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腦膜剪開後,腦組織的損傷一目了然。唐玉的枕部大腦硬腦膜下附著著一塊巨大的血腫,腦組織已經有挫碎的跡象。對應的前額部也附著了一塊相對較小的血腫,腦組織也挫傷了。我仔細看了看唐玉的前額部頭皮,確認頭皮上沒有損傷,說:“是頭顱減速運動導致的對衝傷,可以確定死者的損傷是枕部摔跌在光滑平麵形成的。”


    此時大寶已經切開屍體的胸腹部皮膚,在檢查死者肋骨損傷情況,他聽我這麽一說,問道:“說來說去,不會又說回去了吧?真的是在光滑的地方摔死,然後移屍現場?”


    “不會,”我說,“這麽大的硬膜下血腫,還伴有腦挫傷、顱底骨折,是很嚴重的顱腦損傷了,唐玉很快就會死亡,如果再移屍現場,身上其他損傷就不會有生活反應。但是唐玉的兩側肋骨都有多根肋骨骨折,斷端軟組織都有出血,肝脾破裂也有出血,身上皮膚擦傷都伴有出血,都是有生活反應的。”


    “那你覺得肋骨骨折是怎麽形成的?”洪師姐問。


    “摔的,”我說,“屍表檢驗的時候就發現死者應該是上半身俯臥著地,所以肋骨骨折也很正常,胸部皮膚也是有擦傷的嘛。”


    “聽你的意思,還是傾向於交通事故損傷?”大寶說。


    我點點頭:“肝脾的破裂都位於韌帶附近,是典型的震蕩傷,這種損傷,人為形成不了。”解剖現場沉默了一會兒。


    我接著說:“不過,如果撞人的車輛是大隊書記的,那就又是一種可能了。”


    “怎麽確定撞人的車是他的呢?”洪師姐問,“剛才偵查員說,大隊書記的車,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越野車。”59貳


    我沒回答,用卷尺在屍體的幾個地方量了量,說:“你們看,屍體處於俯臥位的時候,離地麵最高的部位是肩胛部,約二十二厘米。”


    “嗯……所以呢?那能說明什麽?”大寶一臉納悶地問。


    “不要忘了,屍體背後有個被刮開的口子,方向明顯,刮傷的力道很大。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車子從她身上開了過去,隻是輪子沒有壓到她而已。”


    我比畫著,“一般轎車坐上去一個人,底盤最低點離地麵的距離在十五厘米左右,如果是轎車開過去,那車底最低點的金屬得把她背後挖去一塊肉。”


    “明白了,”大寶恍然大悟地說,“貧困縣的車輛本來就少,家裏有車的,一般都是貨車,拉貨用的。貨車的底盤顯然遠遠超過二十二厘米,不可能在唐玉背上形成一個輕微的擦傷。”


    我點頭笑著說:“沒錯!背部之所以形成一個輕微的擦傷,說明這輛車的底盤最低點恰好就在二十二厘米左右,所以既不會形成特別嚴重的損傷,也不會一點兒傷都沒有。”


    “底盤最低點在二十二厘米左右,這個高度一般都是越野車了。”黃支隊點著頭說,“這附近開越野車的隻有大隊書記一家,我們這就去檢查他的越野車。”


    “咦?”大寶突然叫了一聲。


    我們轉頭望去,他已經將小女孩的子宮切了下來。大寶的聲音有些異樣:


    “這子宮內壁,怎麽和正常的不太一樣啊……”


    4


    我走到大寶的身邊,他的手裏還顫巍巍地捧著那個血肉模糊的子宮。子宮上黏附著大量的黏液和猩紅色的腐敗液體,我拿起紗布擦了擦,頓時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子宮裏竟然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胚胎。


    “她懷孕了!”看大寶的表情,他應該和我一樣驚訝。


    “不是壞事,”黃支隊倒是很淡定,“所有對大隊書記和唐玉有性行為的調查,都隻限於口供。口供是可以翻供的,那時候我們就沒有任何可以定這個大隊書記罪的證據了。”


    我點了點頭:“嗯,如果對這個胚胎的dna檢驗可以確證這是大隊書記的孩子,他的強奸罪名想賴都賴不掉了。”


    “那我們就不多說了,”黃支隊說,“我先差人把檢材送去市局dna實驗室,另一方麵得趕緊把大隊書記的車扣了,看看能不能通過痕跡檢驗查出一些痕跡物證,林濤也在往這邊趕。”


