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城很多年沒遭過大雨,這城市一向風大幹燥,並不像潮濕的南方,這次趕上一場百年難遇的暴雨,降雨量激增,一夜的時間,幾乎下成了災。


    天亮之後,城裏各個路段都有積水,幸好昨天這雨一直憋到了夜裏才下,沒趕上出行高峰期,否則像這樣的老城排水不及時,很容易就會釀成事故。


    新聞裏一時全部變成了和疏導積水相關的內容,連名人八卦的時長都被占了。裴歡醒過來就開了電視,沒看進去什麽東西,隻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想沒意義地胡思亂想。


    她淋了雨有點兒發燒,吃藥之後整個人好像睡不夠,困得渾身沒勁,強行撐著最後一點精神聽著樓下的動靜。


    老林一如往常,送笙笙去了學校,她這才稍稍安心,迷迷糊糊一直躺到了午後。


    這一覺格外沉,偏偏後來她睡得渾身發熱,迷糊著要醒過來卻又一直沒醒,潛意識作祟,斷斷續續做了一些離奇的夢。談不上什麽情節,可能是她昨天夜裏的印象太深,夢裏總晃過一座佛像,慈悲眉目,肅穆的雕工看得久了,讓人心頭發緊。


    最終她被熱得醒過來,夢見了什麽都混亂得拚湊不起來,隻是突兀地想起雷雨之下那座可怕的水晶洞。


    華紹亭一直在臥室陪著她,等她發了汗,讓人煮湯拿上來,催她多少要吃點東西。


    裴歡嗓子疼,說話難受,於是活脫脫成了淋雨的病貓,這會兒隻能老老實實地靠在床上,一邊喝湯一邊看他站在桌旁,隨手翻找東西,挑挑揀揀,數不清的沉香珠子。


    “那座石像看起來很多年了。”她忽然說起來,她不知道水晶洞這件事的來去,但事到如今卻不再像年少時那麽不知深淺,敬蘭會能夠維持百年至今,靠的就是代代相傳的規矩,這條路上從來沒有幹淨的東西,之所以要被封存,必然有它的波折。


    華紹亭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點頭說:“那是當年老會長傳下來的,上一代的東西了。”


    老會長是陳嶼的親叔叔,也是收養照顧他們的人,過去陳家人一直住在蘭坊的朽院,如今敬蘭會交還到他們後人手裏,過去那些親屬連帶著傳下來的物件,依舊還是跟著陳嶼都回到那座院子裏。


    裴歡很少看華紹亭留別人的東西,何況那石像極其沉重占地方,她一時更覺得有些奇怪,問道:“你是特意把它從朽院搬出來的?”


    好像這個問題沒人問過,華紹亭自己都沒留心去想,他在手邊找到了一串珠子,手指微微地摩挲,淡淡的香就漫出來。


    他停了一下笑了,想了想才和她說:“你這麽一提我才發現,老會長真沒留給我什麽好東西,一個敬蘭會,還有就是那佛像。”


    他走到裴歡床邊來,把被子給她蓋好,沒有再往下說,沒說它真正的來曆,也沒說裏邊的樣子為什麽要被仔仔細細地藏起來。


    裴歡下意識伸手拉住他,連看他的眼神都開始緊張。


    華紹亭搖頭,輕聲說:“我沒想瞞你,這次的事我不提是因為你不能碰,過去道上的變故,沒有牽扯到你,不要亂想。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看見它的時候,你還沒有笙笙大……估計還在家哭鼻子。”


    她笑不出來,臉色發白,於是隻好一直握著他的手,他的手指涼卻微微用了力,直到她定下心。


    華紹亭這輩子活到今天,也就隻肯伺候她,眼看裴歡可憐兮兮地躺著,他難得動一動,親自過去把香案上燃著的沉香換了,又去拿剛找出來的一串細小的奇楠珠子,溫了一會兒放在她枕邊,香氣緩慢揮發,不衝鼻卻能隱隱散出安神的氣味,總算把她安慰好,他才起身去拿衣服。


    更衣室的外側用罕見的巨大藤雕做了隔斷,枝蔓蜿蜒的縫隙裏點一盞朦朧的燈,白天也能保持光線。衣櫃開了門,遙遙又滲出些香樟的氣味,整個臥室的空間安靜又分割明確,都是他喜歡的風格。


    過去在蘭坊,他們住在海棠閣裏,那座院子清靜又寬敞,一株海棠成了標誌。裴歡從小到大習慣了老建築留下的印記,如今自己出來住,一樣選的都是傳統的格局。


    她看出來華紹亭還要外出,拿了深色的薄外衣和手套。裴歡原本不想再勸,看著看著還是忍不住和他說:“你不方便自己出去,通知會長派人陪你去吧?”


