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說是怎麽形成的?”大寶問道。


    我搖搖頭,說:“不著急,先按規矩來。”


    死者的內髒顏色很深,這是一種淤血現象。內髒淤血,是窒息死亡的一個征象。打開死者的胃,胃內還比較充盈,食物形態還可以分辨,看起來是稀飯、油條和鹹鴨蛋。


    “死者的早餐時間,調查了嗎?”我問馬支隊長。


    馬支隊長雖然已經是副支隊長了,但是法醫的活兒還是繼續在幹。穿著解剖服的馬支隊長點頭說:“這個很明確,樓下的小店我們走訪了,反映死者在今天早晨七點半左右下樓買了油條和鹹鴨蛋。從胃內容物來看,應該和調查的情況相符。”


    關係到死亡時間的推斷,偵查員已經養成了調查死者末次進餐的習慣。


    我說:“食物還沒有進入十二指腸,食糜形態也清晰可辨,說明死者是末次進餐後兩小時之內死亡的。既然清楚了死者大約七點半到八點吃了早餐,那麽她的死亡肯定是上午十點鍾之前了。”


    “這個時間還是比較合理的。”馬支隊長說,“一般住客要麽就是早晨離開旅館各幹各事,要麽就是這個時間還在睡覺。所以這個時間段,還是相對比較冷清的。”


    我見胸腹腔解剖也沒有什麽新的發現,在大寶縫合屍體的時候,打開了死者四肢關節的皮膚。皮膚下麵是紋理清晰的肌肉組織和肌腱,沒有發現皮下出血或肌肉內出血。


    “居然沒有約束傷!”馬支隊長說,“一般扼頸殺人,都會有或多或少的約束傷,防止死者的抵抗。”


    “說明這個凶手的控製力很強。”我說,“因為體力懸殊,他可以輕易控製被害人。而且,別忘了,死者這邊還有個小幫手。”


    我指了指停屍在一旁的孩子的屍體。


    “可是,他是怎麽控製被害人的?”馬支隊長問。


    我沉吟了一會兒,突然想到死者胸口的一塊出血,說:“把屍體翻過來,我們檢驗一下屍體的背部。”


    和我猜想的一樣,死者的雙側肩胛窩內,都有明確的出血痕跡。肩胛窩位於肩胛骨和後肋骨之間,不可能直接受力。隻有在身體被力量壓迫的情況下,因為肩胛骨的上下活動、摩擦,引起這裏的出血。


    “可見,”我眯著眼睛說,“死者是被人用膝蓋頂住了胸口,然後扼死的。肩胛窩的出血提示死者有過劇烈的掙紮,但是因為這一頂一扼,幾乎沒有反抗的能力。說明兩人體力的懸殊是非常巨大的。”


    “有一點我就不明白了。”大寶說,“既然體力懸殊,為什麽現場還有打鬥的痕跡?按理說,凶手可以一招克敵,沒必要打鬥吧。”


    “現場的現象很有可能隻是表象。”我說,“屍體說出來的話才是真話。現場好像看起來有些淩亂,像是打鬥,但是為什麽我們在屍體上,沒有發現這幾處控製傷以外的損傷?按理說,既然有打鬥,就會有損傷啊。”


    “難道你是說,打鬥是偽裝的?”馬支隊長問。


    我搖搖頭,說:“不像是偽裝的。如果偽裝的話,他完全可以把櫃子抽屜都給翻亂。我們覺得現場淩亂,主要是因為窗簾掉下來了,還有那一板鑰匙散落了。除此之外,再無打鬥的痕跡。那麽,我們就不能說這一定是打鬥痕跡,說不準有其他的原因。”


    “回頭再考慮吧,淩晨了,我們趕緊檢驗小孩子的屍體。”大寶打斷了我的思路。


    我點點頭,和大寶一起把於婷婷的屍體搬上了解剖台。


    每次檢驗小孩子的屍體,都是對法醫心理的一種挑戰。尤其是對馬支隊長這種有孩子的法醫和我們這種即將有孩子的法醫來說,給孩子做屍檢會很壓抑。


    整個屍檢過程在沉寂中進行,雖然沉寂,但是大家心裏都有數,按照既定方針對屍體進行了檢驗。和葛凡的屍體一樣,於婷婷的損傷也集中在頸部,尤其是頸部舌骨、甲狀軟骨的粉碎性骨折,更加確信凶手是一個力量很大的男人。


