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這樣說的,”偵查員苦著臉說,“可是他諷刺我們不懂法,說他的行為隻構成嫖宿幼女罪。”


    “去他媽的嫖宿幼女罪!”黃支隊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


    “沒辦法,”偵查員無可奈何地說,“我們立案是以強奸罪立的,但是到了檢察院、法院,實在不好說會不會更改罪名。”


    會議室裏的空氣頓時一陣壓抑。這時門口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林濤臉上掛著招牌式的笑容,提著一個物證袋就進來了,他的微笑一下子就驅散了房間裏的陰霾,幾個女警的目光全聚集在了他身上。


    “如果有證據可以證明撞死唐玉的車子就是他的呢?”林濤看出我們心情不太好,上來就笑眯眯地說,“昨晚我確實什麽都沒發現,但是老天開眼啊,今天早上我又去看了一下,在他車底的兩塊擋泥板夾縫裏,提取到了一根纖維。剛才在顯微鏡下比對了一下,和唐玉衣物的纖維完全吻合。說明從死者身上開過的車,就是這個大隊書記的越野車!”


    “我就說嘛!”找到了證物,大家的士氣都為之一振,我拍著桌子,感激地看向林濤,“把車子洗得再幹淨,還是落下了一根纖維。現在有了證據,看他怎麽說!”偵查員二話不說,拿起筆錄紙跑向樓下審訊室,我們在會議室裏靜靜地等待著。等待的時間很漫長,我打開筆記本電腦,慢慢翻看著昨天屍檢的照片,努力地將死者的損傷串聯在一起。林濤坐在我身邊,也打開了自己的電腦,細細地翻看著車輛勘查的照片。


    我們倆就這樣各自默默地看了一個多小時。我起身伸了個懶腰,轉頭看了一眼林濤的電腦,俯身搭著他的肩膀,指著一張照片問:“哎,這車的引擎蓋是不是有問題啊?”


    “是啊,有個圓形的凹陷。”林濤揉了揉眼,說,“繳獲車輛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大隊書記辯解說,一個月前他把車停在學校籃球場上,這是被籃球砸的。不過這個凹陷有點兒太新鮮了,不像是一個月前形成的啊。”


    我凝神看了一會兒屏幕,忽然樂得跳了起來:“別聽他胡扯,有了你這個凹陷,我徹底揭開心中的謎了!小林子,你太棒了!”我一把摟過還沒回過神來的林濤,在他腦門兒上響亮地親了一口。女民警紛紛捂嘴偷笑起來。


    偵查員這時候也回來了,臉上掛著喜色:“他招了,全招了!大隊書記說,那天唐玉找他有事兒,他就開車載著唐玉到了案發現場。唐玉告訴他自己懷孕了,向他索要更多的錢,他不給,就發生了打鬥。打鬥過後,唐玉下了車,準備走。他一時生氣,開了車準備離去,結果沒想到唐玉突然又拽住了車門。因為他起步速度快,所以把唐玉帶倒了,可能車子是從唐玉的身上開了過去。”


    “在車的側麵摔倒,車輛也能從屍體上騎跨過去?”黃支隊問。


    “這個倒是有可能,”一位交警同誌說,“如果車子的速度很快,屍體倒地瞬間有翻滾,是有可能被卷入車下的。”


    黃支隊點點頭,臉色依然沉重,說:“那也隻能給他加一個過失致人死亡罪。”


    一直在旁默默聽著偵查員匯報的我,這時站了起來,一邊把自己的電腦接上會議室的投影儀,一邊說道:“他這是狡辯。他犯的不是過失致人死亡,而是故意殺人。”


    整個會議室的人,都溢出驚異並且興奮的表情。


    我一邊播放著屍檢照片,一邊解說:“唐玉頭部的損傷,是摔跌在光滑載體上形成的;她全身多處的擦傷,是在路麵上摩擦形成的;她的下頜骨骨折和肋骨骨折是和路麵撞擊形成的;另外還有一處傷,就是腰部的損傷,一般在交通事故摔跌中,很難形成腰椎的骨折,因為腰椎是向內凹陷的,不是背部突起部位。背部突起部位是肩胛,但肩胛並沒有明顯損傷,腰椎卻骨折了,腰椎的橫突、棘突同時骨折,隻能說明一種情況——撞擊!也就是說,唐玉的腰部才是本次交通事故的撞擊點。”


    “其他損傷怎麽解釋?”黃支隊問。


    “這輛越野車的保險杠是不是離地麵九十厘米左右?”我轉臉問林濤。


    林濤翻閱了車輛勘查筆錄,點了點頭,說:“嗯,是九十二厘米。”


    我笑了笑說:“剛才我看見林濤的車輛勘查照片,才茅塞頓開。現場還原很簡單。首先,九十二厘米高的保險杠撞擊在唐玉的腰部。唐玉因為慣性作用而迅速後倒,枕部撞擊在車輛的引擎蓋上,形成枕部損傷和引擎蓋的凹陷。現場沒有刹車痕,說明此時車輛並沒有任何減速,而是繼續前行。由於和引擎蓋的強大撞擊力的反作用力,唐玉被車輛拋擲出去,落地時上半身著地,形成了下頜骨、肋骨骨折和全身的整體擦傷。車輛此時又從屍體上騎跨過去,因為車輛底盤的最低點恰好和屍體背部最高點高度基本一致,所以車輛底盤的擋泥板刮擦掉了死者衣服後背的扣子,並在後背上形成了輕微的擦傷。”


