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上寫著:關於嚴格執行廳機關民警著裝上崗規定的通知。通知要求廳機關民警必須著警服上班,警務保障部也會根據民警需要,每年為民警定製數百元的製服發放。


    “這是漲工資嗎?這是戴緊箍咒啊!”大學時代,我總是向往著一身警服,而現在,穿警服久了,有時候也的確很不方便。


    “每年幾百塊的製服,你就不用去買衣服了,省了買衣服的錢,就等於漲工資嘍。”大寶揚揚自得。大寶倒是很喜歡穿警服,因為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進商場或者逛地攤。


    極度興奮後的希望落空,我悻悻地坐上了已經著上裝的韓亮開過來的警車。


    “有製度就要執行,不然績效考核時會被扣分的。”韓亮說。


    彬源市地處我省北方,位於中國的中原地帶,一抹平原,地大物博。雖然人口眾多,但是整體社會治安較為平穩,每年命案發案數量並不是很多,疑難案件更是少之又少。在這樣的城市當法醫,又好又不好。好處在於每年的工作較為清閑,不像案件多的地方的法醫每天焦頭爛額;不好在於見識的命案較少,經驗積累較為緩慢,如果不經常去法醫論壇裏學習學習,業務水平提高得會很慢,而且不那麽自信。所以在出現疑難案件的時候,為了保險起見,他們向我們發出了求援。


    現場位於彬源市西側小村落的外圍,一處廣闊平原上。


    當我們的車開到距離案發現場幾公裏外時,就可以看到遠處一片隨風搖曳的蘆葦蕩,還有蘆葦蕩周圍的藍色警戒帶。不同的是,這個現場雖處野外,但是沒有多少圍觀群眾。


    從我們下車的公路邊,就有民警在把守。可能是因為附近也沒有什麽人,所以警戒帶拉在了公路邊。


    “離案發現場這麽遠就拉警戒帶啊?”大寶看了看幾公裏外蘆葦蕩裏的警影。


    “別廢話,拉這麽遠,肯定有這麽遠的道理。”我一邊說,一邊帶頭穿上了鞋套和勘查裝備。我們幾人就這樣朝著警車方向,一邊用手扒開蘆葦,一邊一腳深一腳淺地走了幾公裏泥巴地,來到了蘆葦蕩裏的水塘邊。


    圍觀群眾少,可能是因為這裏是一處墳場。準確地說,這不是專用的墳場,而是一處廢棄的荒地。荒地中央是一個不大的水塘,聽說這個水塘還是活水,通著一條橫跨市裏的小河。水塘的周圍長著快有一人高的蘆葦。蘆葦蕩地界廣闊,方圓幾公裏沒有人煙。因為這塊地的位置較為偏遠,所以很少有人到這裏,也沒有人願意開墾這片土地。所以很久以來,這裏就這樣被荒廢著,有一些土葬風俗的居民,會把親屬埋葬在這裏。墳堆並不聚集,我們從公路上一路走來,隔幾百米可以看到一個墳堆模樣的土坡,有的有碑,有的沒碑。


    水塘的旁邊,就是案發現場。


    彬源市的陶法醫走了過來,和我握了握手,開始介紹案件的基本情況。


    報案人是一對高中生情侶。昨天晚上他們倆相約在市裏的一家ktv唱夜場,唱到淩晨兩點。唱完歌後,學校大門已經封閉,隻有今天早晨才能回到學校宿舍。於是他們沿著公路邊走邊聊,就來到了這一處蘆葦蕩。


    昨晚十二點之前,彬源市下了小雨,所以蘆葦蕩裏的地麵被雨水浸泡,雖然十二點之後天氣轉好,但地麵也都成了爛泥地。他們進入蘆葦蕩後,女孩子怕把自己新買的運動鞋走得太髒沒法洗,於是提出和男孩子在蘆葦蕩靠近公路邊的一處高地坐著聊天,不再往蘆葦蕩深處走了。


    就在他們聊得興起的時候,突然聽見蘆葦蕩裏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在月光的照射下仿佛還有個人影,準確地說不是人影,是鬼影。據兩名孩子說,蘆葦蕩裏的影子非常高大,而且看不到頭頸的輪廓。這個影子在慢慢移動,在距離他們大概五百米的時候,可能是聽見了他們的說話聲,移動突然停止,而他們也是在這個時候發現了鬼影。雙方僵持著,不一會兒,鬼影突然快速朝蘆葦蕩深處移動,他們也驚嚇過度,跑回了公路。


    兩人一路走一路膽戰心驚,找了個小旅館住下,商量了許久,於淩晨五點打通了110。


    接警民警在接到電話後趕到現場,考慮到蘆葦蕩裏地方太大,方向難辨,於是請了刑警隊和技術隊前來支援。技術人員在進入蘆葦蕩後不久便發現了足跡,順著足跡很快找到了一個仰麵躺在水塘裏的人。


    人的頭部在岸上,麵部染血,胸部以下浸在冷水裏。技術人員上前準備拖動屍體,卻隔著手套感覺到此人還有溫度。觸摸頸動脈,似乎還能感到一絲搏動。


    “人沒死?”大寶驚訝道,“沒死我們幹啥啊?”