    於婷婷全身也沒有任何約束傷,這個八歲的女孩肯定不是凶手的對手。


    “你們看她的雙手!”在屍體解剖即將結束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了死者雙手的異常。


    死者的幾個烏黑甲床的指甲中間,有白色的橫線,這顯然不是正常的現象。這是指甲有翻折的跡象。


    “死者的指甲為什麽會翻折?”我問。


    “說明她在用力抓什麽東西。”大寶說,“甚至都忘記了疼痛!”


    “能抓什麽東西呢?”我接著問。


    “還能抓什麽,”馬支隊長說,“凶手唄!”


    “對!”我說,“小女孩是有反抗動作的。說明凶手在殺害其母親的時候,她進行了反抗。隻不過她幼小的手臂,根本不可能阻止得住凶手的攻擊。”


    “這能說明什麽?”大寶說。


    我說:“這個現象明確提示我們,凶手隻有一個人,他殺害葛凡的時候,於婷婷是沒有人控製的。”


    “剛才經過現場勘查,我們別忘記一個很重要的信息。”大寶說,“小女孩的臉上是蓋著一條毛巾的!這用行為心理分析的理論來解釋,是一種愧疚心理,說明凶手很有可能認識死者!”


    “我不讚同你的觀點。”我說,“如果是認識小女孩,就一定會認識女孩的母親。那麽他為什麽對小女孩愧疚,而不對她的母親愧疚呢?我覺得行為心理分析的理論不錯,這是一種愧疚心理,但是愧疚心理並不表示隻有熟人才能有。我們解剖小孩屍體的時候,都會覺得很沉重,如果不是個窮凶極惡的凶手,他殺了小孩,也一樣會很難受。所以他因為愧疚,而在小孩的臉上蓋毛巾就可以解釋過去了。”


    “說得有道理!”馬支隊長站在了我這邊,“我也不認為這是一起熟人作案。”


    “屍檢結束了。”我長舒了一口氣,說,“發現了一些線索,但也沒有特別有效的收獲。已經深夜兩點多了,我們是現在就去專案組匯報呢,還是睡一覺捋一捋思路?”


    “現在就去吧。”馬支隊長說,“邢斌局長還在等我們呢!”


    我一邊點擊著鼠標,播放著屍檢的照片,一邊提綱挈領地向專案組介紹了屍檢的發現和我們相應的分析內容。


    “死因和死亡時間都很明確了。”邢斌局長對著主辦偵查員說,“你們調查,在這個時間段,那五個屋子的住客,都去哪兒了?”


    “我們也問了這七名人員。”偵查員說,“三個獨住的人,和一對情侶,都稱自己早晨就離開旅館了,到中午時分才回來,都沒有注意到收銀房間的異常,直到警察來。但是這些人的證詞都是孤證,無法進行印證。另外一對情侶稱在房間裏睡覺,一直睡到警察來都不知道。”


    “他們沒有聽見什麽異常響動嗎?”我問。


    主辦偵查員搖搖頭,說:“我們做了偵查實驗,因為這種旅館主要是、主要是幹那事兒的嘛,所以隔音都做得比較好,在收銀房間大聲叫喊,別的房間也聽不見。”


    我接著問:“那這七個人,你們是怎麽控製的?”


    主辦偵查員說:“我們到現場的時候,這七個人就在旅館裏。我們和他們介紹了情況,他們就都很配合地跟我們到派出所了。”


    “那會不會還有其他人住宿,還沒有回來呢?”邢斌局長問。


    主辦偵查員說:“我們派人在旅館蹲守了,如果有人回來,就會帶回來的。不過到現在也沒有人進入旅館。”


    “沒事兒,這個我有辦法。”我自信地說道。


    “現場是不是有激烈搏鬥的痕跡?”邢斌局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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