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偷拍的記者也不會開燈吧?”我問。


    技術員說:“不可能,他是在屋外從窗戶往裏拍的,沒有進現場。”


    “那報案人呢?”我問,“報案人來客廳了嗎?”


    “沒有。”偵查員說,“報案人在院子大門口就可以看到中心現場門口小方桌上躺著的鄭金氏了,沒必要走到最裏麵的客廳來。”


    另一名在電燈開關上刷指紋的技術員說:“這裏的指紋我看了,和我們剛才在屍體上采集的指紋一致,應該是男死者自己開的。”


    “哦。”我有些失望,“看來凶手進現場的時候,死者還沒睡覺呢。說不準還來客廳聊了會兒。不過,為什麽不在客廳殺人,而去臥室殺人呢?如果凶手和死者一起離開客廳,為啥死者不關閉客廳的燈呢?”


    “這可就不好說了。”大寶說,“說不定,是死者睡覺忘了關燈呢?說不準是習慣性不關客廳的燈呢?說不準死者還沒睡覺的時候,凶手就進來了呢?我覺得這個對案件分析的作用不一定有多大。”


    我點點頭,說:“那現場就沒什麽看的了,現在就是多取一些血,希望凶手自己受傷,在現場流血了,而我們正好又取到了他的血,就好了。”


    我知道這項工作就是大海撈針,所以也沒抱有多大希望,隻是按照慣例做一遍罷了。


    “對了,屋外有個關聯現場,秦科長你們不如去看看?”慶華縣的後法醫說。


    “哦?關聯現場?”我眼睛一亮,跟隨後法醫快速走出院大門外,沿著院牆外的小路,走到了房屋北側的院牆外。這個位置,因為有整個房屋的阻隔,所以站在屋南側的公路上是看不見的。


    牆根底下有一堆灰燼。


    “這是什麽?”我蹲下身來,用手中的止血鉗翻動著灰燼。


    後法醫說:“我們到達現場後,對現場的外圍進行了搜索,最先就找到了這一處灰燼。我們覺得很可疑,就找偵查人員進行了調查,同時也對整堆灰燼進行了篩查。偵查人員調查到了兩點。第一,這個位置,是老兩口堆放秸稈的地方,因為老兩口還是燒柴火做飯,所以用得到秸稈。院內狹小,沒地方堆放,這裏有屋簷遮擋不容易被雨淋,所以就堆在這裏,常年都有不少秸稈堆放。第二,昨天晚上七點半,死者家再往北幾百米的一戶人家,看到這裏有火光。”


    “能確定是七點半嗎?”我問。


    “確定。”後法醫說,“因為那家人正好看完新聞聯播。”


    “肯定是殺人後,想燒房子毀屍滅跡啊。”大寶說,“這是很多入室盜竊殺人案犯,為了毀滅證據做的事情啊。”


    “是啊。”林濤說,“七點半,老兩口應該還沒睡覺吧?”


    “剛才我問了,調查顯示,老兩口作息很規律。”陳詩羽說,“一般是六點鍾吃飯,然後在家裏做做家務,七點半左右上床看電視,九點鍾睡覺。”


    “如果是七點半起火,那麽殺人估計是七點鍾左右。”林濤說,“這個時候,老人在家裏做家務,那麽就可以解釋堂屋的燈為什麽還是亮著的了。”


    “不。”我說,“你們不記得了嗎?男死者旁邊就是灶台,灶台旁邊就堆放著許多秸稈。如果想毀屍滅跡,為什麽不在廚房點火?跑屋外來,想用這一小堆秸稈引燃整個房子,不是癡人說夢嗎?那凶手也太沒常識了。”


    “對。”後法醫認可道,“我們開始也以為是毀屍滅跡,但轉念一想,他在屋內隨便點哪裏,都容易起火,比屋外強多了。”


    “有沒有可能是想焚燒什麽東西?”我說,“比如凶器?血衣?”


