英娘子的丈夫是錦衣衛千戶朱驥,朱家跟吳珊瑚家和蒯玉珠家都是鄰居。璚英娘子說有一次吳珊瑚到隔壁找蒯玉珠玩耍時,她看到吳珊瑚手中的扇子,覺得很可愛,也想買一柄一樣的,還特意向吳珊瑚打聽來處,這才尋來蔣骨扇鋪。我聽她說是吳珊瑚介紹的,又是兵部於侍郎的女兒,就破例把冬扇賣給她了。”


    楊塤想了想,道:“你把剩下的兩柄扇子取來給我看看。”


    蔣蘇台依言進去裏屋,取出來一隻檀木盒子,滑開木蓋,打開兩層絹布,這才露出兩柄骨扇來。蔣、楊二人是各自行業的頂尖工匠,骨扇既匯集二人之力,當然價值不菲。但蔣氏是製扇名匠,號稱“妙手”,隨便一把骨扇都能賣出三四金的高價。這兩柄扇子材質並無出奇之處,就是最普通的竹節絹布,她如此珍惜,又稱是自己最好的成品,顯然是因為楊塤繪製了扇麵。


    楊塤取出扇子,略一把玩,歎了口氣,又重新放回木盒,道:“這兩柄扇子完好無誤,但我也沒有看錯,那女賊人身上掉落的一定是夏、秋、冬扇中的一把。可她既不是吳珊瑚,也不是於璚英,更不會是丘監生遠在家鄉的妻子,身上怎麽會有那柄扇子呢?”


    蔣蘇台也是手工藝人,深信楊塤的眼力,絲毫不懷疑他會看錯,猜測道:“或許是誰失落了骨扇,被那女賊人撿到,因為喜愛,所以藏在了身上。”


    楊塤搖頭道:“那可未免太巧了。於侍郎的女兒看到吳珊瑚把玩夏扇,心中羨慕,於是專程趕來蔣骨買扇子,這還勉強說得過去。但北京城那麽大,那女賊人怎麽偏偏撿到了遺失的骨扇?”


    蔣蘇台道:“但扇子隻有三柄,她不是撿到,還能從哪裏得來?”


    楊塤道:“你說得有理,先姑且認為是有人遺失了扇子。眼下沒有別的線索,我隻能先去查清楚到底是誰遺失了扇子。”


    蔣蘇台道:“吳珊瑚那柄夏扇應還在她府上。剛剛她還向蒯玉珠炫耀過,說她那柄夏扇最好,店裏所有的扇子加起來都不及她那柄。”


    楊塤道:“那麽就隻剩下丘監生和於璚英了。國子監出了事,想必亂得很,一時難尋到丘監生。嗯,我這就去找朱驥,問他妻子手中的冬扇是否還在。”見蔣氏憂心忡忡,便安慰道:“你不必擔心,雖然朱驥是錦衣衛千戶,而今他妻子亦卷入其中,他必定不敢逮捕你到錦衣衛問訊了,不然他妻子何以自處?”


    蔣蘇台點了點頭,道:“多謝楊大哥。”


    楊塤起身笑道:“有什麽好謝的。”


    忽有人拍門叫道:“店家,買扇子。”卻是名女子聲音,口音甚重,似是南方人氏。


    蔣蘇台正欲送楊塤從後門出去,便應道:“小店已經打烊了,請娘子明日再來。”


    那女子急叫道:“我是外地人氏,明日一早便要動身返鄉,久慕蔣骨扇鋪大名,想買幾柄帶回家鄉做禮物。天就快要黑了,還望娘子行個方便。”


    蔣蘇台聞言立時心軟,便應了一聲:“請娘子稍候。”


    楊塤道:“你招呼客人好了,我自己從後門出去。”


    蔣蘇台道:“後門上了鎖,得我親自去開門。”見楊塤露出驚訝之色來,忙解釋道:“這是我哥哥的主意。他說我一個單身婦人,總是一個人歇宿在店裏,不大太平。前幾日他引神機營同伴回來,一齊動手,將後牆加高加固,又給門板安了新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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