    陶法醫被大寶的一驚一乍引得笑了起來:“聽我說完啊。我們的民警趕緊把傷者抬回路邊,然後一邊撥打120,一邊用警車把傷者往醫院方向送,在中途遇見了120急救車。”


    “醫生發現傷者氣若遊絲,在路上進行了搶救,”陶法醫說,“但是搶救不太奏效。送往醫院後,考慮到傷者額部有一處創口,就立即進行了ct檢查。果然,傷者昏迷的主要原因在這裏。他的顱骨粉碎、凹陷性骨折,對應部位腦挫傷、顱內出血。”


    “被人打擊的?”我問。


    陶法醫搖搖頭,說:“不。額部骨折,對側枕葉腦組織也有挫傷,也有出血。”


    “啊,”大寶說,“別老大喘氣啊,一句話說完嘛。這麽明確的對衝傷,肯定是摔跌所致的顱腦損傷啊。這不就定了嗎?一個人閑著沒事兒來蘆葦蕩玩,被兩個學生嚇唬了一下就跑,結果一不小心摔了頭。顱腦損傷死亡都有個過程嘛,所以他意識模糊地躺在水裏,直到民警來救他。哈哈,現場重建完畢!咦,不對啊!既然是摔跌,幹嗎要我們來啊?”


    我白了大寶一眼,對陶法醫說:“人現在死了?”


    陶法醫點點頭,說:“醫院還準備開顱手術的,結果手術還沒開始,人就斷氣了。”


    “那你們的技術難點是什麽呢?”我問。


    “一來,我們現在還沒有查清楚屍源。”陶法醫說,“二來,我們在醫院看了看屍體的屍表,對他頭部的一個星芒狀的創口有些不能理解。領導目前認為死因是意外或是自殺,但是從法醫角度,額頭上的創口有些不好解釋。”


    “為啥不好解釋?”


    “頭部星芒狀的創口皮下有囊腔狀。”陶法醫說,“一般這樣的創口,是額部和質地堅硬的地麵接觸並且有角度位移才能形成。也就是說額部和地麵接觸的一瞬間,有一些位移。因為這個位移,使皮膚和骨骼錯開位置,撕開了連接皮膚和骨骼的皮下組織而形成囊腔。”


    “摔跌,很常見有囊腔啊。”我說。


    “但是有這種擦蹭位移,會在麵部,尤其是在創口內遺留泥巴吧。”陶法醫說,“而且我覺得星芒狀的創口在軟質的泥巴地上難以形成。”


    大寶說:“沒有泥巴可能是醫生清洗麵部了,創口可能是在池塘邊的硬物上形成,比如說石頭。”


    “醫生確實清洗了他的麵部,但是沒有清創縫合,創口裏不該沒有泥巴。”陶法醫說,“池塘邊是有石頭,但是上麵並沒有發現血跡。”


    “沒有血跡有兩種可能,一是確實沒有,二是我們還沒有發現。”我說。


    陶法醫說:“是這樣,但是我害怕這個案子發展到後來,案件性質上會有大的爭議,所以我提前請你們過來把關,提前介入,我心裏也有底。”


    我微微一笑,拍了拍陶法醫的肩膀說:“謝謝兄弟的信任,我們加油!”


    我、大寶和林濤在陶法醫的帶領下,在蘆葦蕩裏走了一圈。蘆葦蕩的地麵基本都是些軟質的泥巴,一路上有不少物證標誌牌。物證標誌牌就是一個寫著數字的小牌子,技術員在發現物證後,會在物證的旁邊擺上一個標誌牌,這個牌子的作用是在照片裏清楚反映這張照片是哪一處物證,而且在現場還可以提示警員這裏有物證,要注意保護,不能踩踏。


    “我們發現了幾百枚足跡了。”陶法醫說,“都已經拍照錄像。有的足跡被先期出警的民警因為搶救傷者而破壞了,有的還比較清晰。目前我們正在擴大搜索範圍,找所有有鑒定價值的足跡。”


    “比對了嗎?”林濤說。


    陶法醫搖搖頭,說:“我們局痕跡檢驗就那麽幾個人,全都上了,但也沒時間比對,就是單純地發現、照錄,等回去大家再一起研究比對。”


    “死者就在這裏躺著。”繞了一圈後,我們又回到水塘旁邊,陶法醫指著水塘邊說,“據出警民警說,死者臉上有不少血,不過我們看到屍體的時候,麵部已經被醫生清洗了,但是我們在死者頭部形成的這個凹處周圍做了血液預實驗,並沒有發現有血跡存在的跡象。”


    水塘邊的泥巴地上,有一個人頭形狀的凹坑。可見死者就是躺在這裏的。


    我在附近看了看,泥巴痕跡很亂,仿佛可以看到出警民警在搶救傷者時候的慌亂。周圍的痕跡是徹底被破壞了,我隻有在周圍尋找一些可以形成陶法醫描述的傷口的東西。


    其實可以形成星芒狀的物品很多,因為池塘周圍有很多鵝卵石,如果頭部摔跌在石頭上,發生位移,是可以形成頭部創口的,而且雖然周圍有泥巴,但也有一些比較光滑幹淨的鵝卵石,再加上醫生對麵部的清洗,創口裏沒有發現泥巴,也不足為奇。


    不過,在所有的鵝卵石上都沒有發現血跡,這個確實不好解釋。


    “或者是在搶救的時候,有民警把帶血的鵝卵石踢進了池塘?”我突發奇想。


    陶法醫皺眉沉思了一會兒,說:“還真的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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