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畫站在虞楚之的冰房門前,眼睛微微眯起,“活人是永遠敵不過死人的。你應該比我清楚這個道理。”


    “嗯。”


    ”無論如何,我永遠不會束縛你。所以你要更加謹慎地考慮清楚要做什麽。”


    雪芝很迷茫,因為去了柳畫那裏以後,她又失去了調查公子身份的線索。這下隻有等待下一回釋炎出手的機會。這會兒天氣越來越冷,《蓮神九式》的特征也越來越淡,以釋炎的內力完全可以壓製住。要天時地利人和,起碼要等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


    剛回到重火宮,雪芝便聽說虞楚之和柳畫早已訂親的消息。他將在臘月公布婚期。不過目前還隻是計劃,還沒有幾個人知道。原本隻是和重火宮完全無關的消息,但對雪芝,對知道雪芝報仇計劃的人來說,這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不管柳畫和公子是怎樣的關係,他們是統一戰線上。如果她再和虞楚之成親,那對付公子,幾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所以,這個婚絕對不能結。最起碼,要盡可能延後。


    穆遠已經拿到邀請函。據說左夫人知道雪芝要來,氣得都不肯管孩子了,還是左陽花了天價買下一整塊翡翠雕的牡丹花送給她,才把她哄回來。


    原本雪芝是不打算去的,但穆遠還說在洛陽城看到了七櫻夫人。七櫻夫人也將參加左陽女兒的滿月宴,還說有另一門喜事要公布。


    虞楚之和柳畫即將公布婚期,大概就是指這事。


    據說在洛陽,有人看到了和虞楚之身形相仿的血櫻子未戴麵具時的模樣。當時那個血櫻子什麽話都沒說,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那人自斬右手,喝下絕音散,七櫻夫人才放他生路。


    這血櫻六子究竟是什麽來頭?這麽怕見光,難道長得像吊死鬼?


    其實對於虞楚之麵具下的臉,雪芝也是好奇的。但如果是怕別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那也太離奇了。七個高手一起隱姓埋名,而江湖上居然無人留意?


    雪芝和海棠、朱砂、四大護法一起討論如何拖延虞楚之和柳畫的婚期——並不想穆遠知道太多關於為上官透複仇的計劃,所以沒有叫上她。雪芝第一個否決了朱砂的美人計,在經過一係列複雜探討之後,居然才用了煙荷的意見。


    很顯然煙荷是大智若愚的高人。


    柳畫到洛陽的一日,雪芝讓海棠把她打暈,然後綁架了扔在點了迷煙的柴房裏。朱砂提議直接把她了結了,但雪芝想了想說,她死了說不定會引蛇出洞,還是留著。


    接下來,雪芝親自去長安,請名鐵匠韋一昴打了一把好刀,又親自送到洛陽花滿樓,以孝敬那個被她忽略了許多年的奶奶赫連驚紅。赫連驚紅勉強收下她的禮物,知道自己這孫女兒絕對跟自己的兒子是一類人——無事不登三寶殿,於是叫她開門見山。


    然後,雪芝如願以償以優惠價聘請到了花滿樓的大花魁赫連飄飄。


    赫連飄飄是赫連驚紅十二年前收的養女。理由不是別的,正是她那張精致的臉。隻是把自己的養女弄成妓女這樣的事,也就赫連驚紅能幹得出來。


    十二年後的赫連驚紅果然沒有失望,赫連飄飄成了花滿樓的金子大招牌。其人氣不亞於當年的雙成步疏——據說當年的金科狀元和榜眼因為她大打出手,還有一個侍郎公子因為她投河自盡。要她安排出檔期出樓接客,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是赫連驚紅讓她這麽做。


    京城裏流傳過這麽一個說法:對赫連飄飄沒有感覺的隻有女人和太監,如果你是男人又對她沒感覺,那你就是太監。


    非常強人所難,但也非常貼切。


    虞楚之雖然比正常男人冷漠,但是起碼還是男人。


    接下來,雪芝帶著四大護法還有重適,直接出席左陽女兒的滿月宴。而那個被當了寶的赫連飄飄,則是直接抬上轎趕往左府側門。


    左陽的麵子很大,黑白兩道都有他的朋友,雪芝在宴會上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麵孔。大堂也布置得很是喜慶奢華:入門一把巨大的貂尾扇,地麵鋪著大紅色的波斯毛毯,隻要是靠著牆的地方,一定會有昂貴的商彝周鼎。左右兩邊各一排紅漆倒角楠木桌,桌麵上擺著白玉花瓶,還有無數佳肴珍饈,雞鴨魚肉山珍海味應有盡有。開胃菜便是銀碗裝的血燕窩。


    宴席正中央擺著左四爺不知從什麽途徑弄到手的前朝純金雕龍,龍的眼珠是兩顆桂圓大小的夜明珠,在明晃晃的燈光下閃著奇異的芒彩。


    左陽身形高達,身披雲豹重裘,站在門口猶如一口大鍾。他老婆身段苗條,是個標準的美人兒。她身穿寶藍織錦裙,披著白狐膁披肩,往來賓客人手送一紅包,均是沉甸甸的金錢梅花錦囊。她身後的奶媽抱著一個漂亮得不得了的奶娃娃,幾乎每路過一個女子,都會忍不住上去逗一逗她。


    重火宮人到的時候,沒有女兒的雪芝自然忍不住多看了那孩子兩眼,還衝她笑了笑。那一直睜大眼看著來往賓客的奶娃娃居然對著她笑了——雪芝似乎從來都很有孩子緣。


    顯然奶娃娃她娘就不是那麽喜歡雪芝了。左夫人防備地後退了一些,做出護住孩子的動作。這動作倒是讓左陽很尷尬,連忙賠笑,招呼雪芝進去。


    對於很多女人這樣的行為,雪芝早已習慣,或者說是麻木。她幹笑一下便進去了。然後她很清楚地聽到後麵夫妻的對話:


    ”她到底是我們的客人,有什麽不滿你就不能忍忍嗎?”


