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智英一氣之下,說自己並沒有打算比別人晚到公司,一定會和大家一樣,一分鍾都不差地準時上班。為了避開人滿為患的地鐵,每天早上她都要提前一個小時出門,而內心又悔不當初,氣自己何必意氣用事。她也想過,會不會因為自己這樣堅持,導致公司其他女性後輩的權利被剝奪。但要是享受公司給予的權利與特殊待遇,就會被視為賺到便宜的人;要是不想變成同事眼中賺到便宜的人,就得咬牙苦撐、認真工作,然後害得其他同樣懷孕的女同事也一起遭殃。


    不論是出公差還是請半天假去婦產科產檢,搭乘地鐵時經常會有人讓座給金智英,唯有上下班時間例外。金智英用手扶著感覺快要斷掉的腰,安慰著自己,絕對不是大家冷漠,而是他們也已經很累了,根本無暇顧及他人;但是每當遇見光是自己站在對方麵前就麵露不耐與不悅的那種人時,坦白說心裏還是會很受傷。


    某天,金智英下班比較晚,地鐵車廂裏已經沒有空座位,把手也全部被人占用,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車門附近剛好沒人扶的欄杆,挪到那裏,結果坐在她麵前的一位看上去五十多歲的太太瞧了瞧她的肚子,開口問:“幾個月啦?”她不太喜歡被人注意,於是尷尬地回以微笑。太太再度詢問:“剛下班嗎?”她隻是簡單地點頭示意,並刻意將視線轉移到別的方向。


    “應該開始腰痛了吧?膝蓋和腳踝也是,其實我上禮拜登山時剛好扭到了腳,現在這樣坐著也會酸,不然就把座位讓給你了。唉,要是誰能讓個座給你就好了,一定很累吧?”


    太太擺明了就是說給其他人聽的,她說完還環顧四周,使得坐在附近的乘客都很不自在。金智英更是難為情,隻好不斷地擺著手,說:“沒關係,我可以站。”婉拒了幾次,還是敵不過太太的熱情,最後隻好決定移動到別的地方去站。這時,原本坐在太太旁邊、身穿印有大學校徽外套的年輕女子,一臉不耐煩地憤而起身,還撞了一下金智英的肩膀,故意說了句讓她難堪的話。


    “肚子都大成這樣了,竟然還坐地鐵出來賺錢,真不知道在想什麽。”


    金智英瞬間眼淚潰堤。原來我是這種人,盡管肚子大成這樣,還隻想著賺錢、坐地鐵的人。她無處可躲,也沒有東西可以遮擋止不住的淚水,情急之下,隻好先下車。車站離家還有一段距離,她從沒來過這個地方。舉目四顧,都是陌生的街道,但她還是選擇先走出車站。出租車沿著車站外的道路排成一排,司機在等待乘客上門,金智英上了第一輛出租車。其實地鐵車廂內都是素未謀麵的陌生人,繼續留在車廂裏哭也沒什麽大不了;雖然情急之下走出了車廂,也還是可以留在原地,搭下一班地鐵回家。但她最後選擇坐出租車,沒有任何理由,那天她就是想坐出租車回家。


    肚子比金智英的還要大的婦產科女醫生,親切地笑著,叫金智英可以開始準備粉紅色的小衣服了。金智英和鄭代賢對寶寶的性別並沒有特別的偏好,但她心知肚明,長輩一定都很希望是個男寶寶,也有預感一旦告訴他們是女寶寶,就要承受各式各樣的壓力,所以心情難免有些沉重。金智英的母親得知是女寶寶之後,說了一句:“下一胎再生個男孩就好。”鄭代賢的母親則表示:“沒有關係。”然而,那些話聽在金智英耳朵裏很有關係。


    這不是在老一輩中才有的事情。和金智英年紀相仿的女性友人,也經常分享自己第一胎是女兒,所以即將得知第二胎性別時特別緊張;因為第一胎就懷了兒子,在公婆麵前可以抬頭挺胸走路;得知懷的是男孩之後,可以盡情地買一些昂貴食品來吃等,大家都以稀鬆平常的口吻述說著。雖然金智英一直很想大聲說,她也可以抬頭挺胸走路,吃自己想吃的東西,這些都跟孩子的性別無關,但是感覺說了以後好像會顯得自己更難堪,隻好打消這個念頭。


    隨著預產期臨近,金智英的煩惱也越來越多。她煩惱著到底該不該隻請產假,還是要請育嬰假,或者幹脆申請離職。當然,對金智英來說,先向公司請育嬰假,然後再想別的辦法以及決定去留,是最好的,但對公司以及她的同事來說,並不樂見於此。


    金智英與鄭代賢討論了很多種可能性,他們將生完小孩馬上回去上班、請一年的育嬰假然後再去上班、永遠不回去上班這三種可能寫在紙上,並整理出每一種情況諸如誰會是孩子的主要照顧者、需要投入多少費用、分別有哪些優缺點等。要是夫妻都堅持繼續工作,那麽孩子就隻能拜托在釜山的公婆幫忙照顧,或者請一名保姆來家裏全天幫忙。


    然而,拜托公婆照顧孫子還是有難度,雖然他們都表示願意幫忙,但畢竟兩位老人年事已高,婆婆甚至還動過腰椎手術;而夫妻倆對於請保姆一事又不是很放心,因為保姆不僅要照顧小孩,還要打理金智英一家三口的生活大小事,等於是所有生活、家務、時間都要和保姆共享,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光是要找一個會照顧孩子的人就已經夠困難了,要找一個可以和平共處的陌生人更是難上加難。就算幸運地找到一名非常棒的保姆,費用也一定貴得嚇人。而且,要請到什麽時候?請到孩子能自行上學、去補習班、吃晚餐?那又是幾歲呢?在那之前又要忍受多少焦慮不安與自責愧疚呢?最終,他們得出結論,夫妻之中一定要有一人放棄工作專職帶小孩,而那個人隻能是金智英,因為鄭代賢的工作相對穩定,收入也較高,最重要的是,當時的社會風氣普遍也都是男主外、女主內。


    明明這些事情都早在自己的預料之中,金智英依然難掩失落。鄭代賢拍著她垂落無力的肩膀,說道:“等孩子大一點,我們再偶爾請保姆幫忙照顧一下,或者送去幼兒園,然後你就可以讀你想讀的書,或者找其他工作,趁這個機會或許還能轉行做點別的事,我會幫你的,放心。”


    鄭代賢發自真心地說出這番話,金智英也明白他的意思,但心中還是不免冒出一把無名火。


    “能不能不要再說‘幫’我了?幫我做家務,幫我帶小孩,幫我找工作,這難道不是你的家、你的事、你的孩子嗎?再說,要是我去工作,賺來的錢難道都隻花在我身上嗎?幹嗎說得好像是發善心幫別人做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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