    “這個我們也考慮了。”後法醫說,“不論是燒什麽,包括衣服,都有金屬環扣,那麽我們就應該會在這堆灰燼中篩出來,但什麽都沒有篩出來。所以我們覺得,凶手就是單純地在燒這堆秸稈。”


    “那是為什麽?”我陷入沉思。


    後法醫說:“也有可能與死者被殺案沒有關聯,或許是凶手智商有問題吧。”


    “我們就別浪費時間了。”大寶說,“現在去殯儀館吧?你們先上車,我去找個廁所,早飯好像吃壞了肚子。”


    看著大寶捂著肚子跑開的窘相,我笑著說:“懶驢上磨屎尿多。”


    前期到達殯儀館的法醫已經做好了準備工作。鄭金氏的屍體已經被放在了解剖台上,而鄭慶華的屍體則被擺放在一架運屍車上,停在解剖台一側。


    我看了一眼屍體,心頭一揪。


    我經常說,法醫會經曆比醫生更多的心理考驗。雖然同樣是麵對死亡,但我們麵對的死亡更震撼人心。有的是死狀甚慘,有的是腐敗不堪,有的是本不該死亡的花季生命突然隕滅。即便是看慣了各種殘忍的死亡方式,但是眼前這個老人的死狀還是讓我揪心了一下。


    和趙局長說的一樣,老人已經沒有臉了。


    屍體仰臥在解剖台上,頸部以上一片血肉模糊。從耳屏前的皮膚褶皺還可以看得出,這是一個古稀老人。但是從兩側顴骨開始,中間的麵容已經不複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鮮紅的皮下組織、黃色的脂肪和慘白的顱骨。血肉模糊中,還有一些白色的腦組織嵌在其中。


    我麻利地穿上手術衣,戴上手套,走到屍體旁邊,拉扯了一下臉部四周的皮膚,想把死者的麵容還原。顯然,那是徒勞。在這一片挫碎了的麵部組織中,我甚至無法分辨哪一塊是鼻子,哪一塊是眼瞼。甚至眼球都已經爆裂,在眼眶裏還看得見已經塌陷了的黑白相間的眼球壁組織。乍一眼看上去,這確實是一個沒有麵孔的屍體。


    “這記者夠缺德的,”大寶說,“這麽血腥也往網上掛。”


    “這是什麽工具形成的?”林濤的提問把我從揪心的思緒中扯了出來。


    我用止血鉗把麵部缺損部位周圍的皮膚拚了拚,說:“可以在還沒有缺失的麵周皮膚上看到條狀的創口,工具倒是沒什麽問題,是砍器,很鋒利。而且,刃長應該接近於死者麵部的長度,所以,應該就是普通的菜刀吧。”


    “菜刀能把人砍成這樣?”林濤問。


    我點點頭,說:“這樣的損傷不是一次形成的,而是數十次形成的。死者處於一個固定的位置,被反複砍擊麵部,多處創口融合,皮膚等軟組織挫碎,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林濤可能是想到了峰嶺市的案件,說:“砍擊這麽多次,難道又是精神病人作案不成?”


    我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屍體,說:“損傷、工具什麽的,對於這個案件應該不難。至於是不是精神病人作案,沒有太多依據。上次的案件是多個不合理的點結合在一起,可以推斷是精神病人作案,這個案件則不行。我感興趣的,倒是死者的衣著。”


    鄭金氏下身穿著一條棉毛褲,光著腳,腳上還有一雙沒有提起後跟的布鞋。上身穿著一件棉毛衫,外麵套了一件舊時的馬褂兒,馬褂兒在腋下的位置係了個扣子,其他的扣子都沒有扣。


    “死者的衣著,我們一眼就能看得出,是入睡時的衣著。”我說,“可能是聽見有動靜,披了一件外套、趿拉著布鞋就出門了。”


    “對。”大寶說,“這個衣著反映的就是這個情況。”


    “那老頭兒的衣著呢?”林濤問。


    我和大寶走到運屍車旁,拉開屍袋,暴露出鄭慶華的屍體。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鄭慶華的一張血肉模糊的麵孔。和鄭金氏不同,鄭慶華的麵部皮膚並沒有破碎,但是也一樣無法辨別麵容。除了黏附大量鮮血外,那青紫腫脹的眼眶和完全塌陷的鼻子、上頜骨,讓一張臉變得麵目全非、扭曲醜陋。


    我們檢驗了鄭慶華的衣著。他下身穿著一條布外褲,裏麵是一條棉毛褲,兩側棉毛褲的褲腿卷到膝蓋,隻有脫掉外麵的布褲才能看見。布褲的褲帶沒有係,拉鏈也是開的,隻有紐扣扣住了褲腰。鄭慶華也是光著一雙腳,沒有穿鞋子,但是據技術員反映,死者的一雙鞋都脫落在屍體原始位置周圍。上身穿著一件棉毛衫,外麵披著一件沒有扣扣子的襯衫。


    “他也是睡眠衣著,聽見動靜起床的。”大寶說。


    我點點頭,說:“準確地說,他正在洗腳,然後套了一件外褂和外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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