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芝道:“原雙雙當時設計時,大概沒想到夏輕眉會真的趁機對林奉紫下手,所以她為此記恨了很多年?”


    “我倒認為,當時原雙雙是真的讓夏輕眉對林奉紫出手的。隻是最近才開始反悔,也開始對夏輕眉積怨。不然,他們這樣的狀態,不可能這麽多年都不鬧矛盾。”


    “為什麽是最近才反悔?”


    上官透頓了頓,道:“你不覺得……原雙雙對林奉紫有很不一樣的感情麽。”


    “覺得,就是親娘寵女兒,也不帶這麽寵的。”


    “是,原雙雙近些年性格陰晴不定,還對姑娘家特別偏愛,你不覺得不大正常麽。”


    雪芝怔怔道:“蓮神……九式?”


    “是否蓮神九式,還要靜觀其變。但是前一夜來盜取秘笈的,很可能是豐城,或是手持‘蓮翼’之一的人。豐城的可能性大一點。不過,他似乎沒有這麽高的武功。”


    雪芝如有所思地點點頭。


    “不管如何,一切等你身體好了再說。”上官透站起來。


    “慢著。”


    “嗯?”


    “我知道你很為難,但是,有的事情說清楚比較好,你不用因為我是病人才……”


    “等一下。”上官透晃了晃手中的梨子核,“我去把這個扔了。”說罷也不等她回話,便轉身出去。


    但是,那一天他都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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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6


    時間過得十分緩慢,日子卻仿佛指縫間的流水,轉眼便是兩個月。


    冬末春初,梅花凋零,幾支淡紅色的寒櫻已在屋簷露出花苞。雪芝手上的傷已經完全複原,背上的傷口卻時常隱隱作痛,她發現了,隻要自己心情一不好,傷口便會疼得格外厲害。所以盡管情緒浮躁,她還是在努力保持平靜。


    窗前一個青瓷花瓶,原本是插著紅梅的。現在,上官透每日都會換上一枝新的寒櫻。


    春節方過,窗紙也換成了大紅色。


    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但是還不能出門,也不能吹風。每天她隻能隔著大紅的窗紙,看著窗外櫻花的倩影。


    暖春將至。


    上官透溫柔的冷漠卻冰封了一切。


    她還記得前幾日,也就是大年三十那一夜發生的事。


    整個重火宮的人聚在一塊兒,林宇凰、解語、穆遠、四大護法、小護法等人都在。上官透還把裘紅袖、仲濤,以及月上穀的幾個重要部下都帶來了。那一夜可以說是這些年來重火宮最熱鬧的一夜:裘紅袖和仲濤對雪芝的美貌讚不絕口,但是對她和上官透的事隻字不提;穆遠一直很安靜,聽到大家說笑話的時候也會跟著一起笑;上官透會替她添飯夾菜,還是不冷不熱;四大護法一直有說有笑,連平時情緒不外露的海棠也有笑到前俯後仰的時候;林宇凰和解語也隻是在聊天……也不知為何,雪芝看這一切都不順眼,非常不順眼。


    林宇凰發現了她心情不好,便倒了一杯酒給她,還說要跟她劃拳。雪芝沒有劃拳便端著酒杯一飲而盡。上官透看了以後立刻慌得衝到她身邊,搶過她的酒杯,還斥責她說傷口沒好怎麽可以喝酒。林宇凰拍拍上官透說讓他放鬆,適量的酒沒關係的。上官透說不出口是因為她有身孕,便叫朱砂和自己換位置,要坐在雪芝旁邊。雪芝也沒有繼續喝,隻是埋頭吃飯。


    不過多時,煙荷端來了糖醋魚,還笑嘻嘻地說這是某人親手做給宮主的。雖然她不說,但是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是上官透做的。然後林宇凰清了清喉嚨說,一個從不下廚的男人為一個女人做菜,那是因為什麽?然後大家都跟著笑起來。上官透依然像是什麽都沒聽到一樣,給雪芝夾了一塊魚。雪芝吃了一口,吐了,說了一句話:“一點都不新鮮。”


    在場的人幾乎都愣住了。


    片刻過後,煙荷和朱砂還使勁朝雪芝使眼色,生怕她傷了上官透。


    林宇凰立刻出來打圓場:“芝兒,最近過年,漁夫都不打漁了,魚肉雖然是冷藏了幾天的,但絕對不會老啊。”


    上官透隻淡淡說了一句:“那吃點別的菜吧。”


    “我就想吃魚。我不吃了。”雪芝扔了筷子,搬了凳子自己坐到一邊去。


    上官透不說話,也放下筷子,默默出去了。


    大家麵麵相覷,氣氛瞬間尷尬下來。林宇凰過去對她說:“剛我吃了,上官小透做的魚一點問題都沒有,你就算有脾氣也不要今天發好不好?今天是大年三十啊。”


    雪芝直接轉過去背對他。


    林宇凰無奈,也不和她多說,回去吃飯了。


    底下她還聽到瑤空和煙荷在竊竊私語,說宮主最近越活越嬌氣了,真難伺候。


    情緒因此更加煩躁。


    一個時辰後,大家吃完飯,正商量著出去放鞭炮,上官透回來了,手裏還提著一隻魚。他把魚遞給朱砂,低聲交代她找廚子趕快做一下,一定要新鮮的。


    雪芝看見他的手已經被凍傷,原本白皙的手指上還有不少被劃傷的血痕,眼淚奪眶而出,但嘴上說的卻是:“你出去!”


