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麵還有一頁是掌櫃的口述,上寫道,他與夥計進入房內,發現莊辭仰麵朝天躺著,模樣驚恐,伸出手指一探鼻息,已經死透,而後立刻報官。


    天色越來越暗,庭院內僅餘一絲殘存的天光照著,勉強能看清字跡。林昱揉揉發酸的雙眼,打算再細細過目一遍,這時從旁邊打過一隻八角宮燈來。


    “林兄如此專心,仔細傷了眼睛。”廷澤將燈籠提到他手中案卷上方的位置,四周登時一片明朗。


    林昱道了謝,片刻,合上卷宗交於旁邊垂首而立的主簿。


    “我還需驗一驗莊兄的屍身,我總覺得,此案沒有那麽簡單。”


    莊辭的屍首被安置在京兆府的停屍房內,林昱揭開他身上蓋著的白布,看見他驚恐不安的五官,腦中不自覺地浮現他平時溫和儒雅的麵容,不由得閉起眼嗟歎一聲。


    他退後一步,燃起三支清香,插入一早準備好的香案中,默念道:“莊兄,你我相識一場,昱一定為你找出真凶。”


    言罷他轉頭看向身後掩鼻皺眉的廷澤,“此處汙穢,慕容兄可去外廳等候。”


    廷澤聽言立刻如蒙大赦般邁腿走了出去。


    屍房內添置了幾盞油燈,照的四周亮如白晝。林昱借著火光,將莊辭的屍身從頭到腳細細檢查。發現其頭部、手肘和膝蓋皆有不同程度的擦傷,沒有鈍器擊打的傷痕。頭部的傷口雖略深些,但並未傷及腦顱要害之處,不足以致死。


    之後他在仵作的幫助下將屍身用溫水遍洗,用酒醋蘸紙搭在頭麵部,再用被褥將軀體蓋好,澆上酒醋。用草席緊蓋一個時辰後,打開檢驗全身,並未發現別的傷痕。


    他此時已經疲累,雙目卻炯炯有光。莊辭身體上沒有致命傷痕,也沒有出血過多的部位,死的甚是蹊蹺。他起身沿屍床踱了幾步,忽而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他把一盞油燈放在莊辭的頭部旁邊,用手撥開頭發,沿顱骨仔細摩挲查看,在鹵門處發現異常。


    他用仵作遞來的利刃沿縫隙劃開鹵門,見有一鐵針嵌入其中。他取來磁石放在那處,手上一並用力,提轉幾下將鐵針取了出來。


    那鐵針足有一指長短,淬過火後嵌入鹵門內,血難出,不見傷痕,此手法真是隱蔽。


    一切整理完畢,林昱脫掉驗屍用的手套和衣服,來到外廳。


    此時,廷澤正翹著二郎腿坐在上首的位置,慢悠悠地品著茶,京兆尹陸亦謙則垂首立在一旁陪著小心。


    “林兄可算是驗完了。”廷澤起身,朝一邊擺了擺手,“陸大人,可以叫人上酒菜了。”


    陸亦謙應諾告退,頃刻,便有丫鬟端上精致美食香茗,外加一個紅泥小火爐子,上麵溫著醇香醅酒。


    林昱心裏算起來,他從早上到現在,似乎隻用了一餐飯食,桌上的飯菜的香味竄入鼻中,肚子尷尬地咕嚕一聲。但忽而一想,廷澤也同他一樣,許久未進食,不由得心下感激。


    他執起火爐上的酒壺,為他斟了一杯酒。


    “慕容兄在外廳等待的時候為何不先吃些東西?昱一門心思撲在凶案上,竟忘了時辰。”


    廷澤端起酒杯豪爽飲盡,抓起筷子指著桌麵道:“林兄在忙正事,而我卻去享口腹之欲,豈不是不夠義氣。”說著又嚷嚷道:“哎呀,我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邊吃邊說罷。”


    二人吃了些熱飯熱菜,胃中溫熱舒暢。廷澤勸他酒,他卻連連推辭,隻道喝酒誤事。


    “林兄有何發現?”廷澤酒飽飯足,拿著巾帕擦拭唇角的油汙。


    “莊兄的死因乃是他殺。凶手將一枚經火燒過的鐵針釘入其頭部致其死亡,此作案手法嫻熟老練,昱推測,凶手可能是一名殺手。”


    廷澤問:“那林兄可有懷疑的人?”


    林昱搖頭,“尚未。”


    廷澤邁開雙腿向外麵走去,“如此,那隻有回去睡覺了,明日再查。”


    “殿下且慢。”林昱在背後向他長施一禮,認真道:“昱有一事,想請殿下幫忙。”


    第38章 蘇聞


    從京兆府衙出來後,趙廷澤回了皇宮,林昱回了狀元客棧。


    林昱有廷澤給他的京兆尹令牌,出入客棧無礙。他走進客棧大堂,遇到了提著水壺到後堂打熱水的蘇聞。


    “區區小事,蘇兄為何不讓小二代勞?”他問道。


    蘇聞見他從外麵回來,驚訝之餘仍回道:“林兄不知,早晚取用熱水也要算在住店的賬上的,讓小二送到房中則更貴一些。林兄一看就是出身富貴之家的公子,自然不會介懷此等微末小事。蘇聞家境並不殷實,進京趕考已經花費了許多盤纏,這取個熱水雖用不了多少銀錢,但蒼蠅再小也是肉,能省一點是一點。”


    林昱聽出來他話裏的另一層意思,歉然道:“昱口無遮攔,蘇兄莫怪我。”


    蘇聞倒是爽朗一笑:“我不是那個意思,林兄也別放在心上。”


    說話間,有個身影出現在大堂一角,林昱轉身一看,那人立刻警覺地離開,飄揚的衣帶消失在拐角處。


    “林兄,怎麽了?”


    提著熱水的那隻手有些麻痹,蘇聞將水壺放在身前,兩手握著。


    林昱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哦,沒什麽。”隨後他目光落在蘇聞手中拎的水壺上。


    “咦,蘇兄為何把自己的姓名寫在水壺上?”


    蘇聞無奈,又解釋道:“有時後堂水沒燒好,需把水壺放在那裏等候,在壺身寫上姓名,可防止別人錯拿了去。”他說著湊近林昱壓低了聲音:“客棧所居試子眾多,萬一哪個有隱疾的,若是與之共用水壺染了病,那不是置自己的前途命運於不顧嘛!”


    林昱頷首,目光卻望向別處,“蘇兄說的甚是。”


    “除此之外,我用的碗筷被褥等物都是自己清洗存放。”


    一開了話腔,蘇聞便很難收住,滔滔不絕地向林昱說起了勤儉的門道。


    “我來京之前找了一個鏢局,跟在押鏢的隊伍中來到汴京,省下了一半的路費。”


    “京城薪桂米珠,開銷巨大,我本想尋一家便宜點的客棧,但莊兄比我先來到,並且早早為我訂好房間,我隻好硬著頭皮住下。不過剛來時我在客棧後堂做了十幾天的夥計,雖掙得不多,但也足夠補貼己用,後來試子紛紛前來住店,我便辭了這份活計。”


    林昱點頭道:“古人雲,儉,德之共也。蘇兄所為,乃是聖賢之事,昱當敬佩且效仿之。”


    蘇聞在前方提著水壺,轉過頭來,“林兄不輕看我這窮苦之人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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