    會議室裏一片寂靜,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思索著,消化著我剛才的分析。


    “隻有這一種可能。”我斬釘截鐵地說,“沒有第二種可能可以完美解釋屍體上的所有損傷。而且我要強調的是,整個撞人的過程,車速都是非常快的,都是直接衝著死者的後背撞上去的。”


    “結合現場是白天、路麵很寬、車速很快、沒有任何提前刹車的痕跡,正麵撞人也沒有任何刹車減速的跡象,基本可以判斷,這起車禍是一起故意殺人。”黃支隊下了結論,“何況這個肇事者還有著明顯的作案動機。”


    “即便他不承認,也抵賴不掉他的罪行了。”偵查員興奮地說。


    在鐵的證據麵前,大隊書記不可能再抵賴他的罪行。他很快就交代了實情,他被唐玉以懷孕為由要挾敲詐後,兩人撕扯打鬥了一番,唐玉氣鼓鼓地在車前走,並揚言要去紀委告狀。在後麵開車緩緩跟隨的大隊書記臨時起意,猛踩油門撞上了唐玉的腰部,並直接開車離去。


    回省城的路上,我對大寶說:“我還特地叫偵查員查了一下發案當天那個大隊書記有沒有喝酒,確證了他沒喝酒我才敢下結論,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正在發呆的大寶搖了搖頭。


    我笑著說:“喝醉酒的人,偷人家麥克風自己都不知道,那麽,撞了人沒刹車也有可能自己不知道啊。”


    “別取笑我。”大寶一臉嚴肅,多愁善感地說,“那孩子才十四歲啊,這個社會到底還有多少陰暗麵呢?”


    第六章 林中屍箱


    照片是關於秘密的秘密,它揭示的越多,你知道的就越少。


    ——黛安·阿勃絲


    1


    這個年代有了個新玩意兒:微博。


    據說微博已經遠遠超過了平麵媒體和廣播電視的影響力,當時的我自然無法理解,因為那時候我用的還是諾基亞板磚,不,諾基亞手機。


    雖然也申請了微博,但我一直沒有怎麽登錄,工作不忙的時候,我還是喜歡偷偷溜去省城的城市論壇看一看八卦新聞或是美女照片。


    以前我是不喜歡上網的,直到有一次,科裏的同事處置一起傷情鑒定的複核案件,鑒定結論出來之後,一位姓房的當事人看到結果對自己不利,於是不斷上訪。但事實永遠是事實,即便再上訪也不能扭曲事實。這位房女士屢屢上訪無果之後,便開始在網上搜索法醫科的成員的信息來。也算是無巧不成書,她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名字,更巧的是,和她起糾紛打架的那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也姓秦。


    就這樣,這位從沒見過我的房女士展開了豐富的聯想,既然這位秦明是法醫科科長,那肯定是個小老頭。於是第二天,省城的城市論壇上多了一篇帖子:公安廳法醫科科長秦明上躥下跳為堂妹開脫罪行。帖子寫得聲淚俱下,說我是那個秦某的堂兄,為了幫她脫罪,製造了假鑒定等等。


    這真是躺著也中槍。


    這篇帖子跟帖的人還不少,我開始還非常氣憤,連忙去找師父問怎麽辦,師父哈哈一笑說:“怎麽辦?開除黨籍、開除公職唄。”


    這件事情也被廳裏傳為笑談,我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小青年就這樣變成了一個四十多歲女人的“堂兄”。從此,我又多了一個“堂兄”的外號。


    師父讓我無視這種誹謗,但是那時候年輕氣盛的我,依舊默默關注著帖子後麵的回複。還別說,這帖子紅了好長一段時間,好多網民也不管是真是假,看了帖子就先痛罵一頓。幸好也有一些理智的跟帖者,詢問了事情的經過後,發現這帖子破綻百出,判斷出這篇帖子純屬造謠。這樣的回複總是能給我帶來一些安慰。


    一來二去,我成了論壇的常客。


    這天一大早,我打開論壇就看見了一個人氣頗高的帖子。帖子裏放了兩張照片,都是同一個女孩的,第一張照片拍得不是很清晰,長寬的比例也很怪,隱約可以看見一個身材纖細的女人穿著一條短裙斜靠在一個馬桶上,背著手、低著頭。下一張照片就是女孩的大頭貼了,看起來倒是個普普通通的姑娘。帖子裏說,這個女孩二十二歲,剛剛大學畢業,莫名其妙就失蹤了,希望網友能夠提供一些線索找到她。讓人眼前一亮的是發帖人提供的酬金,整整一百萬。


    乖乖,一百萬!我一輩子能賺到一百萬嗎?我忍不住算了算我可憐的工資。


    網民也夠無聊的,後麵的回複沒有一個正經的,要麽就是在評論這個女人的胸和大腿,以及那兩腿之間若隱若現疑似走光的白色斑點;要麽就在意淫那炙手可熱的一百萬;還有就是說現在的女孩真有想法,居然喜歡和馬桶合影。我一邊看著神一般的回複,一邊齜著牙偷笑,直到電話鈴突然響起,才嚇了一大跳。


    “那個,一個電話都能把你嚇尿,你肯定沒在看好東西。”大寶緩緩走到我身後,“喲,這妞的腿漂亮呀!”


    我見來電顯示的是師父的號碼,做了個“噓”的手勢,接起了電話。


    “來我辦公室一趟。”


    師父坐在辦公桌前,盯著電腦若有所思,手裏拿著一個由文件卷成的紙筒,有節奏地敲打著桌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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