    “不用,去接阿熙而已。”


    她端著湯碗的手不自覺用力,坐直了問他:“你知道她在哪兒?”


    華紹亭從裏邊轉出來,拍了拍手套,沒什麽意外地點頭,用簡簡單單的口氣說:“她不會有事。”


    “你既然知道她在哪兒,為什麽不直接讓司機去接她回來?”


    “對方費這麽大工夫把阿熙帶走,無非就為了見我一麵,我去才能解決問題。”他過來伸手試了試裴歡額頭的溫度,總算放了心,於是站在床邊按著她的肩膀,一字一頓交代道,“裴裴,聽話,別冒冒失失四處亂跑,好好在家裏睡一覺。另外,我要是回來晚了……”


    “大哥!”她這幾天懸著一顆心,最不能聽這種話,生怕他往下說。華紹亭卻笑了,做了個“噓”的手勢,自顧自安排道:“緊張什麽,我是看下雨天氣潮,如果我回來晚,你記得讓老林帶人去店裏,店裏上下都要做除濕,那些木頭年頭太久了,受不了今年這麽重的濕氣。”


    三言兩語,華紹亭眼裏從來沒有什麽難事,好像從來沒下過那一場暴雨,裴熙也沒有被人帶走,他還有閑心想著那些寶貝。


    他叫了老林吩咐準備車,下人們自然按慣例,要安排司機跟他去,但這次他卻誰也不帶。


    “先生,還是我開車送您過去吧。”老林也有些猶豫。


    “不用。”


    華先生從不親自和外界接觸,過去在敬蘭會他想出趟門都有無數人跟著,越到如今事態不明的時候,他反倒要獨自外出了。


    老管家聽見這話頓了一下,躬身過來想再勸些什麽,但華紹亭搖頭,他也就什麽都不再說,答應著出去了。


    裴歡真是急死都沒用,一口氣堵在胸口,這一下她連湯也喝不下了,又被他氣得無話可說,於是隻能從床上爬起來衝到門邊,擋住門狠狠瞪他。


    華紹亭由著她鬧脾氣,可是剛走了三兩步就被她擋在臥室裏出不去,他無可奈何,隻好緩了口氣哄她:“放心,我很快就回來。”


    “醫生早就禁止你獨自開車了。”


    他微微皺眉,絲毫不在意地說:“真按他們說的,我應該躺回醫院每天插著管子。哪至於。”


    “上次你回去解決葉靖軒的事,是怎麽和我說的?”裴歡徹底上了脾氣,“你說陳嶼有麻煩,他年輕不經事,一點小衝突鬧大了,沒必要把整個敬蘭會搭進去,那次必須你出麵。好,那是你們的大局,敬蘭會的大局,我同意了。”她越說越快,“你說以後為了笙笙,絕不再管外邊的事。”


    裴歡穿著厚的睡裙,頭發亂著散在肩上,她昨夜驚嚇流淚之後眼睛還腫著,偏偏就是一步不肯讓。她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出了事永遠要落到他身上,他已經不是敬蘭會的華先生了。過去的盛名和傳言都該隨著清明的煙火燒光殆盡,如今的華紹亭隻是一個好不容易熬過來的病人,再也不是誰的神。


    怎麽全天下那麽多人,在他眼裏就找不出一個能用的。


    裴歡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明明清楚誰也勸不住他,思來想去氣得和自己較勁。


    “是,我幫不了你,我擔心姐姐……陳嶼原本也不是個能托付的人,你堅持把敬蘭會還到他手上,現在還費時間精力幫他,你以為你是誰!”


    她說著直咳嗽,捂著嘴還要爭辯,難受得眼睛都紅了。


    不是她胡攪蠻纏,而是餘生有限,他們實在浪費不起。


    華紹亭輕聲打斷她,過去拍著她的後背才讓她緩過一口氣,他如何看不出裴歡這點心思,隻覺得懷裏的人止不住在發抖,又擔心又害怕的樣子直惹得他心疼。於是他幹脆把她整個人從門口抱起來,好好放到床邊,按著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等她平靜了才開口道:“裴裴,我說過,除了你和孩子,如今我誰也管不了,也沒心思管。”他給她披上衣服,“陳年舊事,幾個閑人鬧一鬧,我才沒工夫理,隻不過如今他們都折騰到店裏去了,差點傷了你,那就壞了規矩,這一篇就沒那麽容易翻過去了。”


    老管家等在臥室門外,輕聲說已經準備好了車。


    裴歡總算死了心,華紹亭既然都這樣安排了,顯然毫無轉圜餘地。


    裴歡知道這就是她自己選的路,她太年輕就將一生都賭出去,竟毫不後悔,仿佛她和華紹亭之間有某種旁人無法理解的孤勇,他為她的成長和任性負責,而也隻有她能在這種荒唐的雨夜之後如他所願。


