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陷入了沉思。


    “我們居然忘記考慮這個問題。”我拍了下腦袋,說,“我現在就去向師父匯報,我們也得啟動聯動機製了。”


    師父最近為了全省dna、理化專業的發展也是費盡了腦筋,白頭發都多出不少。聽完我對係列案件的想法後,他微微一笑,說:“聯動機製已經在兩天前就啟動了,你沒有考慮到的問題,我得考慮到啊。”


    我頓時感到十分羞愧,同時也敬佩師父在百忙之中依舊沒有忘記發現我們工作中的瑕疵。


    “不過說來也奇怪。"師父接著說,“既然a係列和b係列案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且兩個係列又存在地域的差別,我們想盡辦法,卻也沒有找到兩者的關聯。”


    “您說的是查車站嗎?”我問。


    師父一手撚著煙卷,一手拿著簽字筆輕輕敲擊桌麵,說:“兩個專案組都花了大力氣調查兩地之間的乘車人員,雖然數據量巨大,但也做了大量工作,絲毫沒有線索。網安、通信部門也調查了兩地之間的聯絡,那數據量就更大了。我呢,一方麵擔心數據量大,查不透,另一方麵也擔心民警的責任心問題。”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說,“這已經不是我們能管轄得了的事情了。”


    “可是這是破案的唯一線索。”師父說,“韓亮不是網絡高手嗎?”


    “他,哪方麵都是高手,活百度啊。”我說。


    “你不能讓他閑著。”師父說,“本來,公安機關內部專職駕駛員就極少,他也不能僅僅當一個駕駛員,把他用起來,讓他配合網安部門使使勁。”


    我領命回到辦公室,陳詩羽和韓亮正在討論—起網絡熱炒的案件。


    “脖子上砍了五刀,脖子都快斷了,這判成自殺也太難理解了。別說老百姓了,就是我也覺得匪夷所思。”陳詩羽說。


    “那是因為你見得少了。”韓亮說,“我跟著秦科長,就見了不少。”


    “判成自殺總是有理由的。”林濤搶著說道,“而且這種容易引起質疑的案件,理由就必須更加充分。我覺得吧,辦案單位才掌握案件的全部資料,既然不宜對公眾公布,至少應該對家屬解釋透,和家屬解釋清楚了,我們的職責也就完成了。”


    “死亡方式是最容易引起家屬質疑的問題了。”我把筆記本甩在桌子上,說,“大部分人和小羽毛一樣,想當然。其實吧,這個世界上,很多事物,你沒見過不代表沒有,你做不到,不代表不可能。”


    說完,我走到書架旁,找出一本《法醫病理學圖譜》,隨手翻了幾頁,遞給陳詩羽,說:“這是1992年出版的圖譜,上麵寫得很清楚——自殺死者頸椎上的多處平行砍痕。可見,很早以前,法醫前輩們就對刎頸自殺有了研究,也有很多案例,可以在頸椎上留下砍痕。你想想,是頸椎上都有啊,那脖子上有個大裂口算什麽。”


    陳詩羽看了看,皺起眉頭,說:“果真如此啊,這必死的決心該有多大啊。”


    “人的心理是最難捉摸的。”我說,“至於他為什麽要去死,為什麽下這麽狠的手,為什麽不采取其他看起來溫和一點兒的自殺方式,隻有自殺死的人自己才知道。其實在法醫實踐中,刎頸自殺是很常見的,因為出血量大、刀口血腥,所以會被人認為很殘忍,容易引起質疑。其實,任何一種死亡,都是殘忍的。死都不怕,還有什麽好怕的?世界多精彩啊,好好活著,不好嗎?”


    “那從法醫學上看,能砍自己那麽多刀嗎?”陳詩羽問。


    “這個我知道。”林濤急著在陳詩羽麵前炫耀一下自己的法醫學知識,說,“人的頸部,主要有氣管、食管、肌肉和血管。尤其是頸部前麵,也就是氣管、食管和肌肉,這些東西斷了,都不會致命的,對吧。”


    我點了點頭,示意林濤繼續講。


    林濤說:“隻有頸部兩側的頸動脈這樣的大血管斷了才會致命。而且,這些血管斷裂後,會有一個往外噴血的過程,是需要幾分鍾時間才會喪失意識的。在這個過程中,懷著必死信念的人,有足夠的時間去多砍上幾刀。”


    “關鍵的一點,是人在情緒激動的情況下,腎上腺素過度分泌,甚至連疼都感覺不到。”韓亮說,“所以從理論上講,這種極端手段的刎頸,也沒什麽做不到的。尤其是古代,霸王啊、虞姬啊,不都是刎頸死的嗎。”


    “哇,你連法醫學都懂?”陳詩羽崇拜地看著韓亮。


    林濤一臉無奈,顯然是在鬱悶:“明明重要的法醫學知識點都是我說出來的好不好?”


