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李平和老孫已經起來了。文秀聽到他們在院子裏麵說話連忙喊小米起床,小米還迷糊著呢,文秀推了小米幾下說:“快起吧,領導已經起來了。”


    文秀和李平一起找楊抗談話。村裏的老百姓起得早,因為不是農忙,三人一群倆人一夥地站在大街兩邊閑聊。文秀和李平畢竟是鄉幹部,穿著打扮和老百姓有所不同,他們走在街上,吸引了人們的目光,不斷地有人朝他們指指點點,李平笑著和文秀開玩笑:“人們一定在說,這兩口子多般配啊。”


    文秀的臉騰地紅了,在大街上,文秀也不好反駁,走了一小段,她左右看了看沒人,才小聲說:“別瞎說了,小心讓人聽見。”


    李平壞笑壞笑的。文秀心裏說,還鄉長呢,像個小孩子。忽然看到誌玲從對麵走來,文秀下意識地慢了下來,和李平拉開了距離。誌玲看到文秀,猛地站住了:“你這麽早來村裏幹什麽?”


    誌玲胳膊上挎個籃子,裏麵放著饅頭。文秀說:“我因為工作住在村裏了。”誌玲問:“住在誰家了?”文秀說:“住在張小多家。”誌玲又問:“啥大事,要住到村裏來。”


    工作上的事,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李平還在前麵等著呢,文秀說:“我還有事,以後再說吧。”誌玲從籃子裏拿出一個饅頭朝文秀手裏塞:“這麽早一定沒有吃飯。”文秀接過饅頭,朝前走,誌玲這個時候才發現前麵等著的李平,她追上文秀問:“那個人是誰?”文秀說:“李鄉長。”誌玲連忙又拿出一個饅頭說:“那也給他一個饅頭吧。”文秀把兩個饅頭都放在誌玲的籃子裏,然後說:“我們到楊抗家吃飯,姐,你就別操心了。”說完快步朝前走去。


    李平問:“剛才那個人是誰?”


    文秀說:“我大姑子,她家也是被清理的對象。”


    “哦,”李平說,“到時候你可要讓她帶個好頭。”


    文秀說:“我盡力。”


    快到楊抗家門口了,文秀喊住了李平:“私自亂建的戶拿罰款是否先不要和楊抗透露。”李平笑了:“你和我想到一塊兒了,這樣的話最好是他先說出來比較好。”


    兩個人統一了思路後才敲開了楊抗家的大門,楊抗一見他們就說:“我正要去看你們,沒想到你們起得這樣早。”


    到屋子裏坐下後,李平說:“嫂子做啥飯了,多添兩雙碗筷,我們在你家吃。”


    楊抗聽說在他家裏吃飯,很高興,連忙問:“想吃啥,我讓你嫂子做。”


    李平說:“玉米麵粥,炒個雞蛋辣椒。”


    楊抗連忙說好,到廚房去吩咐老婆做飯。


    楊抗回到屋子,李平歎口氣說:“老楊,我昨天晚上可是一宿沒睡著覺,這團亂麻,該從哪兒先下手呢?”


    楊抗說:“昨天晚上我也是一宿沒睡著,清理宅基地,下水容易,上岸難啊。”


    李平說:“昨天我到土管局協調了一下,土管局說,建新不拆舊的好辦,可以走法律程序強行拆除,沒經過審批手續私自亂建的,按著政策必須拆除。”


    李平一句話就點到了正題,楊抗一聽就急了:“私自亂建的都是新房子,拆了損失可大了,老百姓會跟我們拚命的。”


    李平說:“我也是這麽想,所以這麽早就來找你了,看看有沒有好的辦法。”


    楊抗問:“土管局的意思就是要拆除嗎?”


    李平說:“是的,按著政策就是這樣。”


    楊抗坐在那裏低頭,好長時間不說話。李平朝文秀眨了眨眼,文秀馬上領會了,她說:“李鄉長,你再和土管局說說好話,好好的房子拆了,多可惜啊。”


    李平說:“我也不願意這樣啊,關鍵是有人上訪死盯著。”


    楊抗噌地站了起來:“上訪的人也是他媽的不想活了。”


    文秀說:“楊書記,光說氣話不成,得想一個好的辦法解決,堵住他們的嘴讓他們不告了才行。”


    楊抗低頭思索了一會兒說:“我有個辦法,你們看成不?讓私自亂建的戶拿點費用,就當是罰款。”


    李平和文秀對視一笑,李平故意說:“這我可做不了主。”


    文秀說:“李鄉長,我看楊書記這個方法不錯,罰了不打,打了不罰,老百姓都認這個理兒。”


    李平沉默一會兒說:“這個方法也倒有點道理,最好能讓上訪的人沒話說。”


    文秀說:“那就召開村民代表會,村民代表會上通過了,也就算合法了。”


    楊抗把腿一拍說:“對呀,我們召開村民代表會通過。”


    李平問:“村民代表都一條心嗎?如果有人反對怎麽辦?”