    她心裏翻江倒海,但最終沒再阻止華紹亭。


    暴雨過後,天氣微涼。


    華紹亭這一次是真的說了大話,因為他其實很多年沒自己開過車了,於是華先生剛開出小區之外,就覺得有點煩了。


    電台裏一直在播,四處都有積水,估計城裏路上也很不好走。


    他這個人啊,能不親自做的絕不動手,他已經想不起來自己上一次私下出門是什麽時候,唯一離得近的事,還是前兩年,那會兒裴歡要退出演藝圈,最後和她的經紀人在咖啡館約了見麵,他陪著她去,身邊就跟了幾個隨行,說好了臨時起意,他們隻是隨便走走,沒想到竟然半路出了事,鬧市火並,又鬧得整個沐城人心惶惶。


    看戲的人在台下淚流成河,寫戲的人知道如何落幕,必然冷眼旁觀,當一個人提前知道自己的結局,總是習慣收斂熱情,對任何人事都保持距離。華紹亭就剩下這最後一點心氣和熱情,好不容易拿出來,統統給了裴歡。


    過去在蘭坊,華紹亭身邊有個私人醫生叫隋遠,是個醫學天才,一直跟著他,隨時照看他的病情,那會兒隋遠每年都在他耳邊念叨,一年一年給他數日子,時間過得也快。如今大家都散了,他自己眼下一邊開車一邊算了算,才發現已經活到了第三十八個年頭。


    小時候他們都說他的病活不過十幾歲,後來大了,醫生又拿二十五歲當他的生死大限……想想真是諷刺,人人都說活著不易,可是一到了他這裏,仿佛就變成注定短命。這位傳言裏狠毒可怕的華先生說到底也沒多大歲數,但怎麽老被人念著咒著,就像平白多占了幾輩子。


    他想著想著,突然又記起當年隋遠給他下的定論,說他是禍害遺千年。他一邊琢磨過去的事覺得有意思,一邊抬眼看見路口亮了紅燈,於是慢慢把車停了下來。


    這是沐城難得清靜的住宅區,開車去往市區中心最繁華的商業地段還有段距離,於是在這樣一個工作日的午後,整條行車道上也隻有他這一輛車。


    紅燈的倒計時還有二十秒,前方的十字路口過了就是高速,兩個方向,能去市區,也可以出城去更遠的地方,他盯著那路口看,手指隨著倒計時輕輕敲著方向盤。


    忽然左側窗外有人走過來,剛好擋了光,對方一路順著車身往前走,正彎腰向他這一側的車窗裏邊看。華紹亭並不意外,掃了一眼外邊,手指鬆開了方向盤,車外的人輕輕敲了敲車窗,他也就順勢按下了玻璃。一個女人,穿著繁複的長裙,戴著墨鏡,冷不丁走到車道上,直接攔下了他的車。


    她背後擋了一整片落日餘暉,逆光而來,看著他直接開口問:“帶我一段?”


    華紹亭上下打量她,剛好對上她身後一片日光,他的眼睛猛地見到強光不舒服,於是不耐煩地側過臉,隻隨口問了一句:“你會開車嗎?”


    她已經替他拉開了車門,想了想才說:“會是會,可我很多年沒開過了。”


    他對此完全無所謂,正懶得費勁開車,於是起身就把駕駛位丟給了路邊的女人,自己換到了後排。


    車外的人也毫不客氣,她拖著長長的裙子,上了車。綠燈亮起來,對方直接把車開上了高速,車內安靜了好一會兒,她才終於打破沉默,看了他一眼,和他說:“華紹亭,別來無恙。”


    他穿了黑色的風衣,一路出來有些咳嗽,於是半仰頭靠在頭枕上,整個人融在了陰影裏。他揉著眼角一直不聞不問,聽她這麽說卻突然低聲笑了,就像聽見了什麽格外好笑的事,歎了口氣說:“果然,還真是禍害遺千年,咱們兩個,最該死的都沒死。”


    女人一直從後視鏡裏在看他,她開口的聲音嘶啞,說每個字都像磨著牙,她問他:“今天怎麽沒人陪你一起出來?我聽說敬蘭會的華先生排場一向很大。”


    華紹亭依舊沒睜眼,他把車交給別人去開,也絲毫不關心對方會把車開往何處,隻說一句:“用不著。”


    他不太舒服,低低吸了一口氣,口氣越發淡了,他本身也沒有和別人費勁寒暄的習慣,於是幾個字讓這話題不管往哪裏接都顯得格外無聊。


    車速更加快了,前方的女人盯著後視鏡,時不時看他一眼,過了一會兒又問他:“你的眼睛怎麽了?”