    我點頭:“好的,我們這邊還要看看背部的損傷情況,結束後,我們派出所見。”


    切開唐玉的後背皮膚,我們又有了新的發現,她的腰部有五根腰椎的棘突和橫突同時骨折了,附近的肌肉有大片的出血。


    “怎麽這裏也摔著了?腰椎的位置不容易摔成這樣啊。”大寶提出了疑問。


    我也沒想明白,就沒有回答,說:“先縫合吧,去看看黃支隊那邊的情況。”


    抵達派出所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我發現黃支隊真是個性急的人,大隊書記已經被他抓到審訊室裏了。


    “有證據嗎?就抓人。”我在審訊室門口悄悄問黃支隊。


    黃支隊說:“有,經過一下午的檢驗,唐玉的指甲裏檢出了他的dna。”


    “好!”我讚歎了一聲,和黃支隊一起上樓走進監控室。


    監控室的電腦屏幕上,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頭坐在審訊室裏,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但是聽不真切他和偵查員說些什麽。


    “你先去休息吧,”黃支隊說,“讓他們審著,林濤今晚還要把大隊書記的車子吊起來檢驗呢。”


    我點點頭,一天的解剖工作之後,全身都散發著一種酸疼的感覺。我伸展了下身體,轉頭看向黃支隊,問道:“對了,師兄,‘雲泰案’後來不是說要排查結紮了的男性嗎,你們有目標了嗎?”


    一提到“雲泰案”,黃支隊就一臉苦相:“別提了,我們反複排查了很多人,也有幾個嫌疑人,但是實在是沒有甄別的手段。”


    “外圍調查也查不出什麽結果?”


    “是啊,現在基本都排除了。”黃支隊一臉沮喪。


    我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說:“走,睡覺。”


    躺在賓館的床上,直覺告訴我,唐玉的案子勝券在握了。有了指甲裏的dna,有了子宮裏的小胚胎,如果再在車輛上提取到一些痕跡,基本就可以肯定是大隊書記撞死了唐玉。


    可是,即便能肯定這一點,又怎麽去分辨他是不是主觀故意呢?僅憑沒有刹車痕跡這一點來推斷大隊書記故意撞死了唐玉,可行嗎?


    我翻來覆去地回想著唐玉身上的每一處損傷。交通事故的損傷是最難現場重建的,因為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損傷的形態和人、車、路的形態和位置都有關係,這麽多處損傷,都是怎麽形成的呢?我閉著眼睛,讓唐玉身上的損傷一一在腦子裏滑過。


    枕部,摔跌傷,接觸麵是光滑客體;下頜部,磕碰傷,接觸麵是石子地麵;麵部擦傷、手臂擦傷、胸腹部擦傷、肋骨骨折,這些都可以用一次摔跌來解釋;腰椎又有骨折……這些傷,怎麽才能串聯在一起呢?


    想著想著,所有的損傷都變得模模糊糊的,我隱隱約約看到了真相,卻又無法看得清晰。睡意湧上頭來,我腦海裏那個半是天使半是魔鬼的女孩飄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第二天一大早,我從床上跳起來,驅車趕往派出所。


    推門走進會議室,主辦偵查員正在向專案組匯報昨晚的審訊結果:“這老家夥很狡猾,十點鍾就要求睡覺,一覺睡到今早六點多,審訊才正式開始。開始他一直回避我們的問題,直到我們拿出唐玉指甲裏的dna報告,再比對他臉上的抓傷,他才承認當天下午和唐玉有過爭執,說是因為唐玉母親工作的問題吵起來的,但矢口否認他們之間有過性關係。”


    這老渾蛋。


    偵查員接著說:“唐玉子宮內胚胎的dna檢驗結果出來之後,證實孩子的父親就是大隊書記,他見到了證據,才承認自己和唐玉的確有過性關係,但反複強調唐玉是自願的,他是付錢的。他還說有好幾個證人都能證明他是付了錢才和唐玉發生性關係的。對開車撞唐玉這件事,他完全不承認,隻是說他們廝打完以後,唐玉就哭著跑了,他根本不知道她跑哪裏去了。”


    “那也沒用,”黃支隊說,“唐玉剛滿十四周歲,胚胎已經有兩個月了,他和十四周歲以下的女子發生性關係,我們可以告他強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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