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吉咧開嘴大笑起來。“哎呀,說東家是江戶人的,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跟您見麵,認識您的人都不那麽想。唉,不認識您的,或許多多少少容易誤會。”


    “為什麽?”


    說的話唄。善吉說。“東家,您說的話,跟上方這裏說的話不是不一樣嘛。”


    確實。不管過去多少年,這江戶話就是改不了。“唉,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阪東來的人常說上方話難懂,可在我們看來就完全相反。我們常開玩笑說別人傻,所以就算聽到別人說自己傻也覺得很平常,但我們不常說別人笨蛋,要是被人說成笨蛋,那可是會生氣的,感覺就好像被罵了似的。”是因為這些嗎,與兵衛想。“是我平時措辭不得體?”


    “剛才不是說了嘛,這次是您誤會啦。提起豆狸,這邊的人可是都知道。尤其是幹釀酒這一行的,估計無人不知。”


    “我幹造酒坊已經八年了。”


    “是。您替我們把買賣做得很好。”


    “可我卻不知道。”


    “也是啊。也不是說非得知道不可。”善吉說。


    “我不知道是沒什麽,不過大家都知道嗎?”


    “嗯,是吧。那東西說是狸子,但怎麽說呢,在阪東那邊叫黑……喝……”


    “什麽東西?是貉嗎?”


    “就是就是。”善吉一副心有靈犀的表情,一口氣喝幹了滿滿一盞酒。善吉是泡番(釀酒工序裏的一個職務,專門負責在夜晚看守酒槽,將因發酵而產生的泡沫舀出。)。他十分愛酒,恨不得將自家釀的酒全都一個人喝幹。


    “貉子就是指狸子吧?”


    “嗯……誰知道呢。以前好像聽人說不大一樣,但我也沒對比過。不管是貉子還是狸子,都不是在大街上能見著的東西吧?這些動物都行動迅速,而且都是天黑了才出來。還真是沒見過呢。”


    到底隻是叫法不同,還是種類也不同,與兵衛也不知道。或許隻不過因為地域差異,同一種東西有了不同的稱呼,又或許是外形相似實則屬不同種類的動物。有些魚不是也根據大小不同而有了不同的名稱嗎?如果是這樣的情況,那標準就很難把握了。不過,多多少少肯定是有些混淆的。


    “不管是狸還是貉,反正都長得差不多吧。”與兵衛說,“看不出區別。”


    “是嗎?不過,跟那些貉啊什麽的不同,豆狸呢,是很小的。”


    “小?”


    一個豆字加一個狸字,那就是像豆子一般大的狸嘛。“反正,用到豆字,那就是很小的意思了。”


    “是狸崽子?”


    “不,不是。或許看上去挺像,但跟那個是兩碼事,雖然都很小。”


    “是跟狸不同種類的另一種動物?就像狗也分柴犬和狆一樣?”


    也不知算不算是種類的區別。善吉盯著酒盞說道。“肯定是一種動物,聽說差不多有小狗崽子一般大。”


    “聽說?”


    “我也……沒見過呀。”善吉道。


    “鬧了半天,你先前說誰都知道,其實自己卻沒見過?”


    “知道和見過可不一樣。”


    “哦?”


    “惠比壽(七福神之一。七福神是日本神話中主持人間福德的七位神,包括:惠比壽、大黑天、毗沙門天、弁財天、福祿壽,壽老人、布袋。弁財天是七福神中唯一一位女性神仙。)不也是大家都知道嗎?我就沒見過。東家您也一樣吧?大黑天和弁天,我也沒見過。弁財天我倒是想有機會一定見一見呢。”善吉笑著,再次倒酒。“這些福神,大家不是都知道嗎?是不是?”


    “你的意思是那東西也是諸如神佛一類?”


    “嗯,豆狸也跟那些差不多。所以,它跟現實中的狸子還是有些不一樣。雖不是神佛,但也不能算是鬼怪。”


    是那種會變化的怪物?


    與兵衛一問,善吉立刻答道,會變會變。“是會變化的。不過,狸啊貂之類的不是也會變化嗎?所以光說是會變化的怪物,自然也說不太清楚。硬要形容的話,嗯,怎麽說呢……”善吉盯著四周的地麵看了一會兒,“哦”了一聲。“哎,不是有一種很小的狐狸嗎,叫什麽來著?我之前還見過呢。就在路邊,一個穿得像道士一樣的老頭子,將那東西一會兒從竹筒裏拿出來,一會兒又放進去。”


    “管狐?”


    “就是那個!”善吉一拍大腿,說道,“東家真是什麽都知道哇。”


    “可豆狸我就不知道。”


    “那也是沒辦法。還是說那管狐……”


    “那應該算不得咱們平常說的獸類吧?”那是會附身的動物,就像護法或式神一樣。“也不知道那些東西該怎麽稱呼,有附在人身上做壞事的,或者給人招財的,還有占卜未來的呢。不過,應該都是糊弄人的吧。反正你在外頭看到的那些耍把戲的家夥,肯定是騙子。不過豆狸也是會附身的喲。”


    “是嗎?”


    “也不是不管什麽人都隨便附身。如果對豆狸不敬,就會招來它,被它附身。估計您也知道,我在來這家酒坊之前,曾經在伊丹學過手藝。”伊丹是有名的產酒之地。“那裏的一個夏居,忽然有一天失蹤了。這下可糟了,哪裏都找不到。”夏居是指酒坊裏的雜工。“大家都以為他是幹活幹膩了逃跑了,可到第四天忽然又找著了。東家,您猜他一直在哪兒呢?”


    “不知道。”


    “告訴您吧,他在酒坊最深處一個很久沒用的空桶裏,半張著嘴,眼睛也沒神,丟了魂似的,跟個傻子沒兩樣。大夥實在沒辦法,就把他拉了出來。他頭上有個包。”善吉說。


    “包?是撞上哪裏了嗎?”


    “不是那種包。他皮膚下麵好像有什麽東西!”


    “什麽?”


    “嘿。我看應該是從毛孔鑽進去的。要是從嘴巴或者鼻子鑽進去,最後隻能從屁股爬出來。那不是跟吃的東西一個樣。哎,小孩不是愛鑽到被子下麵玩嗎?它動的時候就跟那種感覺差不多。”


    “你說那個包?”


    “正是。”


    那可真是奇異。“是在皮膚的內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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