    楊抗說:“這個你不用操心,我來做工作,什麽蟲兒絮什麽木,讓蓋新房的戶自己找代表們說好話,都是一個村的鄉親,有的還有親屬關係,誰會不給麵子呢?現在的老百姓,背地裏瞎鼓搗行,當麵鼓對麵鑼地鬧事,拆人家幾萬元蓋起的新房子,這可是要命的死仇,誰肯得罪這個人呢。”


    楊抗的話讓李平和文秀一下子輕鬆下來,看來很複雜的事情,讓楊抗一說簡單多了。他說得沒錯,農村人的鄉親觀念很重,有時候政策辦不了的事情,人情就很容易解決。既然楊抗表了這個態,李平也就裝出就坡下驢的樣子說,民不告,官不究,他幫忙協調土管局,村民代表會的事就交給楊抗辦理。


    楊抗愉快地答應了。談到了收取費用的事,楊抗建議不能收得太多。他說,這些戶蓋了新房,沒有多少積蓄了,有的還拉下了虧空,收得太多,怕有難度。他建議差一歲,收五百。


    李平同意了楊抗的建議,楊抗很高興。楊抗問收取的費用歸誰所有?李平說,他和姚書記說說,收取的費用歸村裏,鄉政府不要一分錢。李平這麽一說,楊抗的積極性上來了,他說,這幾戶和我關係都不錯,我一戶一戶找他們。


    李平說:“工作不能你一個人幹,下午開個兩委幹部會,給他們也上上螺絲。”


    楊抗說:“對,你在會上講嚴肅點,最好表明一下,清理宅基地是鄉政府的意思。這麽多年,宅基地的事兒沒有人動過,老百姓罵我們是肯定了,我們畢竟不能當一輩子幹部。”


    文秀說:“楊書記的意思是讓我們做個惡人,他們做個好人。”


    楊抗說:“對,就是這個意思。”


    李平說:“行,我在會上就說你們是被壓著幹這項工作的。”


    從楊抗家吃飯以後,他們到了村委會會議室,李平說,先開個預備會。他讓楊抗通知牛二愣,讓文秀通知老孫。文秀給老孫打了個電話。李平又說,再給林麗打個電話,她是副科級班子成員,預備會應該讓她參加。李平的話讓文秀很不舒服,既然是副科級班子成員應該參加的會,她這個一般幹部是否應該回避?文秀無奈打開手機,一時卻找不到林麗的號碼,兩個人平時聯係不多,根本沒存她的號碼,電話本在張小多的家裏。


    李平撥通了林麗的電話:“你和老孫過來一下,我們主要領導在一起開個預備會。”


    李平在電話裏把林麗抬得這麽高,讓文秀更鬱悶,自己無論怎樣努力工作,也不如人家是“主要領導”,關鍵的時候就顯出了等級差別。


    林麗過來以後,顯得很得意,她在會上發言很踴躍,好像她成了會議的主角,李平倒成了其次,她提的建議好幾次都得到了李平的表揚。林麗說,把該清理的戶落實到人頭上,一個村幹部包幾戶,清理小組的鄉幹部也分包下去,一個人帶一組,各負其責。李平誇林麗這個建議提得好,馬上采納了,讓楊抗把清理名單拿出來,當場分成了六個小組,每一個小組明確了一名村幹部負責。李平把鄉裏清理小組的幾個成員分到各組,林麗主動要求分包兩個組,李平又表揚了林麗。整個會議過程中,文秀一句話也不說,看著林麗揚揚得意的樣子,她心裏不屑,這樣的方法她早想到了,隻不過是讓林麗先說了而已。


    預備會結束後,李平讓楊抗通知全體村幹部下午兩點到村委會開會,並偷偷叮囑楊抗抓緊時間運做村民代表會的事情,最好是開完兩委幹部會後馬上召開村民代表會,這樣的事情不宜久拖,以免夜長夢多。


    楊抗馬上領會了,他說:“放心吧,一個中午就把事運做成了。”


    中午吃過飯後,李平吩咐老孫和文秀到村裏摸情況,看看楊抗運做得怎麽樣了,李平有點擔心,事情是否真如楊抗說的那樣簡單。


    文秀和老孫發牢騷:“怎麽這樣的事情不讓‘主要領導’去呢?”