    “刎頸,可見於自殺和他殺。”我看著林濤的表情,笑了笑,說,“刀數越多,越好判斷死亡方式。”


    “哦?為什麽呢?”陳詩羽問道。


    “很多種死亡方式,越複雜,反而越能說明是自殺。”林濤說,“比如前不久那個投河自盡的男孩子,不就是給自己的嘴巴上貼了塊膠布嗎?”


    “確實,我還見過用上吊、服藥、割腕等多種方式都沒死掉,最後還是用榔頭敲碎了自己的顱蓋骨,顱腦損傷死亡的。”我說,“刎頸案件中,如果好幾刀都是平行、密集的,說明什麽?”


    “說明死者是固定體位下,被連續砍、切的。”韓亮說。


    “聰明。”陳詩羽看了眼韓亮,甜甜一笑。


    林濤咬了咬牙。


    我點點頭,說:“那麽,怎麽才能在固定體位下行凶呢?其一,死者當時處於昏迷狀態,被割頸。其二,死者被約束、控製,沒有抵抗和逃避的能力。其三,死者自己形成。”


    “那具體怎麽分辨呢?”陳詩羽問。


    “每個案子都是不一樣的。”我說,“這樣,我來舉一個具體的案例吧。


    “兩年前有一起案件,是一個家庭主婦在家中死亡。”我接著說,“報案人是她的丈夫,下班後回家,走到臥室門口的時候,就發現臥室裏都是血,於是就報案了。經過現場勘查,死者仰臥在臥室的床鋪中間,周圍的床單、被褥以及地麵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噴濺狀血跡,分布非常均勻。經過屍體檢驗,死者的衣領往下翻卷,她的頸部有一個大創口,從創角的試切創來看,是切割、砍擊了好幾次形成的,頸椎前麵也有砍痕,頸部軟組織都斷裂了,兩側的大血管也都斷裂了。乍一看,非常像凶殺案。因為現場是一個封閉的現場,所以死者家屬認為是她丈夫作案。那麽,這個案子該怎麽去判斷死亡方式呢?”


    林濤擺擺手,說:“這個案子,我們一起去的,我就不公布答案了。我就解釋一下啥叫試切創。試切創是創口一角的拖刀痕,一般是死者在自殺的時候試探性的損傷,在自殺中多見。那麽,韓亮,你來猜猜這個案子如何定性?”


    韓亮看出了林濤的挑釁,笑著搖了搖頭。


    陳詩羽說:“她丈夫是下班後回家就發現這情況的,那麽我們偵查部門可以通過調查、監控、偵查實驗來判斷她丈夫到底有沒有作案時間。”


    我點點頭,說:“很好。調查也很關鍵。通過調查死者的丈夫下班、回家的時間,小區監控、電梯監控都可以判斷出他沒有作案時間。同時,我們刑事技術也給予了很大的支持。比如,現場勘查方麵,我們發現了遺書。”


    “有遺書還說個啥啊?”陳詩羽說。


    “不,很多關於自殺案件的信訪,都有遺書,而且都做過筆跡鑒定,但是家屬依舊不服,認為遺書是死者被凶手脅迫著寫的。”我說。


    “哦,那不是天方夜譚嗎。”陳詩羽鄙視地說。


    我笑了笑,說:“所以,我們要說服死者家屬,不能僅僅靠遺書。這個案子中,除了遺書,現場勘查也有其他方麵的支持。比如,現場的血跡分布非常均勻,沒有空白區。啥叫空白區呢?打個比方,一個人站在死者的旁邊,切斷血管,血液是瞬間往四周噴濺的,但是凶手站著的地方,會因為凶手的遮擋而出現一個血液的空白區。沒有空白區,就表示沒有遮擋物,那麽凶手站在什麽地方行凶呢?”


    陳詩羽和韓亮點了點頭。


    我接著說:“除了空白區,還有噴濺血跡的原始形態。血液噴濺出來後,是以小點點的狀態遺留在地麵上的。如果有凶手,行凶完成後,必然要離開現場。凶手是人,不能飄浮,他隻能在地麵上行走,這一行走,肯定會破壞地麵血跡的原始形態,甚至遺留下血足跡。如果現場隻有均勻分布的點狀噴濺血,那麽說明沒有人在事發後離開現場,也就說明現場除了自殺者,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這很有道理啊!”陳詩羽若有所悟。


    “除了現場勘查,還有屍體檢驗也可以支持我們的論斷。”我說,“第一,死者的領口是往下翻的,為了更方便下刀,誰在殺人前,還會嫌衣領礙事?第二,最關鍵的,就是我剛才提出的問題。刀口是平行密集的,符合在固定體位下連續切割、砍擊形成。那麽,死者怎麽會一動不動引頸受戮?毒化檢驗排除了死者中毒昏迷,屍體檢驗排除了死者顱腦損傷或者窒息導致昏迷,屍體檢驗更進一步排除了死者被約束、威逼而不敢動彈,那麽,這樣的傷口,隻有死者自己才能形成了。”


    “你不說的話,我還真沒有想到,在死亡方式判斷中,有這麽多工作可以做。”陳詩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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