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有那種事情?”


    百介盯著阿榮,臉頰有些泛紅。“我就見著啦。那種事情!”


    “哦?”


    老板娘,是來客人了嗎?番頭的聲音傳了過來。


    “是來了客人,不過是個怪怪的客人。你別管啦。”她回答道。“你說,你見著了什麽?”


    “有一具女屍,忽然出現在我眼前!”


    “胡扯。”


    是真的。百介的聲音顯得十分誠懇,他又繞到已轉身打算離開的阿榮麵前。“不久之前,攝津不是出大


    事了嗎?就是代官所被燒的事情。”


    這倒是聽說過。


    “我當時就在現場。我在那裏見著了天火!”


    “什麽?”


    “也可以說是怪火。就是在圓圓的火球裏,有一張人臉。”


    “人臉?”這人瘋得厲害,還是別理他才好。


    “唉,老板娘一定覺得我不正常吧?其實,我是有點不正常,也沒什麽本事,不過,我可沒瘋。我就是喜歡妖怪。”百介道,“不過,見越入道也好,轆轤首(轆轤首,日本的一種長頸妖怪,通常以女性形象出現,特征是脖子可以伸縮自如,與井邊打水時控製汲水桶的轆轤把頗為相似,故有此名。)也好,實際上都不存在。我也不認為能親眼見著那種東西。我遊曆各地,遭遇最多的是聲音。有時候是詭異的動靜,有時候是奇特的聲音,大致上都是這樣的事情。比如河邊沒有人卻有洗紅豆的聲音之類。前不久我在泉州(日本舊時的和泉國,約在今大阪府大和川以南。)也聽到了類似的故事,大概就是兩三天前才聽說的,因為瘟疫而死掉的人們因為沒有被好好安葬,結果成了溝出,向人喊冤的故事。”


    “你說瘟疫?”這不是跟林藏有關的事情之一嗎?“你說的是不是莊屋最後死了的那件事?”


    正是正是。百介歡喜地回答道。“哎呀,談論人的生死,我卻是這樣的態度,未免多有不敬。正是莊屋,還有村裏的一位大人物,一共死了兩個人。可仔細一問才發現,那並不是可怕的惡鬼或是妖怪作祟。據說村民們隻不過聽見了像歌謠一樣的抱怨聲而已。真正說見到死人的,隻有一個人。”


    “那為什麽莊屋會……”


    多半是因為其他什麽原因。百介回答。“人世間的事全被人世間的因素所左右。跟那個世界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


    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如此。百介說。“其實,不可思議的事情並不會真的發生。這世上,沒什麽是真的不可思議。你看,比如前不久引人紛紛議論的,淨琉璃劇場的樂屋夜裏發生的怪事。我對那事也十分有興趣,因此詳細詢問了太夫以及劇場裏的相關人等,結果聽到的也隻是樂屋被弄亂、人偶被損壞這樣的事情而已,並沒有出現妖怪作惡。相反,這些事情從結果來看往往是因為活人間的仇恨。這一點確實很奇妙。從這個角度來說,這世上,幾乎每件事都是不可思議的。不過,若隻是聲音,很容易產生混淆造成誤會,因為不管是聲音還是動靜都可以人為製造,難保不是惡作劇。火就是另一回事了。”


    “另一回事?”


    那淨琉璃一事不也是跟林藏有關的事情之一嗎?


    “怪異的聲音之外,最多的便是怪火或者怪光之類,就我所收集的故事來看是這樣。跟聲音不同,火焰或者亮光不是人徒手就能做出來的。當然,火是可以生的,也不是說絕對做不出來,但那需要熟練的技術或者特殊的裝置。所以說關於火的各種怪事,我覺得裏頭大部分都是自然發生的。各地確實也有各種怪異的火。有一叫就會飛過來的火,還有用刀斬則越斬越多的小右衛門火等等。這附近,還有一種老人火。”百介說,“那火裏麵有人臉。不,應該說是看起來像人臉。之前攝州代官所的那場大火裏,我真的看見臉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那種東西,普通人是做不出來的吧?”


