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我們設想一下,如果是駕駛員的腋窩部位都碰到了儀表盤,那麽方向盤肯定會重重地頂在胸口了,死者胸口沒損傷。另外,四名死者中,隻有一號女屍身上沒有玻璃劃傷。而車輛隻有前擋風玻璃和右側前窗玻璃沒破,其他都破了。這說明她就是坐在副駕駛的。”


    我見沒人接茬兒,接著說:“二號男死者坐在副駕駛後麵的位置,因為他的右側有玻璃劃傷,而且衣領有被撕扯脫線的跡象,衣領還在他右側脖子處留下了勒痕,說明是左邊衣角受力,說明他左邊有人。另外,他的右顳部有個巨大血腫,說明右側有硬物撞擊。我之前想說,事故過程是車輛有個向右側傾覆的過程,那麽他在這個時候頭部就可能撞擊了門框。”


    會議室裏又出現了隱約的抽泣聲,我連忙把話說完:“剩下的就是二號女屍,她坐在駕駛員後側。她的右側手掌有玻璃劃傷,說明車輛在向右傾覆的過程中,她用手支撐自己,手撐在碎裂的右側車窗玻璃上,所以會劃傷。如果坐在副駕駛後麵的座位上,是不夠距離用手撐住右側車窗的。另外,她的右手有一枚指甲折斷了,這應該是在車輛衝上馬路牙子時,她拉拽坐在她右側的二號男死者衣服形成的。”


    會議室裏一片安靜。


    我補充道:“我說完了。”


    會場又安靜了一會兒,幾名家屬紛紛表示認同,離開。駕駛員的父親張了張嘴,也沒能說出什麽話來,默默地離開了。


    周局長目送幾名家屬離開,激動地說:“老秦,你這場分析,是我幹交警這麽多年來,聽過的最精彩、最有說服力的分析!太精彩了!”


    我被誇得有些飄飄然,拎起包謙虛了一下,說:“是案件條件好而已,現在我們要回去了。”


    【2】


    這起事故的分析讓我自我感覺良好,所以一回到省廳,我就迫不及待地到師父辦公室去。一來幾個月未見師父露麵,還真有些想念;二來我一定要把這起事故完整地匯報給師父,讓師父知道,他的徒弟到哪個部門辦案都不會丟他的臉。


    可是一進師父辦公室,卻看見了師父陰沉著的臉。


    我堆起笑容,說:“師父,我今天辦了……”


    “你從今天起停職。”師父說。


    “辦了一個漂亮案子。”我沒有反應過來,還是把剛才的一句話說完了。


    “停職?”林濤最先反應過來。


    我渾身突然就麻木了,說:“師父,那個,誰停職?”


    師父盯著我,眼神如炬。


    我回頭看了眼呆若木雞的大寶和一臉驚愕的林濤,再看看堅定的師父,感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鼓足勇氣問了句:“我停職?我怎麽了?”


    師父盯著我說:“停職原因現在保密,你從明天開始不用上班了,老實在家待著,隨時接受傳喚。”


    “傳喚?”我大腦快速轉了一圈,心想我老秦行得正坐得直,沒做過什麽對不起人的事情啊,我犯了什麽錯誤嗎?還需要傳喚這麽嚴重?


    我是師父最疼愛的弟子,他最終架不住我的央求,陰著臉,從抽屜裏拿出一遝照片,扔給我,說:“看看,你認識她嗎?”


    照片上的女子白色紗織上衣,黑色短裙,還有蕾絲的長襪,躺在地上,蒼白蒼白的,她是失血死亡,右側胸口被血跡浸濕。


    我突然想起了胡科長說的“六三專案”的第五名死者,被凶手割去乳房的死者。


    看到“六三專案”的資料,我有些激憤,但是仍沒有壓得過心頭的疑惑,我仔細看完了那一遝照片,最後一張是死者生前的生活照,照片上的女孩笑容可掬、清純可愛,但麵孔確定是生疏的。


    我搖搖頭,說:“不認識。”


    師父突然換了話題:“你十一期間在做什麽?”


    我見師父臉色變好了些,於是翻了翻眼睛,嬉皮笑臉地說:“一直在家陪老婆啊,想著怎麽生兒子呢。”


    “這個死者的內衣上,有你的dna。”師父一針見血,“鈴鐺剛懷孕,你就幹壞事嗎?”


    我渾身又麻了起來:“什麽?我我我,我這幾天都沒出門,這怎麽可能?”


    每名法醫的dna都會被錄入dna數據庫,這樣就可以防止在解剖、取材的過程中汙染,所以我的dna也在數據庫裏有備存。我沒有參加第五具屍體的檢驗,所以不可能是汙染,那麽在死者身上發現我的dna,隻可能是我和死者接觸過。


    “陳總你不會懷疑第十一根手指的係列案件是老秦幹的吧?”林濤旁觀者清。


    我一臉茫然地看了看林濤,委屈、憤怒、疑惑、糾結各種情緒壓在心頭,壓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就直直地看著師父,師父也看著我。


    僵持了一會兒,師父說:“本案殺人方式是投毒、扼頸,前三起還有剖腹的動作。剖腹動作很專業,是法醫常用的掏舌頭的方式。專案組之前一直在懷疑是不是有行內人在作祟,沒想到在這第五具屍體也就是劉翠翠的身上進行地毯式檢驗,就發現了你的dna。”


    “是什麽呢?”林濤說,“頭發?皮屑?”


    師父沉默了一會兒,說:“是精斑。”


    我剛剛恢複一些思緒,正準備開口說話,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又震蒙了。


    “我……我……我,她……她……她。”我突然結巴了。


    “可疑斑跡量很少,像是被擦拭過一樣。像以前的‘雲泰案’一樣,精斑預實驗陽性,但是沒有檢見精子。”師父說,“但dna是你的。”


    “可……可是我去醫院檢查過,我正常啊。”我說,“我有診斷證明。”


    “不。”大寶臉上突然出現了他少有的堅定,“我不相信是老秦幹的。那個大學教授的兒子死亡那案,之前我們一起在辦案,他沒有作案時間。”


    “這個資料我也看了。”師父說,“也就是因為這起案件,不然他們早就抓你了。你從來沒有和我說過謊,你和我說,這幾起案件中,你有沒有參與過?”


    “沒有!”我叫道。


    “好!我相信你,才會告訴你一切。那你現在就要少安毋躁。”師父說,“專案組不會冤枉你的,但是這期間你不能再參與工作了,去檔案館看看以前的案件資料,也不算浪費時間。”


    哪裏有什麽心情看檔案?


    陪伴我的是一摞摞已結案件的卷宗檔案,還有檔案館牆那邊的竊竊私語。我一個屢破命案的法醫,現在倒成了命案的嫌疑人,這是該有多荒唐?


    我拿著女死者劉翠翠的照片看了又看,嚐試著讓自己不去回避,讓自己想起是不是以前和她有過什麽幹係?可是看了整整一天,我確信地告訴自己,我一定不認識她。


    天色漸晚,我沒有回家,我不知道怎麽回家,怎麽去和鈴鐺說這件事情。在空蕩蕩的檔案室裏,我開始慢慢地翻看著檔案,想用自己超強的“適應閾”把自己從這五味俱全的思緒中拉回來。


    林濤和大寶突然開門走了進來。


    大寶陰淒淒地說:“我們今天去偷了‘六三專案’五起案件的資料,然後複印了出來給你,你好好研究一下吧。”


    “這可是偷的。”林濤回頭看看門外,說,“要是被專案組知道,我們就死定了。這可是違反紀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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