    老孫知道文秀是看不慣林麗在會上張狂的樣子,他也看不慣。他笑著對文秀說:“你不理解領導的深意,領導是什麽人什麽打發,她喜歡戴高帽子,就給她一頂好了,你看她一高興不是主動要求分包兩個組嘛。”


    文秀恍然大悟,原來李平是對症下藥,哄著林麗幹工作。明白了這些,文秀一下子開心起來。本來她想到誌玲家摸摸情況,後來想想,她家也是被清理的對象,工作還沒正式開始,誌玲的嘴沒把門,讓她提前知道到處亂說就麻煩了。文秀決定找張小多問一下情況。


    老孫摸的情況和張小多說的大致一樣,罰款問題不大。楊抗在村裏散布土管局要拆房子的口信,那些戶都著急了,按著楊抗的安排到處找代表說好話,有的戶還給代表送雞蛋。私自亂建的戶雖然沒有審批手續,但也屬於缺宅基地的戶,新房也符合村內規劃,村民意見不大,代表們都答應得不錯。建新不拆舊的,村民意見很大,有四個代表是被清理的對象,其中一個是村委會副主任牛順子。情況反饋回來以後,李平馬上通知楊抗注意這幾個代表,防止他們搞串聯。楊抗說,他也想到了這一層,運做的時候,隻說拆除違規建房,沒說清理建新不拆舊。


    楊抗的話讓李平稍微有點安心,後來想到牛二愣頭腦簡單,他是否說出去了呢?馬上給牛二愣通話,牛二愣說他隻和老婆說了,別的人沒說。李平一聽急了——婦女家,喜歡說閑話,一旦傳出去了,村民代表會就有可能失敗。老孫建議馬上控製那幾個代表,李平認為很對,他問楊抗那四個代表的情況,楊抗說,一個是牛食堂的叔叔牛忙,一個是牛二愣的姨夫,一個是文秀大姑子的女婿楊福海,另一個是村幹部牛順子。李平聽完以後說,馬上通知牛順子到村委會來,我找他談,他是黨員,又是村幹部,我相信他還是有覺悟的。楊福海交給文秀,無論采取怎樣的方法,穩住他。二愣姨夫交給牛二愣。隻剩下牛食堂的叔叔了,讓誰去呢?老孫說,讓林麗去。李平把腦袋一拍說,對呀,這個時候她就派上用場了。李平讓老孫馬上把在後麵小套間午休的林麗喊起來。


    林麗起來以後,看了看表說:“不是下午三點開會嗎?”李平說:“有重要任務了。”一聽說有重要任務,林麗馬上精神了。等李平把意思說明以後,林麗問:“這項任務讓喝酒嗎?”


    李平說:“可以,我不管你怎樣,隻要不讓他胡走亂竄就可以了。”


    林麗說:“那好,你就瞧我的吧,我讓牛食堂買酒買菜,讓他叔陪著,把他灌暈乎了,他還竄個屁。”


    小張在一邊和林麗開玩笑:“你別讓他們把你灌暈了,可就麻煩了。”


    林麗啐了小張一口說:“去你的,老娘什麽時候被灌暈過。”


    小張的話提醒了李平,他吩咐小米和林麗一塊兒去,讓小米保護好林麗。


    林麗和小米要走,老孫喊住了:“不能灌暈了,暈了他開不了會可就成了把柄了。”


    林麗說:“我開玩笑呢!這個時候了喝什麽酒啊,我找他們玩撲克去。”


    李平說:“玩撲克可以,但是不要玩麻將,小心抓住把柄告你。”


    林麗說:“告我?借他們個膽也不敢。”


    林麗和小米走遠了。文秀擔心地問:“她行嗎?”


    李平說:“肯定行,在這一點上,你可比不上她。”文秀有點不好意思,李平說得很對,林麗也有可取的一麵,她的潑辣文秀永遠也比不上。


    下午三點的兩委會上,李平先把太平莊村宅基地的嚴峻形勢分析了一下,然後把駐村工作組清理宅基地的工作在會上作了通報,並強調了這是鄉黨委政府經過反複研究決定的一件大事,希望全體幹部站在講政治的高度對待這項工作,識大體,顧大局,心朝一處想,勁朝一處使,擰成一股繩,把這項工作圓滿完成。


    李平在會上故意把楊抗和牛二愣狠狠吹了一頓,批評他們對這項工作態度不夠積極,有老好人思想,李平說得很難聽,說這項工作如果他們兩個再不積極主動,就地免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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