    他的眼睛都瞪圓了。至少他臉上的表情是真正的歡喜。他沒有說謊。他來這裏應該不是有什麽陰謀。看他張口閉口全是些沒頭沒腦的話,可還講得那麽開心,簡直跟孩子一樣。


    “這狐火啊,燒起來的時候是這樣並排著的。跟鬼火不一樣,它們不會沒有規律地亂動。狐火出現時都是沿著路邊,一個一個的,對了,就像一排手提燈籠一樣,所以才被稱作狐狸的提燈。狐狸不是喜歡油嗎?用油炸過的老鼠做餌還可以抓到狐狸呢。所以它們跟貓一樣,也喜歡燈籠裏的燈油,以此類推,燈籠裏的蠟燭它們應該也喜歡。”


    “慢著。”阿榮打斷了他的話,“你到底要講到什麽時候才算完?你到底想要講什麽?”


    很稀奇。百介說。


    “稀奇?什麽稀奇?”


    “前天晚上的狐火。你所看見的……”


    那些火,那些在閑寂野那片漫無邊際的曠野裏閃閃發光的陰火,都混在一起,數也數不過來,但絕對不是十或二十這種小數目。當然,阿榮也並沒打算去數。那些藍白色火焰一下子全亮了起來。閑寂野本就漫無邊際,其中的那些火也真的是數不勝數。


    但那並不是一片無垠的荒野,一定在某處有著邊際。以前什麽樣不太清楚,現在穿過那片荒地之後其實是能見著村莊的,裏麵甚至還有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不過,荒野的入口處卻看不見任何路的痕跡。能看到的隻是遠處連綿的群山,渾然沒有邊界。但隻是看上去沒有邊界而已,實際上,那裏隻是一片很普通的荒地。但閑寂野確實很大。那些火應該不是人為做出來的。如果那是人點起的燈火,那麽有多少燈火,就要有多少人連夜潛入這荒山野嶺。那簡直不可能。


    “你真的看見了?”


    “要是真想騙你,我一開始就說什麽都不知道不就好了?騙你我能有什麽好處?”


    真是太好了。百介說著,又露出燦爛的笑容。“你看到了呀。哦,我啊,我隻要能搞清楚位置就已經滿足了。可是,之前不管問誰,就是搞不清楚。結果剛好碰上這家店叫木津禰(木津禰和狐的日語發音相同。),於是覺得該不會是跟狐狸有什麽關係吧,真沒想到居然能碰上親眼見過的人!我真是好運氣。”百介說。他的歡喜是發自內心的。“那、那麽……”


    “怎樣?”


    “能不能再詳細些?”


    “啊?”


    “就是火是怎麽出現的、什麽顏色、什麽樣的燃燒方式、有多大,還有就是有多少、有沒有動、最後是怎麽消失的這一類事情。”百介翻開記事簿,以笨拙的動作拿出筆,舔了一下筆尖。“比如說,有沒有升起煙霧或者發出聲響之類?”


    “我說,也用不著弄得好像逼供一樣吧?”


    “這……嘿,多有得罪。我這人就是容易興奮。”百介說著,撓了撓頭,“一沾上這種事情,我就跟著了魔似的。其實來大阪之後我也常常被嘲笑。書商老板還調侃我說,比起出版自己的書,我更醉心於收集這些異聞。真是失禮了。你們也還有生意要做,如果不方便,我改日再來。哎呀,不管怎麽樣,一定要把你見到的說給我聽聽。等什麽時候你時間方便了,我再來。雖然沒什麽大禮能帶來謝你……”


    “我也不需要你的禮。”


    “那我先去事發現場查看查看,然後再問問附近的居民。”


    阿榮叫住了正打算離去的百介。“你是叫百介吧?你要真是在四處搜集那種異聞……”或許……“嗯……比如那發了瘟疫的村莊,或者淨琉璃的樂屋,你也都專程去調查過嗎?”


    “嗯?去了。”百介有些害羞地回答。


    “那麽,你在那些地方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林藏的男子的消息?”


    “林藏?”百介聞言又轉身走到阿榮身邊,“你說的林藏,可是那經營賬屋的林藏?”


    “難道你認識?”


    “問對人了。哈哈。他待我很好。我在京都人生地不熟,林藏便帶我四處轉悠,為我講解。不久前他一路上還教給我很多東西。然後,我們還一起來大阪……”


    “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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