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後院傳來了“嗒”的一聲微響,黃隼的手指立刻靜止了下來——有人。


    他上了屋梁,利落地藏好,就在後院發出微響的時候,殿門外突然也傳來了聲音。


    “吱呀”一聲殿門大開,一個淡藍衣裳的少婦被一個粗獷漢子推進了大殿。


    “……你說你把那東西捐進了廟裏?老子現在給你機會,找出來,饒你不死!”那漢子一把大刀架在少婦頸上。那少婦臉色蒼白:“小女子並非江湖中人,當初隻因被相公所救,以身相許,並不知道什麽寶物的下落!”


    “放屁!柳是林怎麽可能不把寶貝留給他兒子?乖乖把東西交出來,否則老子先殺了你兒子,再殺了你,讓你一家在地下團圓!”


    “金鱗狂客”柳是林?黃隼恍然,柳是林號稱江湖第一怪客,武功絕高,易容術天下無雙,他曾從皇宮中盜得當今皇上壽宴之上的八樣至寶,其中有一樣洗髓針,用此針刺遍奇經八脈就能幫助練武之人打通經脈,進入練武的另一境界。但這人脾氣冷傲,猶如冰雪,八年前得急症死了,臨死前居然還娶了老婆生了兒子,也是當時武林一件奇事。


    那女子搖了搖頭:“我怎知大師將那東西收到何處去了?”大漢大怒,揚起手掌就待一個耳光打去,驟然“啪”的一聲悶響,一物自殿內飛出,貫入大漢胸口,那大漢喉頭呃呃作響,掙紮了兩下,就此不動了。


    那女子退了一步,隻見鮮血蜿蜒一地,貫入那大漢胸口的東西是一柄短劍。血腥氣在大雄寶殿內蔓延,有人開口說話了,語調沉穩冷靜:“嫂子受驚了,少良來遲,還請嫂子恕罪。”


    黃隼斜眼瞟去,一個白衣人自殿後緩緩走出,寬衣緩帶,一雙銀色軟靴,麵如冠玉,氣質沉穩,竟是一副名門正派的模樣。那女子顫顫地道:“二弟……”


    那白衣人的年紀卻顯然比她大了一些,二十七八的年紀,聞言笑了一笑:“嫂子可以依舊叫我少良。”


    黃隼聽他“少良少良”地自稱了兩次,驀地想起這人難道是“善劍公子”俞少良?但俞少良那是什麽人物?那是近來如日中天的少年俊彥,武林盟主的未來佳婿,說不準也是將來的盟主。俞少良溫文爾雅,詩劍雙絕,怎會出現在這等小廟,做出這等鬼祟之事?黃隼頭皮一炸,隱約覺得自己撞見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二弟……我真不知那東西方丈放哪裏去了,你……你知道我不是武林人,是林什麽也沒告訴我。”那女子被俞少良救了,卻不見什麽喜色,“我什麽也不知道。”


    俞少良很溫和地看著她:“嫂子,你不要騙我。”他施施然道,“我也不瞞嫂子你,大哥的墓我已經打開了,裏麵沒有屍體。你知道我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女子微微一顫:“什麽意思?你……你怎可去開是林的墓穴?他和你兄弟一場,待你不薄……”


    “待我是兄弟怎會詐死騙我?”俞少良微笑道,“嫂子,大哥究竟是生是死?人在何處?他宣稱把武功和秘藏刻在他隨身軟劍‘金鱗’上,是以此掩人耳目,調虎離山吧?你說自他死後,尋寶之人都追著那柄劍去了,有誰想過他其實根本沒死?他帶著那些東西躲到哪裏去了?我尋他這麽久,好不容易得了消息,以你我的交情,你不覺得應當告訴我嗎?”


    女子口唇一張,俞少良一伸手,又一柄短劍抵在她胸口:“我不想聽‘我不知道’。”他柔聲道,“嫂子,其實大哥的急症……你不是全不知情吧?你知道我既然下得了手害他,也是下得了手殺你的。”


    黃隼大吃一驚。那女子臉色慘白,一時竟是無話。黃隼本以為已經聽到了最令人難以置信的隱秘,卻不知俞少良繼續道:“嫂子,大哥死了這麽多年,你就躲了我這麽多年,這廂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切不可隻記得大哥的好,卻不記得我的好啊……”他的聲音越發溫柔,溫柔得十分古怪,“想當年你我那般親密,我挖心掏肺地對你……你看凡是我來看你的時候,大哥都不在家,你一個人不寂寞嗎?你寂寞的時候隻有我陪你,你守著一個長年累月不見蹤影的怪人,和我親熱卻不肯念我的好,也不肯對我好。我要殺柳是林,不是要害你,是要救你……嫂子,你怎麽不明白?隻要你告訴我大哥和八寶的下落,我放著盟主的女婿不做,這一輩子和你雙宿雙飛……嫂子,你覺得不好嗎?”


    黃隼聽得一身冷汗淋淋而下,敢情俞少良就是個人麵獸心的畜生。


    柳夫人一步一步地倒退,顫聲道:“是林死了,是我親手入葬的。”


    俞少良的笑隱隱露出殺意來:“我說過了,墓裏沒有屍體。嫂子,你要騙我到幾時?你真愛柳是林嗎?”他的眼慢慢地紅起來,“你要是真愛柳是林,又何必和我纏綿?你根本不愛他,不愛他何必護著他?告訴我他在哪裏!”


