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林藏有什麽事嗎?”


    他看上去不像是在騙我。那麽,我騙他就是了。“我和那位林藏或許有過一麵之緣。”這並不是謊話。


    哦?百介點了點頭。“其實呀,我是初出茅廬,又沒什麽能力,身為一個作家在江戶一直都無所建樹。江戶的一個書商或許因為實在看不下去我那副慘樣,就建議說,雖然江戶出不了,但可以去找大阪的書商談一談。我這才匆匆來到了這裏。”


    書商?“你口中的書商,該不會是一文字屋吧?”


    “你知道?”百介瞪圓了眼睛。


    真是個一驚一乍的人。不過此時,更為驚訝的其實是阿榮。“哦,也沒什麽直接的關係,但是一文字屋很有名。應該是大阪最大的書商了吧?”


    “就是啊。真是了不得的書商,規模比江戶的大一倍呢。更叫人不敢相信的是,那一文字屋居然收下了我寫的東西。他說雖不能立刻印刷出版,但既然要了就一定會出,還給了我定金呢。所以嘛,我就有些飄飄然了,再加上又是好不容易來一趟,就在城裏四處閑逛起來。我這人就是見不得那些天方夜譚,於是為了繼續搜集異聞便到處打聽,結果就認識了林藏。”


    “你是在搜集異聞途中結識的他?”


    嗯,差不多吧。百介道。“通過一個跟帷子辻事件相關的人認識了他。”


    一樣,跟在大阪附近發生一連串的怪事一樣。事件的背後都有林藏。


    “那麽……”


    “結果一攀談,才發現林藏其實跟一文字屋還有著不淺的關係。”


    “你是說一文字屋的人和那個叫林藏的互相認識?”


    “認識啊。賬屋不是也做賣紙的生意嘛,我想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吧。他們結識已經好多年啦。唉,這東西真有意思。後來我在京都四處遊曆,忽然變得不安起來。”


    “不安?為什麽?”


    “唉,說起來丟人,就是一下子沒了自信。我寫的東西以前在江戶曾被揉作一團當作垃圾,所以現在有人願意買,我反而有些沒底,他們會不會礙於情麵買下來,其實背地裏已經扔了呢?心裏一沒底,就越來越覺得一定是那樣。林藏得知我的這一想法後就勸我說,如果這樣擔心,幹脆再去一趟大阪,問個清楚。”


    不會有錯。林藏還活著,而且跟一文字屋有密切關聯。阿榮的猜測沒錯,而且又市的話也都是真的。那麽……


    “所以我這次回大阪,主要就是為了打聽一文字屋的真實看法。”


    是嗎。阿榮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百介似乎很不好意思,不住地撓著頭。“是我想太多了,一切都是我瞎操心。一文字屋的人還狠狠說了我一頓,給了我很多意見,讓我多修改,說一旦時機成熟就開印呢。”百介的臉上滿是笑容。


    他還年輕。


    “啊,你看我又廢話了。淨講這些沒用的東西。那麽,你大概什麽時候方便?”


    “現在就可以。正好現在沒客人,我就陪你一起去閑寂野吧。到那裏再跟你講,不是更好懂嗎?”


    那正合我意呀。百介回答。


    阿榮背過身跟裏頭交代了兩句,便走進了一條被竹林包圍的小路。不知所措的百介跟在後麵。“比起順著河走,這條路要稍微近一些。隻不過有點難走。”


    “哦。”


    “還有……”要事先問清楚。“那些都是林藏告訴你的吧?”


    “什麽?”


    “當然是你的那些異聞啦。他應該還告訴了你很多吧?”


    嗯。百介在後麵應道。“他見識淵博,好像什麽都懂,認識的人也多,他給我講了各種各樣的故事。什麽嬰兒被河水衝走後被狸子養大成人啦,老人受桂男迷惑竟跟死人講話啦等等。哦,對了,桂男是住在月亮上的神仙。”


    是嗎?果然沒錯。傳聞是真的。那些話都是說來逗你的吧?阿榮故意問道。她要套他的話。“狸子怎麽可能把人的孩子養大呢?”


    “不不不,那些肯定不是假話。我還見了那孩子呢。是不是狸養大的先不管,那孩子可是生下來沒多久就遇上水難,五年之後又完好無損地回來啦。嗯,把孩子養大的……好像是叫豆狸來著?就是常出現在酒窖裏的那種。”


    “還豆狸呢,笑死人了。”是靄船林藏幹的好事。他又在騙人了。


    好笑嗎?百介說。“可能是挺好笑吧。其實我也不是完全相信。但那中間肯定發生了什麽事,並最終算在了豆狸頭上。所以要說滑稽也確實有些滑稽,但對於當事人來說,那既不是謊言也不是蒙騙,而是事實。”


    “或許吧。”阿榮伸手撥開擋路的竹葉。路越來越難走。“可是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狐狸幻化騙人,那都是醉漢或者好色之徒給自己開脫的借口吧?不過,我是船宿木津禰的女掌櫃,跟狐狸也算同類,不該去嘲笑狐狸。”


    “對呀,為什麽你那裏叫木津禰呢?有什麽由來嗎?”


    這個人什麽都要問。“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我其實是被雇來的。我來之前那裏叫木津屋。到那裏安頓下來之前,我一直在外頭混生活,還得了個不怎麽好聽的外號——野幹。人家告訴我野幹就是狐狸,所以就取了這麽個名字。可最近又聽說那其實不是狐狸,反正我也懶得去管。”又市曾說野幹不是狐狸。野幹嗎?百介說。“我聽說,那本是一種叫作射幹、介於狐與狗之間的異國野獸,非常凶猛,但是我們這裏並沒有。”


    好像是這麽回事。阿榮回答。


    從竹林出來之後,二人便已經身處小山丘。既沒有城鎮也沒有村莊,好像走在山路上,周圍什麽都沒有。下了山丘之後,一片荒蕪的土地在眼前鋪展開來,地麵上零散地長著枯草和灌木。


    “管他是什麽呢,反正隻是個名字而已。”


    “是嗎?嗯,這附近該不會碰巧有什麽地方棲居著很多狐狸吧?看上去的確很像狐狸出沒的地方。”


    “或許有吧,但我沒見過。”


    “可是,你卻見過狐火。”


    “那真的是狐火嗎?”屍骨裏流出的絕望在燃燒——又市是這樣形容的。“當時確實是燒起了不小的火。可是,狐狸能點著火嗎?”


    “比起將小孩養大成人,我看可能性要大得多。”


    “那倒也是。”


    “據說狐狸隻要得到牛馬的骨頭就能施法。可能其實也因為骨頭裏含有磷吧,這種物質可以燒出陰火。在墓地裏燒,那就成了鬼火,在路邊上呢,就是狐火了。我覺得可能是這麽回事。”


    “這裏……”閑寂野,“或許就是一座墓地。”阿榮說道,“反正倒在半路上的人或馬的屍骨也多的是。”


    “倒在半路上?”


    “這裏啊,總讓人感覺似乎跟哪裏都不連著,而且再怎麽走都走不到盡頭。當然了,那些全都是錯覺。可正因為有這樣的錯覺,人一旦迷了路,就會感覺再也走不出去。那感覺就像是墜入了無間地獄,令人恐懼而絕望,進而失去希望,倒在裏頭。”就是這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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