    話剛說完,華紹亭突然看向她,車內並沒有特意開燈,臨近傍晚,暗淡的光亮之下他終於換了個姿勢坐著,半邊臉的輪廓逐漸清晰。


    他看人的樣子一如既往,每一個被他打量過的人都對這目光刻骨銘心,不管心裏藏了什麽古怪,硬是要被生生刮下三分。


    他帶著分明的壓迫感,居高臨下掃她一眼,連口氣都不變:“你既然來找我,該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她不由自主握緊了方向盤,死死地盯著前方的路,聲音越發啞了,每個字都像要從喉嚨裏撕扯著血肉鑽出來,忍不住低聲咒罵道:“是啊,我就知道你死不了!華紹亭,你這種怪物,隻要留你一口氣,不管到了什麽時候,吃人肉喝人血你都能讓自己活下去!”


    這是一條開往遠郊的高速路,偶爾有幾輛車交錯而過,車內太過安靜,隻充斥著她低啞的憤怒,不斷罵著。華紹亭也沒什麽生氣的表情,隻是忽然向前探身,靠近了她的座椅,一時之間,呼吸的聲音近在咫尺,他的目光落在了她頸後。


    開車的人瞬間閉了嘴,手裏握著方向盤無法亂動,於是她渾身僵硬,目光向前,硬是咬牙逼自己沒有回頭。


    華紹亭伸手過來,前方的人自然本能想要向前躲,卻被他一把按住了,她來不及有任何回應,他的手指卻突然探入她的領子,這樣唐突的舉動卻沒有人能阻止,而她穿的高領上衣也不過隻是遮掩。


    女人脖頸之下隻剩一片恐怖萎縮的皮膚,經過艱難又暗無天日的恢複之後,依舊有著可怕的凸起。


    他一向外出都戴著手套,就這樣隔著軟而薄的皮子,用手輕輕按她的傷疤,很是惋惜地歎氣道:“他們把你燒成這樣了。”


    他的口氣毫不真誠,不是疑問,也沒帶任何驚詫,甚至沒有半分憐憫。


    華紹亭的手指隔著手套都能透出一股涼意,明明他們之間隻有分毫之間的接觸,但這細微的動作卻像凍透的冰錐突如其來,一下就能把她釘死了。那手指分明是條詭異的毒蛇,吐著芯子,驚得她整個人渾身一凜。


    車子還在繼續向前開,車速已經提上去,很快上了高架,三十米的高度之上,車道窄而危險,她實在沒法分神做出任何反抗。


    華紹亭的手順著她燒傷的皮膚慢慢向上,一點一點,他的目光竟不像在看人,仿佛是在審視什麽物件一樣,無論是瓷器還是玉,但凡有了瑕疵就讓人不太滿意,他繼續說:“臉上倒沒事。”


    女人咬緊了牙,他的手還在繼續向上,嘴、鼻子……她幾乎瞬間明白了他手指的意圖,眼看他就要蒙住她的眼睛,她像觸了電一樣反應劇烈,突然尖叫一聲,用盡渾身力氣下意識反手去推他,整個車子幾秒鍾之間失去控製,她甩開他的手,又迅速撲過去重新掌握了方向。


    華紹亭笑得更大聲了,他本身就沒想使什麽力氣,收了手就坐回去,反倒還有心情給前邊的人講道理:“你怕什麽,我也坐在這車上。”


    十幾層樓的高度,車子失控衝下去是什麽後果?


    前排的人滿臉冷汗,摘了墨鏡,扔到一邊。那張臉普普通通,卻像是壓抑太久,整個人都透著一股不自然的僵硬感。她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再開口時聲音近乎淒厲,警告後排的人:“如果我今天回不去,裴熙也活不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車內的光亮近乎全無。華紹亭手腕上戴著一串沉香,時間長了,整個車裏都染上了幽邃的香味。他臉色不好,多數的時候懨懨的,總顯得唇色深,到了這樣天光熹微的時候,越發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駭人的妖異感。


    他還是這個樣子,明明病得很嚴重,卻舉手投足都帶著壓迫感。


    這一路上,她無數次試圖分辨華紹亭的神色,因為她的出現突如其來,所以她心懷僥幸,總妄想看見他哪怕半分慌亂失措,終究隻剩徒勞。


    他摘了手套,用手輕輕轉著手腕上的香珠,漫不經心提醒她道:“他們忘了教你最重要的事,永遠別跟我談條件。”


    她努力控製情緒,恨得想要刮了他,卻自知不能被他輕易激怒,隻覺得剛才應該幹脆放開手,就這麽從高架上衝下去也不錯。


    華紹亭終於想起了她的名字,隔著前後二十年的人世艱難,他再一次叫出這個名字,僅僅是為了告訴她:“韓婼,你現在還活著,是因為我需要一個開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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