    柳夫人低下頭來,淒然道:“他真的死了。”


    黃隼再沒有聽過一個人的語調能有如此悲傷,讓人一瞬間想起一生中種種的苦來,幾欲落淚。他忍不住又看了柳夫人一眼。柳夫人低著頭,那臉頰猶如白玉,她如此苦,卻並沒有哭,隻那眼睫微微顫著,讓人恨不得躍下去將她擁在懷中。


    她這麽美,柳是林卻仿佛不愛她,俞少良也不愛她,真是奇怪。


    “啪”的一聲響,俞少良給了她一個耳光,厲聲問:“賤人!柳是林到底在哪裏?”


    柳夫人被他打退一步,別過頭去:“他已經死了。”說到這一句,她的語氣居然強硬起來。


    俞少良氣極而笑道:“你倒是有骨氣了?賤人!你不要忘記當初是你勾引我——不要以為過了八年你和柳是林就能真心相愛,你就能變成賢妻良母!你這個賤貨!”他一腳將柳夫人踢倒在地,“賤人!你不告訴我柳是林的下落,我就殺了你和柳是林的賤種柳虞!”


    柳夫人胸膛起伏,她雙眼一閉,竟是聽而不聞,不再回答。


    俞少良狂怒,一劍刺落,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一聲驚呼:“娘……”


    俞少良瞬間抬頭,長身而起,猛地抓住了剛在門口探了個頭的孩童。


    那孩童被他一把扼住咽喉,頓時整張臉憋得通紅。


    柳夫人一回頭:“小虞……”


    俞少良大笑:“賤人!你兒子的性命就在你手裏,你再嘴硬,我立刻就捏死他!”


    “放手!”柳夫人厲聲道,“他是你兒子!”


    俞少良呆了一呆,梁上的黃隼頭皮又是一炸,隻聽俞少良冷笑道:“你以為我會信嗎?你和柳是林成婚這麽久沒有子息,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卻是我的兒子?難道柳是林有什麽隱疾不成?”


    柳夫人冷冷地道:“你若不信,盡管掐死他好了,爹不疼娘不愛,活著也沒意思。”


    她這等強硬,竟是從嬌弱中漸漸透出傲骨來。俞少良的手倒是漸漸鬆了,他的臉一時青一時白:“他要真是我兒子,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柳夫人閉嘴,膚如白玉,臉色甚是倔強。


    俞少良頓了一頓,柔聲道:“嫂子,告訴我柳是林在哪裏?”


    “他死了。”柳夫人麵無表情地答道。


    俞少良看了一眼手裏的柳虞,孩子已經被他掐暈,雖說他不信這是他兒子,卻也下不了手掐死他。提起手來,他那柄短劍又直指柳夫人胸口:“不告訴我柳是林的下落,告訴我洗髓針的下落也可以。”他柔聲道,“你知道我愛你的,對我好一點吧。”


    柳夫人一雙眼睛定定地盯著他,俞少良手中的短劍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地沒入她胸口,鮮血一點一點地沁出。就在俞少良以為她寧死不開口的時候,她突然說:“你知道嗎?我真的對你很好。”


    俞少良頓了一頓,輕蔑地道:“可惜我覺得不夠。”


    柳夫人閉上了眼睛,短劍一點一點地沉下,俞少良的臉色鐵青,終於握緊劍柄,準備殺人泄憤。


    “住手!”黃隼終於忍耐不住,從梁上一躍而下,厲聲道,“見過禽獸,沒見過比你更禽獸的!俞少良,你這人麵獸心的偽君子!”


    俞少良驟然看見梁上跳下一人,也是一怔,以他的武功居然沒發現梁上潛伏著一人,但見這人奇矮奇醜,年紀又小,倒是覺出十分好笑:“跳梁小醜……”他喃喃地道,“真是跳梁小醜。”


    黃隼勃然大怒:“衣冠禽獸!快點兒放開柳夫人!”


    俞少良冷笑道:“以你這等醜態,還妄想英雄救美,真是可悲可笑!”他袖袍揚起,一掌揮出。“砰”的一聲震響,黃隼隻覺一陣勁風湧來,身不由己地飛跌出去,俞少良那一掌還沒落到他後心,一道淡藍色的影子一閃,俞少良慘叫一聲,比他還快地倒飛出去,撞在牆壁之上,血濺三尺!


    黃隼大奇,忘了自己摔得頭昏眼花四肢劇痛,連忙爬起來定睛一看——俞少良撞在牆壁之上,筋骨寸斷,竟是立斃當場!他一時傻了——這人方才還耀武揚威,手握生殺大權,怎麽一轉眼就成了一具屍體?黃隼茫然抬起頭看著一掌將俞少良震飛、將他立斃當場的人——是誰能把“善劍公子”一掌斃命?


    站在那兒的人搖搖晃晃,仿若瞬間就要傾倒一般。黃隼心頭一跳,想也沒想就跳過去扶住她,脫口叫道:“柳夫人……”


    搖搖晃晃的那人唇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笑意很涼,她穿著淺藍衫子,正是方才倒在地上任由俞少良利刃加身,毫無反抗之力的柳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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