    這時候裘紅袖終於看不下去,說妹子你怎麽這樣的,別因為一品透喜歡你你就胡作非為啊。仲濤也跟著應和說,雪芝妹子這就是你不對了,怎麽說這也是光頭的一番心意不是。


    上官透沒走,雪芝先離席了。


    當晚她發了高燒,燒了兩天才好。


    上官透依然無微不至地照顧她,但一如以往,保持著很明顯的距離。


    幾天後奉紫來拜年。雪芝一看到她那張以前無數次想虐待的小臉,居然更覺得委屈,撲到她懷裏大哭一場,結果又莫名其妙地發燒了。


    上官透總算有點反應,把給她看病的大夫叫來,聲色俱厲地大罵他一頓。但是一回雪芝的房間,他又變成了之前那個模樣。


    雪芝想,上官透會這樣情緒不安,大概是因為她的傷好不了,他脫不開身吧。


    從那以後,她再沒發過脾氣,隻是在默默等待痊愈的一日,也很配合周圍的人,按時吃藥休息。


    但是,每一天睡前依然會期待的事,便是第二天起來,床前的椅子不是空的。


    又一個早晨,上官透進門,帶來一個消息:柳畫和夏輕眉前幾日成親。


    雪芝正在撥弄花瓶中櫻枝,隻輕輕嗯了一聲。


    上官透道:“柳畫死了。”


    雪芝手上的動作一滯,轉身道:“誰殺的?”


    “沒有人知道。”


    “你覺得呢。”


    “夏輕眉。”


    “你認為他修煉了《芙蓉心經》?”


    “嗯。”


    “那就是吧……”雪芝回頭看著他,“快到一百天了。”


    “傷快好了是麽。”


    “是。”雪芝漫不經心地摘下一片櫻花瓣,粘了點水,將它貼在窗紙上,淺淺笑道,“對上官公子來說,這一百天恐怕是人生中最漫長的一百天罷。”


    上官透沒回話。


    雪芝也不再多說,隻是將一整枝櫻花都從花瓶中抽出,推開門扔了出去。


    翌日,花瓶中依然換上了一枝新嫩的寒櫻。


    137


    十天過去。


    夜。


    朝雪樓。


    整個重火宮已被春季換上了新妝。朝雪樓的後院中滿是飄落的櫻瓣,大朵小朵,淡紅色連成一片,灑落在階前月下,房簷樓頂,猶似淚沾紅抹胸。


    第二天便是第一百天。


    上官透的心情顯然大好,盡管依然溫柔有禮,但是一整日臉上都帶著笑意。晚上的菜他親自下手,還弄得格外豐盛。雪芝卻沒吃多少,心事重重,很早便回了房間。


    春寒料峭,燭光半籠。


    這一日的青瓷花瓶中,竟裝了滿滿的櫻枝,數量多到幾乎滿出花瓶。花瓣粉紅,妙手天工。


    雪芝有些不解,回頭看著正端著湯藥進門的上官透:“為什麽今天花這麽多?”


    “後院的櫻花開太得旺盛了,摘掉一點,果子才會結得更好。”


    雪芝點點頭,接碗,喝完了藥,便早早睡下了。


    這是她睡得最早的一日,也是睡著最晚的一日。


    上官透並未守在她身邊,隻借口說出去逛逛便沒回來,直到她睡著。


    次日清晨。


    三月早春,百鳥啼鳴,陽光溫軟明媚。


    雪芝被鳥叫聲吵醒,揉揉眼睛,坐起身,一整顆心卻突然墜落——床前並不是隻留了空椅子,而是椅子已經被搬走了。房內是空空的一片,連同窗前那個插了一百日紅梅寒櫻的青瓷花瓶。


    雪芝恍恍惚惚地從床上走下,隨便披著一件衣服,便坐在窗前發呆。


    到底還是走了。


    原本或者會有臨行前的道別,但是連一封留在桌上的紙信都沒有。


    房間空曠得就像從來沒有過這個人。


    這段時間她鮮少離開自己的房間,就算出去,也會穿上很厚很寬鬆的衣服,來遮掩自己突起的小腹。而且這些日子,她已經明顯感到胎動。完全沒有作為母親的興奮,她隻是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然而這一切在上官透的眼裏,仿佛就隻是透明。


    他不是不知道她有身孕的。他還是走了。


    她需要麵對的人卻又太多。


    自己的父親,妹妹,屬下,重火宮,以及整個天下。


    接下來的日子,她該怎麽過?


    鳥鳴花香,漸暖的三月。


    孩子又在踢她的肚子。


    她撫摸著自己的小腹,伏在案前,壓抑著喉間的嗚咽,任淚水直直落下,卻不敢放聲大哭。


    不知過了多久。


    她站起身,覺得口幹舌燥,雙耳嗡鳴,有些掌控不了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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