    “沒有辦法,昨天我夢到她變成了一個尖嘴狐狸,要來吃我的女兒!”


    “你……這麽小家子氣斤斤計較,怎麽上得了台麵?”


    “你說我上不了台麵?她上得了台麵啊,騷氣衝天恨不得所有男人都看她。你願意娶一個狐狸精回家?那你休了我,娶她啊。狐狸精是來者不拒的吧!你看她那來路不明的孩子,父親是誰都不知道!”


    左夫人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是怕雪芝聽不到。


    雪芝憋著氣。她不願意惹出更多的事端,徑直往裏麵走去,可是,老天不幫她,她兒子也很不給她麵子。


    “誰說我來路不明?我是上官透的兒子,我爹可比你這蛤蟆相公英俊多了,有錢多了,武功高多了。我爹是國師公子,你當家的是什麽?鄉下種菜的賣幾個又舊又破的罐子便自稱儒商?蛤蟆想追我娘,當然追不到啊。自個兒當家的管不住,責任都推到我娘身上了?大娘,嫉妒心也太強了吧。”上官透重適用那尚未變聲的童音大聲說著,聲音比左夫人還大。


    這下所有人都停下來,看著他們。


    “適兒。”雪芝的臉一下變色,拉住重適就往裏麵拖,“你瞎說什麽,跟我走。”


    左夫人臉色發綠,一手握著錦囊,一手指著重適發抖道:“你,你,要說醜事,還有哪個門派比重火宮出得更多?你那死鬼老爹生前不知搞大了多少女人的肚子,現在又拋棄你們母子不知去哪裏逍遙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後麵的話被左陽一手捂住。


    “你!”重適推開雪芝,尖聲道,“你說我娘是狐狸精是吧,那你就是蛤蟆精!還有你這個長相古怪的女兒,跟你長得一樣,蛤蟆臉!”說罷,竟伸手在那奶娃娃臉上狠狠擰了一下。


    奶娃娃尚未臉立刻就紅了。場麵僵冷了片刻後,她失聲大哭起來。


    這下徹底尷尬了。雪芝確定,自己兒子是要來惹禍的。但倘若不是她有事要辦,聽到這樣的話,一定早就大開殺戒了。


    “你這個無法無天的死小鬼,居然動我女兒!”左夫人提高音量,居然哭出來,“雪宮主,你不要因為自個兒死了個兒子就眼紅別人家生了孩子呀。”


    重適脾氣和少年時的雪芝很像,一被人說中要害火氣就上來了。他居然也開始大哭,還扯著左夫人的白狐膁拳打腳踢。


    雪芝聽到這句話,之前強壓的怒氣也像瞬間消失了。她再看看左陽的女兒,那張臉是那樣純淨可愛,霎那間便想起多年前死在釋炎手上的顯兒。如今適兒茁壯成長著,顯兒卻早已失去了他原本不該失去的小生命。


    所以,無論適兒做錯什麽,雪芝都不會去責備他。她要對適兒加倍的號,所有虧欠顯兒的,她都會償還給適兒。


    因為太過傷痛,雪芝已經忘記如何還擊。雪芝隻是拉著重適,不讓他繼續添亂。大概是看到了雪芝臉上明顯受傷的表情,左夫人也有些於心不忍,想開口解釋一兩句,卻又被亂咬人小狗一般的重適逼瘋。左陽拉著她,整個場麵一團混亂。賓客們也紛紛開始勸架。


    這時候,一個女子軟綿綿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


    “出了什麽事,怎麽這樣熱鬧?”


    很多人都是認得這個聲音的。人們也自然讓開一條道。


    七櫻夫人身穿金錢蟒長裙,裙擺飄飄,佩環華貴,手裏提著一個瑪瑙鼻煙壺。她個子並不高,但是被六個男子眾星拱月地包圍著,確是格外打眼和嫵媚。


    很顯然,周圍的人都買七櫻夫人的賬,她在重適的眼中卻是透明的。七櫻夫人沒有說話,她身後的虞楚之卻走上前來,摸了摸重適小小的的腦袋。


    奇怪的事發生了。


    任別人怎麽拉扯他都沒有反應,虞楚之這樣一摸,他竟轉過投來,用哭紅的眼睛看著他。


    重火宮很多弟子都說,隻有神仙才能讓哭泣的重適安靜下來。


    重適平時很依戀重雪芝,可一旦他哭起來,她也別想成為那個神仙。任她如何哄,逗,騙,搖晃,捂嘴,甚至把他關禁,用細竹條抽他的屁股,他都不會閉上那個仿佛裝了長笛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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